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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月孤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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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砚舟在行宫暂居的北园位置僻静,远离了大殿的觥筹交错,偶有蝉鸣透过窗棂传入安静的内室。
柳昭月坐在美人榻上,而萧砚舟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桌前品起了茶。
她垂下的长发凌乱散落在单薄肩头,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慌乱与狼狈。
他越是神态自若,柳昭月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地样子就越局促,放在腿上的纤细的手指攥起布料,松开后又攥紧。
她有理由怀疑,萧砚舟是故意看她出丑。
也不知萧砚舟刚才听到了多少,会不会怀疑自己是皇帝的人?毕竟怎会有男子对不相熟的女子说出“我心悦你”这般话。若他起疑,那玉佩之约岂不是会无法作数?他该不会杀了自己以绝后患吧?本来是想找一个护身符,可千万别弄巧成拙......
许是刚才受到的刺激太深刻,柳昭月脑中思绪纷乱。
还没理出来个结果,眼前忽然一黑,不甚熟悉的气息携卷着淡淡沉木香钻进鼻腔,什么东西罩在了她头上。
柳昭月伸手一抓,一件黑色外袍落入怀中,布料上的金丝线在烛火映照下涌动。
她怔愣抬头,萧砚舟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她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意思,一阵骚乱声从门外传来。
说话声有男有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柳昭月她本能地披上外袍,遮住残乱衣衫,正整理,手上动作忽然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
抬眸时,他已经走至门口,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柳昭月不禁腹诽。
他属狗的,耳朵这么灵?所以明明有多余的衣服,直到来人了才拿出来。
果然是故意看她出丑。
门被推开,竟乌泱泱地涌进来一群人。
柳昭月在直面萧砚舟时依旧能平静如水的脸上,此刻出现了细小裂痕。
赵雪灵慌忙地跑过来坐在她旁边,杏儿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在她面前站定。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柳昭月都不知道该听哪边。
刚才还寂静如死水的屋内,如今竟热闹地像过年。
“杏儿来找我,说你出事了,可给我吓得不轻。”赵雪灵上下细细检查了一番,她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头发稍微凌乱,倒是看不出什么外伤,“你这是怎么了?”
“我无事,就是出来醒酒吹风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衣衫有些破损,所以唤杏儿前来替我更衣。”柳昭月随意答道,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她身后的“大部队”。
其中一位是云霄,旁边那位穿着与云霄相似的男子,应该是萧砚舟的另一个侍卫。
还有一个人......柳昭月愣了下,眉头微皱。
竟然是赵行知?
赵行知这边稍显无措。他当时恰好跟赵雪灵待在一块,又看见云霄在旁边,担心是璟王这边出岔子,连忙跟来。没想到这事跟璟王八杆子打不着。
只是这柳家姑娘,怎么一直盯着他看呢?
赵行知自知身份敏感,怕跑这趟弄巧成拙,心虚地朝璟王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却恰好与萧砚舟的目光撞个正着。
赵行知吓得一激灵,连忙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行礼,见璟王面色平静地转过头,这才舒了口气。
...
换下那身让人恶心的衣服后,柳昭月连呼吸都清爽了不少。
她还是更适应这样浅淡而不张扬的颜色。
过去寄人篱下,她不得不隐藏起自己的性格和喜好,这样的衣服,能提醒她时刻保持内心的疏离与自持,避开过多的注意,也能在沉默中保全自己。
她和杏儿从侧屋出来,却发现只剩下萧砚舟坐在桌前,神色闲散,指尖轻轻拨动茶盏。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而易举地缠上了她。
柳昭月长睫微敛,屏退了杏儿。
她步履轻缓地走上前,神色已然恢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日多谢璟王殿下出手相救。”
“相救?”萧砚舟微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她,“柳姑娘指的是哪件?”
柳昭月眸光微动。
她和萧胤圻的对话,不知被萧砚舟听到了多少,能避开这个话题自然是最好,柳昭月不想惹他怀疑。于是故意用了“相救”这样笼统的词,试图主动敷衍过去。
萧砚舟的话无疑是在提醒她,他不接受这样的敷衍。
柳昭月避开他的视线,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跟聪明的人对话,有时候会舒心,有时候却会添堵。
好处在于对方能迅速抓住要点,坏处则是,面对过于聪明的人,自己的意图往往难以掩饰。
偏巧萧砚舟又是聪明到极致、肆意张扬到令人无措的人。他既不屑于掩饰锋芒,又习惯将主动权牢牢掌控于手。
仅一句话,就夺去了主动权。
柳昭月知道今日不让萧砚舟满意,怕是很难走出这个屋子,便实话实说。
“今日陛下忽然有意让我入宫为妃,若不是璟王殿下及时出现,陛下怕是已将旨意说出口。”
萧砚舟站起身,然天成的威压骤然袭来,高大的身形让柳昭月眼前一暗。
“皇帝与你何时这般相熟了?看来本王此前的提醒,你并未听进去。”
柳昭月眉头微皱,语气平静:“臣女第一次见陛下,全然不知陛下为何会有此意。”
萧砚舟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仿佛要捕捉她眼中一切情绪。
柳昭月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让。
片刻后,萧砚舟唇间溢出一声轻笑,收回视线:“为何不愿入宫?”
