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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孤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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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昭月自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像是刚从无尽的深渊中挣扎而出。
手脚仿佛被冰冷的铁链锁住了一般,僵硬得无法动弹。
片刻的慌乱中,她望向四周
——这是柳府,不是深宫。
恍惚间,分不清眼前的场景是梦还是现实。
柳昭月试图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震惊与困惑一阵阵涌上心头,脑海里回想着最后一刻撞向剑刃的剧痛,以及萧砚舟那模糊的身影。
她......还活着?
柳昭月怔怔地坐起身,用力攥紧锦被的指节有些发白。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心头的剧烈跳动渐渐平复。
柳昭月立刻喊来贴身丫鬟,急切地问如今是何年月。
杏儿心中觉着奇怪,见自家小姐神色不对,迟疑片刻,轻声答道:“兆元八年,七月十五。”
话音一落,柳昭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她靠回床头,紧握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感受着血色重新回到指节间。
沉默这片刻,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十六岁......
她重生回到了十六岁。皇帝尚未下旨召她入宫,她的人生仍未步入那条充满绝望的道路。
过去那些无法挽回的选择与痛苦,仿佛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倒重来。
柳昭月视线从身上的锦被缓缓移动到头顶的承尘,心头仍旧环绕着种难言的错位感。
然而,只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
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杏儿见小姐迟迟不说话,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
柳昭月很快平静下来:“无妨,只是睡得有些迷糊。”
今日十五,按照惯例去寿安堂给祖母请过安后,柳昭月特地绕了条远路,从流芳阁外路过。
那里是二叔母王氏的住处。
不远处的青石小径,柳昭月已走过无数次。
每次前来,不外乎是例行的请安侍奉,或是被拘在院子里学些繁琐的礼法规矩。
柳昭月就这样被规训成了众人称颂的高门千金。
外头提起来,无人不称赞二叔母教导有方。
甚至还有人感慨王氏对柳昭月的用心良苦,丝毫不亚于已故的李氏——柳昭月生母。
如今看着那苍翠的庭院,柳昭月只觉得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微风拂过她的青丝,仿若泼墨般的长发随风轻扬。她的身子骨格外单薄,风一吹,仿佛像柳叶在风中摇曳般。
柳昭月目光微垂,想起在在宫中,偶然听到关于哥哥柳庭轩的消息那天。
当朝皇帝萧胤圻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若不是太后垂帘把持朝政,也不会让他在位八年。柳昭月也不知先帝犯了什么蠢,竟把皇位传给了这样一个人。
萧胤圻每每处理朝政,必有美人在怀。柳昭月也是这样东拼西凑知道了不少前朝的动向。
唯有一次,有人向他禀事,萧胤圻却让她回避。
柳柳昭月察觉有异,并未完全走远,悄悄藏在屏后,偷听了会儿。
模糊间,她听到了哥哥柳庭轩的名字。
可惜听得断断续续,仅得到只言片语。
——当年负责给哥哥验尸的仵作,后来忽然出家去当了和尚,就在城外浮阳寺。
模糊的线索令柳昭月心头一紧,却无法拼凑出全貌。
那个仵作为何突然出家,皇帝又为何会一反常态,不想让她知晓?
直觉告诉她哥哥的死另有蹊跷。
只是思来想去,竟无一人能帮她。
后来柳昭月硬着头皮给二叔去了封家书,借口兄长托梦,说他有冤难伸,请二叔帮忙。
半月后,二叔来信。
柳庭轩勾结异族,此案乃陛下亲审,不会有错。陛下不连累整个柳家,已是格外开恩,让她在宫中安分守己,不要多生事端,切不能再提及此事。
于是,便不了了之。
...
想到母亲得知哥哥死讯后悲痛欲绝,不到半年便溘然长逝,柳昭月抽了口气,心脏忽然酸涩。
她相信哥哥的品行,绝不可能勾结外族。若这其中真有隐情,那哥哥和母亲岂不是都蒙冤枉死?
柳昭月再次抬起眼帘,眸光中带着一丝决绝。
母亲的死,哥哥的冤屈,她一定要让真相水落石出。
她也不会任由自己再次踏入困于深宫的命运。她要走向广袤的天地,直到没有一处围墙,再能将她束缚。
而眼下,她要想办法去一趟浮阳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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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外,柳昭月立于回廊,微风拂过,衣袂轻扬,仿佛与这静谧的院落融为一体。
一小厮跑来,对她拱手道:“二爷回来了。”
柳昭月微微抬眸,顺着小厮所指的方向望去。二叔父柳文耀方才步入月门,步伐从容地朝这边走来。
“昭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柳文耀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意外。
柳昭月上前行礼:“二叔父。”随即跟着他走进堂厅。
柳文耀刚从翰林院处理完要务回来,坐下后喝了口热茶,便问:“昭月可是有什么事?”
柳昭月走上前去,垂眸道:“侄女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近来夜里睡不好,总是梦见兄长还在的时候。白日醒来又常觉心慌,仿佛他有未尽之言。侄女想去浮阳寺祈愿,求佛祖显灵,让哥哥托梦告知心中所念。”
“浮阳寺?”柳文耀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眉头稍皱,略显迟疑。
他随即恢复了镇定,脸上依然维持着一贯的沉稳和慈祥,语气平缓:“此事问过你二叔母了吗?”
