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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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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美国。”
这句话引发了餐桌上短暂的寂静。诸星先生“咔嚓”一声，一口咬断妻子好不容易研制成功的萝卜泡菜，“啊？美国？你？现在吗？”
托诸星先生热爱旅行、又很有国际意识的福，诸星大幸运地属于了日本那20%的持有护照的公民的范围。但是，“机票还没定呢，现在去旅行事务所会不会关门啊？你知道要带什么行李吗？那个……还有几个星期就要开学了，而且语言也……”
老爸表面看着很焦急很不舍，但动作上好像很想现在就把诸星大踢到中部机场。诸星大撇了撇嘴，“当然不是现在啊老爸！我想去美国留学啦。”
“这种重要的事情，你应该在刷碗的时候告诉我啊！”
“为什么是刷碗的时候啊！”
为什么诸星先生认为大事应该在刷碗的时候说呢，这个问题直到诸星唯开始准备本科毕业论文都没有得到解答。总之，碗都还没来得及刷，诸星家的家庭会议就这样草率地开始了。
“问题一，为什么想去美国？”
“问题范围太宽泛了。”诸星大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妈妈提问。”
妈妈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想要申请哪一所学校呢？”
“……这个……没想好……”
唯还在事不关己地刷着手机。妈妈用手肘戳了戳她，“轮到你提问了哦。”
“什么啊。”唯头也不抬，一脸漠不关心，“他只是很想打篮球，脑子一热也要跟着全国大赛上见到的狠角色去美国打篮球而已，我说的对吗？”
诸星大缓缓低下头去。“对……”
诸星先生带头为她鼓掌。家人的掌声让唯感觉有些手足无措，她丢下手机，飞快地捡起碗筷，跑到厨房里刷碗去了。妈妈也跟着收拾起餐桌，一边收一边问，“那，阿大要做计划呢，还是打算让这个想法随便过去呢？”
“那个……我不知道。”诸星大把空出来的盘子也摞在一起，“我再考虑考虑吧。”
“如果不去美国的话，想要做些什么呢？”
“大学……要上吧，然后……就业……啊啊！其实我没有怎么认真想过！”
他夸张地干嚎了一阵，带着盘子也跑进了厨房。唯已经快刷完了，看着诸星大又带来新的工作，表情相当难看。诸星缩了缩脖子，“我来刷我来刷。”
唯哼了一声，把自己洗好的碗筷放了起来，看着他拿起丝瓜络，呲牙咧嘴地刷着油腻腻的盘子。油污和泡沫混在一起，被水流冲进下水口，诸星大的表情也会跟着放松下来，然后在拿起另一个没洗的盘子后又开始扭曲。唯对诸星大夸张的表演毫无反应，她甚至从冰箱里翻出了饮料，一边喝，一边观赏着诸星默剧演员一样的动作。
“既然不肯帮忙那就出去啊！”
“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唯咬着吸管说，“再说了如果我现在就出去，妈妈会说我的。”
诸星大悲愤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洗盘子。他要负责的也不多，只有两个而已。最后，只要用清水冲一下残余的泡沫，他的工作就算结束了。唯接过盘子，用干净的厨房纸巾擦干，把它们装进了收纳筐里。诸星大擦干手，被唯塞了一盒可尔必司，两个人倚着厨房的中岛，吸溜吸溜地吸着纸盒里的饮料，一时无话。
“我觉得我做的还算合格吧。”唯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饮料喝完了。
“你指什么？”
“作为家庭的一员，还算合格吧。”唯看向身后的纸篓，抬手，将纸盒丢了出去。盒子砸在纸篓的边上，弹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话说的也太奇怪了……”诸星也喝光了饮料，像唯一样抬手扔垃圾，得分手的素养，让他直接空心入筐，没有半点失误。他得意地对唯晃了晃手，“这就是爱和得分王、爱知之星的实力。”
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走过去，把自己没扔进去的纸盒捡起来，放进了垃圾袋里。
看着唯又沉默下来，诸星大赶紧接着上一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怎么突然要问那种话？和爸爸还是妈妈吵架了？”
“没有吵架，只是突然想到的。”唯站起身，“之前总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的不对，呆在这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现在却没有了，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做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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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记事很早。她现在也清楚地记得，两岁那年，妈妈带着她坐上了火车。她不喜欢火车车厢里的味道，于是一直哭闹，被不认识的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她无法控制自己哭泣，于是那个人继续掐她，拧她，打她，直到妈妈怒吼着“你在对我女儿做什么”，而这时，她已经哭得快喘不过气了。
妈妈在某一站下了车，手里只捧着唯，快速地跑过车站通道。隔着一个栏杆，她把还在襁褓中的唯高高举起，递给外面的老人。她还不知道那是她的外公和外婆，也已经无力挣扎去讨要妈妈的拥抱，像众多包裹一样，被传到了外面那对老人的手中。
唯被外婆养到五六岁。外婆家还有一个比她大了不少的表哥，对于他来说，唯强行来到了他的家里，分走了外公外婆对他的关爱，因此他非常讨厌唯，一有机会，就会推她、打她、把她关在柜子里。外公偏爱男孩子，唯的哭诉和抱怨，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女孩子真讨厌啊，一点小事也要闹个不停。
上学的年龄到了，唯又因为户口问题，要回到老家去念小学。爸爸不肯养她，她住在身为小学教师的姑姑的房子里，偶尔能在饭桌上见到爸爸。姑姑对唯很温柔，但终究不是妈妈，她也有自己的孩子，表姐也不喜欢唯，每次看见她，就会紧紧地把门锁住。有时候唯也能听到人说，妈妈读完大学回来了，妈妈挣了钱，妈妈搬到大城市去了。可她没再见到妈妈。她想，自己大概是被扔掉了。