“做皇帝的女人,岂不是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殿下如今连臣女的婚嫁之事都要管了吗?”
萧砚舟走至她身前,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声音低沉缓慢:“柳昭月,不妨再试着敷衍本王一次。”
柳昭月心跳微微加速,呼吸渐缓。她轻轻抿唇,依旧看着他,低声道:“臣女不喜欢京城,自然不愿进宫。更不愿过深宫中孤寂且日复一日的灰暗日子。”
“殿下若再不信,臣女便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殿下心意。”
萧砚舟眸光微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很少有人能在他的眼睛下瞒天过海。别的暂且不说,柳昭月讨厌京城这件事,没有撒谎。
不过她家在京城,却讨厌这里,倒也稀奇。
“听起来倒像是很了解宫里的日子。”萧砚舟退开两步,和她拉开距离,转身时随口调侃。
柳昭月缓缓吐出一口气。
听他语气,她知道萧砚舟这是满意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态度一转,仿若无事地说道:“若是因为这件事,不必谢我。你入宫为妃,于我无益,我只是替自己考虑罢了。”
萧砚舟点到为止,但柳昭月清楚他在说自己的父亲柳怀远。
她微微一服:“不管殿下如何想,在臣女眼中,殿下便是有恩于我。”
“知道了。”萧砚舟语气随意,“你离席太久,难免惹人怀疑,届时恐怕会牵连到我。回去吧。”
柳昭月敛眸,道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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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众人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柳璇宁躲在一根立柱旁东张西望。忽然,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下,心头一惊,转身时,惊慌的神情随即变为不悦。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
王氏眼中含笑,柔声问:“宁儿这是在找谁?”
柳璇宁耳朵忽然一热,垂下头,小声嘟囔。
“......女儿在找璟王。刚才还远远瞧见他跟人说话,这会儿竟找不见人了。”
王氏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笑着斥责:“也不害臊!”
“前日不是还嚷嚷着不想嫁给璟王,怎的今天只是刚见一面,就转了性子?”
柳璇宁的小心思被发现,面色涨红,扭捏道:“当时是女儿太过着急,以为璟王是个粗鄙之人,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王氏打趣。
“母亲!”柳璇宁抱上王氏的手臂,“您就别再调侃女儿了。”
王氏却还是有些担忧:“你若嫁给璟王,就要随他去越阳。那里地势偏远,环境可比不上京城,这你也愿意?”
“女儿自然愿意。”柳璇宁抬起下巴,“再者说,女儿不愿又怎样,反正这是陛下的旨意,谁还能违背了不成?”
王氏点了点她的鼻尖:“分明你自己想,还推到陛下头上。”
“行吧,既然你愿意,母亲也就放心了。到时候你多多传信回来便是。若受了什么委屈,可千万不要憋着不说。”
柳璇宁“嗯”了声,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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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昭月回到席位上,拿起茶盏一饮到底。
她平复了半晌情绪后,起身朝席后走。
赵雪灵正跟林家姐姐说话,远远瞧见柳昭月回来了,连忙寻借口离开,走到柳昭月身旁。
两人在殿外找到一处无人的走廊,赵雪灵这才开口询问:“你怎样了?璟王有没有为难你?你怎的惹上他?”
柳昭月自然没提遇见萧胤圻的事,只是说偶遇璟王殿下,他见自己摔倒,出手相助。
赵雪灵半信半疑:“他当时赶我们出去的时候,看起来可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居然如此好心,还乐于助人?”
当时璟王看他们站在屋内,嫌弃和不悦这几个大字都快写在脸上了。二话没说,便让云霄把她、她哥哥、另外一个侍卫以及云霄他自己,一并“请”了出去。
害得她担心一路。还是她哥哥赵行知安慰说,这是在行宫中,不会有什么意外,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柳昭月本来情绪不高,被这话和她脸上的表情逗得差点笑出声。
不过她立刻言归正传,低声在赵雪灵耳边说:“我见赵大人这事,不能再等了。”
“为何?”赵雪灵满脸不可思议。他哥哥最近并未议亲,京中也没人非嫁他不可,怎的这样着急。
“缘由我不方便细说,你只当帮我一回。”柳昭月垂眸想道,“最迟后日,明日最好。”
赵雪灵:“......?”
“你别这么看着我,且说行不行吧?”
赵雪灵嘴唇微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行。”
“今晚回去我就告诉他。”
柳昭月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今日萧胤圻已经有了纳她为妃的心思,她需得赶紧把婚事定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