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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月孤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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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雪灵一从哥哥那得到同意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邀请柳昭月来府中做客。
两人已经在书放谈了一炷香的时间,赵雪灵站在院外,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不真实。
柳昭月居然要成自己嫂子了。
那她日后一定要给柳昭月撑腰,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逛就去哪逛,再也不用委曲求全的活在她那个二叔母手下。
赵雪灵越想越高兴,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以至于柳昭月从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想什么呢?”柳昭月轻轻拍了下赵雪灵的肩膀。
赵雪灵“哇”地一声叫了出来,转身看见她的脸,才舒了口气,抬手一下下顺着胸脯。
“如何,成了吗?”
柳昭月脸上挂着浅笑,转头朝月门内的书房望了一眼,赵行知正站在门口朝她挥手。
她点头回礼。
两人的互动被赵雪灵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不用柳昭月回答,她估摸着下一步就是提亲了。
柳昭月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可能是知道自己用心不纯,才会如此心虚。来的路上她还在担忧,若是赵行知不愿意,她又该如何。
如今终于可以摆脱萧胤圻那个衣冠禽兽,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况且,柳昭月看赵行知刚才说话十分有分寸,像是个有风度的人,婚后应该能举案齐眉。
赵行知回到书房,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倏然,八尺山水图旁的暗门“咔嗒”一响,缓缓打开。
萧砚舟从阴影走出来。
刚才站在这,隔着暗墙,柳昭月的声音隐隐传来,低低的,像从水面下浮起,带着一点隔绝的闷响。
声音并不清晰,话语间甚至没有太多起伏。他能听出来,她并不喜欢赵行知,只是在挑选能帮她挣脱命运的工具。
与赵行知接触越多,暴露的危险便越大,所以即便萧砚舟知道不该来,然而此刻,却还是踏过了那条理应止步的界线。
这一切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他从不轻易容许自己有想不通的事,但这一次,他破了例。
赵行知连忙上前行礼。
见他在桌前坐下,走上前去:“殿下,刚才您可都听到了?我觉得没什么蹊跷。”
话音落下,萧砚舟久久不语。
赵行知心里打鼓,犹豫片刻,试探问:“您还是觉得柳姑娘可疑?”
“她不知我与殿下的关系,不管为何找上我,定不是这个缘由,想来不会对殿下不利。”
萧砚舟目光微垂,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半晌后,他才点了点头:“我让云霄传信,已经认为她没问题。今日跑一趟,是来问临南书院的事。”
赵行知愣了下,随即连忙点头。
......
赵家来提亲的时间比柳昭月想象的要早。
杏儿把人已经到前厅的消息带来时,柳昭月握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指腹触碰到纸张的粗糙纹理,却没有翻页的动作。
半晌,她才缓缓将书放下,起身时衣裙微动,像一缕冷风拂过无声的湖面,荡起微不可察的波纹。
柳昭月立于窗前,窗外风起,她却不为所动,目光淡淡垂向檐下的影子。
她的呼吸平稳,却比往常浅了几分。
只差最后一步,便可以逃离前世命运的魔窟。然而,越是接近出口,她越是感受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忐忑与不安。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划过掌心,留下几道轻不可察的痕迹。
几柱香时间过去。
按理来说,若一切顺利,她应该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如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柳昭月不免如坐针毡。
即便如此,她眉宇间依然冷淡如常。只是那略显滞缓的目光,稍显用力的指节,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煎熬。
院中一阵脚步声传来,柳昭月猛地起身,在门口和赶来的杏儿撞个正着。
“如何?”柳昭月眼中满是期待,她竭力维持冷静,但语气已难掩一丝急切。
杏儿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小姐,消息有了。”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只是......”
