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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潋夫人(下) ...

  •   还有一次,是元四郎新买了古籍。
      古籍究竟是不是真的古籍还有待考究。总之店家说是没有译本的,元四郎这冤大头居然真的买了,回家后彻夜对着它翻译。
      那时潋夫人的腿已好的差不多了,觉得那俩板子实在碍事。元四郎这碎嘴居然半个时辰没说话了,她心中好奇,使了个巧劲儿跳上案桌。
      四郎正将手撑在案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与案上的纸越靠越近——
      她都忍不住屏息等着。终于,元四郎的额头咚的一声跟桌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下他可算是醒了。元四郎啊了一声,唰的一下把身子直起来。他额上已经沾上了宣纸上未干的墨印,赫然是个无比清晰的‘痴’字。
      潋夫人笑得忒大声。
      可不就是痴人嘛。这书生,真是傻得要命。
      痴人还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多了什么。他眨眨眼,神色从茫然变得惊恐,慌里慌张的检查起古籍有没有损坏,然后看到小狐狸不同寻常的活泼,也跟着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
      连未译完的古籍都懒得管了,他将小狐狸抱起来,在它脑袋上摸了摸,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唉呀,怎么今日热情了这么多?小狐狸,你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潋夫人罕见的没有挣扎,只嘲笑他:“傻子!”
      “诶,说起来……”许是见狐狸今日的表现很乖顺,元四郎心中高兴,竟胆大包天地想起了之前一直好奇的事儿。他说道:“说起来,小生还不知道……”
      他单手捏住狐狸颈部,另一只手撩开它的一只腿——
      潋夫人:…………这登徒子!!
      “哎哎哎——”元四郎捂住冲动的左手,上蹿下跳。幸而那伤口只是擦破了点皮,估计他的小友也是看在这几日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的。元四郎委屈道:“你也忒凶了先……不过还是小生的不是,冒犯你啦。请这位狐中君子不要放在心上啦。”
      顿了顿,改口,“是狐中淑女。”
      半点没有冒犯淑女隐私的自觉。
      “明天给你买只烧鸡赔罪怎么样?”
      潋夫人哼了一声,纡尊降贵地答应了。
      (三)
      潋夫人伤好以后,出于无聊,经常在院子里散步。
      寻常动物是不大可能这么十天半个月就痊愈了的,所以板子依旧没拆。不过也只是感觉别扭了点,行动还是不受阻碍。
      元四郎住的宅子实在偏僻。而且似乎是许久没住过人了,掉落的墙灰和地面上滋生的青苔打眼一看哪儿都是。再加上他这个人没什么收拾的习惯,不看正庭的话,这儿就好像没人在住一样。
      潋夫人转了一圈儿,连宅子的一半都没逛到,已经在偏房角落里、耳房凳子上、花园的草丛里甚至院子正中央那棵不低的桂树的第二根树杈那儿——找到了好几个荷包。
      “……”
      她已经能想象得到元四郎手脚并用的爬上树、再把装了钱的荷包费力按到树杈上的样子了。
      应当是怕身上没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就是存的委实太多了点。他是藏着藏着、忘了放哪儿了吗?
      一攒攒这么多?
      潋夫人把它们一一收集起来,堆在桂树下的空地上。这些荷包看着都半新不旧的,里头塞的银两有的多有的少,看着够那书生买三四本书的了。有两个她前几日才在他腰上看见过。
      ……可能也不是藏着备用的。而是随手乱扔落在这些地方的。毕竟贼都不稀罕光顾这地儿。
      元四郎肯定把这些荷包忘了。潋夫人越想越确定。因为她经常看见元四郎准备出去买东西,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什么都没拿出来,咦了一声,便折回去抱出一堆纸笔,买字画去了……
      竟也不想着先寻一寻。
      正想着,元四郎的声音老远便响了起来:“小狐狸?小狐狸——你去哪儿了?”
      潋夫人使了法术把地上的荷包隐匿起来,坐着没动。元四郎不一会儿就找了过来,将她抱起来举到脸前,亲昵地蹭了蹭她,说道:“原来是在这儿。回去用膳啦。小生还担心你跑出宅子了……”
      潋夫人嫌弃的推了推他的脸,想了下,把那些荷包都转移到元四郎经常翻找的小书箱里,压在最底下。
      嗯,他这么傻,不会起疑心的。
      在过几日,那板子便可以拆了。
      潋夫人很有耐心的等着。其实她早就可以走了,不过也无所谓到哪儿去,留在这儿也算是让书生的善心有始有终。
      现在已经很晚,元四郎应邀去国子监听课,还没有回来。
      春分早就过了,最近三五不时的就会下起雨来,烦人得很。今日也是,这雨不大不小,从早上一直滴滴答答吵到傍晚,一刻不停。
      这种天气,潋夫人是不会出去的。会弄脏她一身皮毛。
      宅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响起来。是书生回来了。
      潋夫人趴在蒲团上,懒懒打了个哈欠,看到元四郎时顿住了。
      “我回来了。”那呆子笑得一如往常。他怀里的书纵然一路上被他百般护着,也还是湿了大半。四郎把书放下,走过来,手在小狐狸脑袋上摸了一下,又收了回去——他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小狐狸脑袋上蓬松的毛因刚才那一下沾了水,很快就瘪下去了。
      潋夫人看着他,眯起了眼。
      元四郎出门时,是有带油纸伞的。伞却没见在他手上拿着。
      那些书籍,有些皱了,似乎还被人撕去了一角。
      元四郎是从蜀地来的,这她知道。而京城的读书人——最是排外。
      她以为这书生这时候是该同她抱怨了。然而元四郎只是去净了身,换了衣服,清清爽爽地回来,把小狐狸抱起来放在床榻上,笑道:“最近天气有些凉。同小生一道睡如何?”