“还未。”
柳文耀点了点头,继续抿茶,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种小事,交由她定夺便可,何故跑来二叔父这儿一趟。”
听到这话,柳昭月就明白,这是不允。
若是应允,何必再让她去找一趟二叔母。既是小事,他同意了,二叔母还能驳了不成?
柳昭月应了“是”。
在柳文耀这碰壁,倒没让柳昭月太过意外。
上辈子他的回信,她读了许多遍,总隐隐觉得,他想要隐瞒什么,才这样斩钉截铁地想要打消她的念头。
此次旁敲侧击,柳文耀的反应倒是让柳昭月多了几分把握。
他定然知道些内情。
浮阳寺这趟,她非去不可。但如今看来,却也是不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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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
柳昭月午睡刚醒,便来人通报,永定伯爵府家的二小姐赵雪灵来了府上。
赵雪灵是柳昭月在闺中的玩伴,比她小一岁,在她入宫的次年嫁去了泉州,虽说是低嫁,但听闻夫妻和睦,总归过得还算不错。
柳昭月换好衣裳,便同赵雪灵去了后花园的水榭乘凉。
赵雪灵趴在美人靠上吃点心,糕点渣子直接落进池塘,引来了一小片鱼群。
柳昭月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赵雪灵不好意思地弯起眼,囫囵吞地将口中食物咽下,看向端坐着的柳昭月。
“你这么瘦,应该也多吃些。我帮你试过了,这个芋头奶酥最好吃。”她捻起一块儿,递过去,“你快尝尝。”
柳昭月轻轻推开她的手:“我不吃。”
赵雪灵眼睛睁大的同时,眉毛也了竖起来:“现下你二叔母又不在,怎么吃不得?”
王氏总以女儿家胖了不好看,舞姿也不灵动美观为由,限制柳昭月的饮食。衣服若是紧了些,好些吃食便不再往柳昭月院里送。
小时候她嘴馋,去到别人府上的席面时,总趁着二叔母不注意,偷偷多吃几口。偶尔被抓到现行,二叔母倒也不会当场发作,但回去后定要受一顿罚。
后来她便饿了就忍着。时间一久,渐渐习惯,胃口也变小许多,吃多了反而会吐。如今再看到那些糕点,远不如小时候热切。
柳昭月语气平静:“是我自己不想吃。”
赵雪晴撇撇嘴,只好作罢。
“我母亲也总说让我少吃点,但我这张嘴就是忍不住.....”
小姑娘心思灵巧,想法总是跳跃些,这话说到一半,眼睛一亮,又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对了,一月后的祀天大典,陛下要在宫中设宴,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几乎都会出席,你听这事儿没?”
柳昭月自然知道。她二叔身居三品,前世全家都都入宫赴了宴
只是眼下的她还不该知道此事,便就实话实说:“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赵雪灵故作神秘地抬手示意,尽管水榭中只有她们二人,她的声音依旧刻意压低,仿佛生怕外人听见一般:“那你知不知道,今年会有一位璟王回京赴宴。”
璟王二字被她刻意拉长,仿佛独揽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迫不及待要与人炫耀。
“璟王......”柳昭月微微一怔,有片刻晃神。
她上辈子入宫后才知道,大平国还有个璟王。说来也算见过他一面,却并非在这次祀天大典上,而是在临死前。
璟王,萧砚舟。
见柳昭月不说话,赵雪灵得意起来:“你也疑惑这个璟王是从哪冒出来的对吧?京城有宁王、肃王、怀王、宣王,却从未听过有璟王。”
“我也是问了哥哥才知道。八年前陛下登基的时候,这位璟王就离京去了自己的封地,这些年都没回来过,那时候我们俩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自然对他没有印象。”
柳昭月轻轻“嗯”了声。
“而且我还听母亲说......”赵雪灵兴致勃勃,朝柳昭月挪近了些,柳眉轻挑,“这位璟王难得回京,恐怕是为了选王妃。”
柳昭月失笑:“这到底是你母亲说的,还是你自己编排的?”
赵雪灵一下坐直身子,小声嘟囔。
“璟王离京时十四岁,如今刚过弱冠,这时回京可不是选妃吗?”她面露愠恼,无奈道,“你这读心术到底是何时修炼的?怎么每次在你面前,我都得现原形。”
深宅妇人或许不知道这位璟王,但赵雪灵的父亲在前朝官居要位,定能嗅到朝堂动向。
萧砚舟乃皇帝心头大患,眼下看着兄弟情深,实则暗流涌动,防备之心只会多不会少。
赵雪灵父亲,怎么会允许妻女公然讨论这样一位风口浪尖人物的婚配之事。
往小了说叫捕风捉影,往大了说,那就是蓄意勾结。
这么一目了然,柳昭月何需读心术?
赵雪灵的阴郁情绪还未在心上停留半瞬,脸上便又恢复了笑意。
她忽然凑到柳昭月跟前,问:“昭月姐姐,你想不想当王妃?”
柳昭月霎时睁大眼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齐家二小姐要给肃王当侧妃,这还没嫁过去呢,昨日跟我说话时,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京中诸王,如今也就只剩下璟王还未娶正妃。若是你成了璟王妃,我也能狐假虎威一回。”
柳昭月淡然一笑,眼中平静:“恐怕你这个愿望要落空了。我可不想当什么璟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