柳昭月的心骤然一沉。眼中的光芒黯淡,仿佛风中摇曳的烛火,被阵无情的寒风掠过。
然而,她收敛着情绪,压抑着颤抖的声线,轻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杏儿也只是偷偷从后门进去,躲在屏风外听了个大概。
柳文耀提到,柳昭月的父亲曾来信,想要带柳昭月去岐州生活,在那里为他寻一名夫婿,借此推脱了赵家的提亲。
赵家说,柳赵两家结为亲家,日后在朝中可互相帮扶。后面的一些大道理杏儿没听懂,但赵家忽然话锋一转,说要娶柳璇宁。
杏儿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至如今这般境况,心中愈发慌乱。
赵老太爷三朝老臣,在京中素有威望。许是此前已经拒绝过一次,这次柳文耀沉吟许久,最后以柳璇宁已许下婚约为由,无奈婉拒。
那赵老太爷当即语气变不太好,询问是哪家,柳文耀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最后赵老太爷拂袖而去,杏儿透过屏风缝隙看到的这一幕,不敢多停留,连忙拔腿跑回来报信。
“什么?”柳昭月秀眉紧蹙。
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父亲从未提过要接她去岐州。她还特意写过信征求父亲的意见,却被以“岐州边关凶险”为由婉拒。
柳文耀分明是在编谎话哄骗赵老太爷。
可谎言终归瞒不了多久,除非这是用来拖延的权宜之计。唯一的解释是,柳文耀已经得知她即将入宫为妃,才随意编出这个借口。
萧胤圻已经有动作了。
柳昭月胸口一紧,仿佛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双腿不受控制发软,身体直直地跌坐在椅子上。
可赵行知为何要求娶柳璇宁?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头思绪乱如麻,仿佛跌入一团迷雾,捋不清眼前的局势。
先不管这件事和柳璇宁有何关系,如今赵行知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那她还能找谁解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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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中,烛火微微摇曳。
赵行知坐在桌前,脸色不太好。
可对面的萧砚舟,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长袍如墨,映着烛光微闪,指间把玩着一枚棋子,不疾不徐地在掌心间旋转。
深邃的眉眼藏在暗影里,仿佛世界乱做一团,都与他毫无关系。
“殿下,容我冒昧一问,您是否早已料到柳家会拒绝我迎娶柳昭月?”赵行知语气不算平静。
当初他接到云霄来信时,并没有过多在意要他询问柳璇宁这点。只因他笃信,柳家不会拒绝他的提亲,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事情发展至此,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听起来,倒像我的不是了?”萧砚舟随手将棋子撂在桌子上。
赵行知心中震动,连忙起身,拱手道:“是臣失言。”
王爷从未有过阻拦之意,赵行知只是希望落空,有些懊恼,但他绝没有怨怼的意思。
京中局势动荡,无人不是如履薄冰,最终如何落子,必然是由王爷决断。
“坐下吧。”萧砚舟语气淡淡。
赵行知战战兢兢地偷看了一眼,王爷面色如常,并没有生气,他这才心定坐下。
“只是臣还是好奇,王爷为何会让我问柳璇宁?”
萧砚舟身在越阳时已经料到,此番回京太后定会想尽办法往他府上塞人。
只是何时,何人,他并不确定。
他也不惧,左不过借招拆招,兵来将挡罢了。
直到那日听到萧胤圻想娶柳昭月,萧砚舟心中有了猜测。
如果他是太后,皇帝若纳了柳昭月,那么会将谁安插在他身边,答案不言而喻。
今日一试,果然如他所料。
萧砚舟看了他一会,随即说道:“本王无意间听到,皇帝想纳柳昭月为妃,如今柳文耀连带着柳璇宁一同留着,意欲何为?”
他的语调不轻不重,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提起,却让赵行知背脊发凉。
能跟在萧砚舟身边,他也不是蠢人,不过一会儿,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赵行知慌忙问:“那咱们需不需要做些什么。若是真遂了他们的意,日后岂不是手脚尽被束缚?”
“不着急。”
这可是大事,王爷怎么能不着急?
赵行知还未理出头绪,便听见他淡淡开口:“有人比我们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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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在犹豫对策的柳昭月,接到王氏传来的消息。
太后娘娘召她明日入宫,理由是长乐公主十分想念,想同柳昭月闲话叙旧。
这一听就是借口。
自从她生母李氏身故,柳昭月和长乐公主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有感情,何来叙旧?
柳昭月宛若坠入冰窖。
太后在这个节骨眼要见她,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站在窗前,眉峰微蹙,平日波澜不惊的眼瞳透出隐隐暗潮。
月白色罗衫勾勒出她纤细坚韧的身影,袖口垂落,遮住紧握的指尖。
“杏儿。”
柳昭月躺在妆匣内的半枚玉佩拿了出来,交到杏儿手里。她声音仿佛失了力,在泥潭中做最后的挣扎。
“你今日寻机会出去,把这枚玉佩交到云霄手里,说明日我想邀璟王一见。”
杏儿小心接过,担忧地看着小姐,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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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落在皇城内,却没有一丝暖意。
青灰色的砖石铺满了宫道,厚重的积尘夹杂着潮湿的气息,似乎连空气都带着陈腐的压抑。
巍峨的宫墙高高伫立,犹如牢笼,将她逼入无处逃遁的境地。
柳昭月缓步走在宽阔平地上。
宫人们低头匆匆而过,连余光都不曾给予,只剩一片压抑的寂静将她包裹。
视线扫过那熟悉的中和殿门,记忆的裂缝瞬间被撕开。
那是她上辈子自刎的地方。
长阶延绵不绝,望不到尽头。
柳昭月的目光落在殿门外,脑海里却浮现出萧砚舟的身影。
他手中紧握长剑,步履稳健沿阶而上,亲手送仇敌走向毁灭。
柳昭月不可抑制地生出艳羡。那样的感受,她还有机会体验到吗?