      他眨眨眼,“唉,你我二人……一人一狐,也是抵足而眠的关系啦。”
      “小狐狸,你要是公的,肯定是我的拜把子……当然母狐狸也可以……”
      他熄了油灯,将小狐狸抱在怀里。
      元四郎身上很凉。是刚沐浴过的缘故。估计是今天遇到了太多的事,他闭着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唯有潋夫人,心里很是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笑笑笑。哪儿有那么多事值得笑的?
      转眼就到了‘伤好’的那天。
      元四郎将她放到那日的草丛里,还悉心刻了块小木牌子,不顾小狐狸的抗拒硬是系在脖子上,美名其曰怕她被猎户捉到,有个牌子让别人顾忌顾忌。
      还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潋夫人转头看他,脑海里一直在想元四郎这一个月来做的种种傻事。
      这个呆子,一个人在长安呆着,也不知活不活得下去。
      她得先回一趟族地。怎么说也要知会姑姑一声。
      潋夫人最后看了一眼那书生,轻声道:“等我来啊,元四郎。”
      (四)
      从长安到狐妖族地涂山,有足足七天的路程。
      这七天还是潋夫人用神通片刻不停赶路的最短时间。
      涂山在人类那边的叫法是青琅山,传言在大海上,海雾的深处。是处于孤岛之上的天山。
      虽然不像传言的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反正离人类的地盘很远。
      她去的不是时候,狐仙妙灵姑正好不在,潋夫人只留了张字条,说实话真要当面跟姑姑说,她不太敢。妙灵姑一向不喜欢看到妖与人来往密切,虽然对方一向不问世事,但……
      好吧,就是不敢。
      她很快处理好一切,回到了那座宅子里。
      元四郎不在。潋夫人变作人形,施了法把陈旧的宅院稍稍收拾了一下。又想着那些个文人的喜好,化了一身广袖襦裙,静静等着,手里捏着那块小小的木牌。
      书房的门猝然打开。
      元四郎一脸惊愕。几天不见,看上去又傻了点。
      潋夫人有些想笑,她也笑了,半袖遮面,很婉约的同他说:“妾身……来报恩。”
      (五)
      春闱很快过去,元四郎果真不负众望的中了探花。
      有这成绩,即使陛下的调令还没下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会蜀地做个地方官员,是绰绰有余。
      元四郎心中高兴,回家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他一路上谢绝好几个想请他喝酒或是招婿的人,飘飘然推开门,却看到自家书房里坐着……一名女子?!!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听到声音转过来,春水一般含情的眸看向他,掩面笑道:“妾身潋夫人,前来报恩。”
      如芍药一般明艳到糜丽的女人。
      ——然而也是他一月前救的那只小狐狸。
      元四郎眼前一黑。他想着,他应该是在做梦。可能连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探花的头衔,也是做梦梦来的……
      他表情很是恍惚。
      潋夫人看着他,笑得愉悦极了。真像那只总会嘲笑他的小狐狸。
      (六)
      “说起来,潋夫人就是你的名字吗?”
      元四郎手里捧着县志。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潋夫人正琢磨着这刺绣究竟是怎么个绣法,闻言便道:“不是啊。这是别的妖送给妾身的称号。听得多了,索性就直接拿来当名字了。”
      或者说,‘潋夫人’,是她的封号。取自‘潋滟生光’之意。
      每一位在外界闯出名堂的大妖都有,是荣誉的象征,也是一种威慑。
      “这样啊……”元四郎摸摸下巴。“夫人,那你原来的名字呢?”
      “原来的名字……寓意不大好。”
      “那是什么呢?为夫可以知道吗?”
      潋夫人眨了眨眼,说道:“好吧。我原名桃。桃花的桃。”
      元四郎放下书,认真夸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的吗……夫人,不如我以后就叫你阿桃如何?旁的人都不这么叫你,独独我一个,多好。”
      她笑道:“好啊,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就是了。”
      其实不是。不是灼灼其华的意思。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阿桃。”那书生唤她。
      潋夫人轻轻应下。她看着元四郎,好像已过了百年。
      那些往事忽然就成了一场空。只余下这栋寂寞的宅子,和永不肯离去的,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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