身边小太监的提醒声,将她拉回现实。
“前面就是太后寝宫,姑娘您直接进去便可,太后娘娘正等着呢,奴才先行告退了。”
“谢公公。”柳昭月微微屈身。
柳昭月太后的情感很复杂,她敬佩太后创办女学,又因是皇帝的母亲而厌恶。
上辈子萧胤圻后宫嫔妃众多,也轮不到柳昭月时刻侍奉在太后身侧。她也不想攀附谁,除了例行请安,她鲜少主动拜见太后。
没想到,如今竟会是太后主动召见她。
柳昭月坐在太后下首的位置,宫女上了茶,便全部被屏退,屋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太后连长乐公主半个字都没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哀家听闻赵行知曾去你家提亲,你叔父代你推拒了。那你呢,又如何做想?”
太后雷厉风行地态势着实出乎柳昭月的意料,竟连半句废话寒暄都没。
柳昭月垂下眼睫,轻声回道:“婚姻大事虽由父母做主,但父亲远在边关,二叔父二叔母替我操心,臣女感激不尽。”
太后倏然一笑。
这分明是拐着弯说柳文耀多管闲事。
“你这小丫头话中有话。看你样子柔弱,竟然还是个带刺儿的。”她抿了口茶,说:“这也怨不得你叔父。是哀家叫他把你留住的。”
柳昭月抬眸,高台之上,看不清太后表情。
“哀家和皇帝,都希望你能入宫为妃。”
柳昭月连忙跪下,俯首在地。
“太后抬爱,臣女惶恐。然臣女自知才疏德薄,实难堪承此殊荣,只怕辜负了太后与皇上的一片心意。”
“臣女自幼与赵家妹妹交好,时常听她提起兄长风采卓然。偶然得见,心生倾慕。恳请太后垂怜,允臣女一片至诚之心。”
太后也没叫她起身,面无表情地向下看:“这次哀家叫你来,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柳昭月身体骤然紧绷。
“现在还未有旨意,是因为时局不允。”太后继续说道,“莫要觉得有了婚约,就能逃得过。不管日后你嫁给京城的哪个人家,日后只会造成君臣不和的场面。”
柳昭月心跳如鼓。
太后这是意思....萧胤圻难道还要强夺臣妻?
她思绪纷乱。不知太后此言是为了吓唬她,还是真能做出此事。
原本柳昭月以为会出现在开头的寒暄之词,却被太后留到了最后。
一番敲打之后,太后才让柳昭月起身,随即又关切地问起她的身体状况和家人,甚至聊起了许多关于长乐公主近来的事情。
出宫时,已是日暮低垂。
天边的云霞像她心头的希望渐渐暗淡。
走到马车旁,杏儿关切询问时,柳昭月听见身后远处传来宫灯点燃的声音。
她转过头遥遥一望,收回视线。
上了马车,杏儿小声在柳昭月耳边说:“璟王府那边传信来说,让小姐去画筠阁一见。”
柳昭月抵在窗边。
她今日以玉佩相邀,原本是想让萧砚舟帮她找一个合适的人家。
他找的人,自然同他是一党,届时他起事,她亦能明哲保身。
可如今太后的一番话,却实在让她心难安宁。若她只是嫁给一个寻常臣子,以萧胤圻的性子,或许当真会因怒而夺臣妻。
柳昭月不是没考虑过萧砚舟。
可萧砚舟日后必将称帝,若嫁于他,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京城,岂非白干?
况且,萧砚舟此人野心勃勃,十分有傲气。这样权势滔天的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会答应她?
“世间之事,有些不是靠求便能得到的”——不知为何,那场雨夜里,他低声道出的这句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柳昭月掀开软垫,从储物阁中拿出一信匣。这信匣她一直贴身携带,今日进宫,临时藏匿在车厢里。
她的手渐渐收紧:“杏儿,咱们去画筠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