真奇怪，眼泪似乎在那趟火车旅行里流干了。不管再怎么伤心害怕，唯也没有哭过。
她不哭，也不再说话。冬天，她独自一个人穿过雪地回家的时候，路上太黑，撞到了电线杆上，鼻血直流。她强忍着恐惧回到了姑姑的家，幸好他们还没有做好晚饭。姑姑在厨房忙碌，姑父在看球赛，表姐当然还锁在房间里不出来。她静悄悄地走进卫生间，给自己卷了两个卫生纸卷，把鼻子紧紧地塞住了。自那天之后，同学就说，“你为什么老是皱着眉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唯也说不上来。直到几年后，妈妈又把她接回身边，再到飞往日本，她才被诸星先生指出，表情控制上是不是有一些问题。唯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它们其实很放松，只是，可能因为某场意外，它们再也舒展不开了。日本的医院诊断为“面部神经末梢部分受损”，简而言之，就是面瘫。
得知这个结果之后，诸星先生看着唯木然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他伸出手，想摸摸唯的头顶，却看到她一下子闭起眼睛，似乎在害怕他的触摸。
十二年来，唯只知道周围的人会不加解释地抛弃自己，会没有预兆地伤害自己，会毫无理由地讨厌自己，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礼貌相待，都会让她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会这样对待我，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为什么，会这么温柔的对待我，会想要成为我的家人？
唯很擅长接受和忍耐伤害，但学会接受和忍耐解释不了的善意，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重组家庭的子女到底应该如何生活？唯对此也毫无头绪。她身边也没有任何能参考的家庭，一切的知识都只能从当年的国产家庭喜剧里学习。她很难把自己代入进那样的情境里，生活不是简单的模板和剧本，她也没有底气去模仿里面的孩子。但诸星大意外的符合了这些电视剧常见的创作手法，甚至他自己就像一个生活在那里的演员。唯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他对家里新来的人毫无芥蒂，甚至见面就认同了新的妈妈和妹妹，好像这一切就像过家家一样简单。再后来唯惊恐地发现，诸星大甚至，可能，真的愿意接受这一切。他的动作表情都相当夸张，如果去试镜的话一定会被淘汰，但就是这样的演技，让家里的其他人都相信，他们四个人，构成了真正的家庭。
而幕后的演员，又是怎么想的？
唯觉得她最好不要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对方演哥哥，那么她就演妹妹。大家各司其职，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了。尽管……这让这个家在唯的眼中变成了娃娃屋一样的存在。
真实和幸福，是一个二选一的题目。她不知道自己选的对不对。看大家似乎都很满意，唯终于放下心来。她猜测自己的表现应该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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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明白阿唯的意思，不过，阿唯本来一直就没做错过什么啊。”诸星跳起来，飞扑到唯的身上，对着她的脸一阵揉搓，“唯只要想干嘛干嘛就好了！”
唯被揉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诸星捏够了，总算松开了唯，问她：“阿唯将来想读什么大学？”
“没想好。我觉得还有点远。”唯回答道。她的成绩目前在校内算是中等水平，没有分文理，也没有进行规划会谈，因此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要不然大学我们也上同一所吧！然后和阿牧也一起，免得将来没有朋友会很寂寞。”诸星大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不过爱知县内除了名古屋大学之外，好像没有比较优秀的学校了哎，找不到保底校呢……”
“以我的成绩，恐怕考不上吧。”
“哈哈，我也是呢。”
“我倒是还有机会冲刺一下。别这么一脸轻松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吗，你真的要考虑升学的问题了。”
诸星大的脸瞬间就垮了。他沉默了很久，说道：“深体大的推荐入学肯定是没问题的啦。”
“不是要去美国吗？”唯歪头看他，“不是要进杜克大学的蓝魔队，然后去打NCAA吗？然后进NBA，坐几年板凳，露完脸之后回国打B League吗？”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的？”诸星大大惊失色。
“搜的。”唯瞥了他一眼，走出厨房，留下了一个胜利者的背影。看着她走出厨房，诸星大深吸一口气，想把自己心里的话喊给外面的唯听。但他最后还是把它咽了下去，硬是给自己憋出了一个闷嗝。
“独自一人的话……我还是会很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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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牧阿牧，你要去美国读大学吗？”
牧绅一回了他一个小猫疑惑的表情。诸星大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阿唯说以我的实力，继续打篮球的话也很好！我要不要去美国继续打篮球啊？没有你们在的大学生活我根本过不下去呜呜呜……”
“问问你的队友吧，我没这规划。”牧绅一心想，出国是不可能的，总不能让自己刚到入学年龄的妹妹又回爱知吧。
“你好残忍！那你要去哪儿？”
“就，国内的大学呗。我比较想上国公立，然后，东京圈内的？差不多就这样。”
也是没怎么认真规划嘛。
“那我也去深体大算了。”诸星大叹了口气，在屏幕上打道，“不想努力了！只想过每天吃吃喝喝睡睡打打篮球的生活。”
“好吧，祝你成功吧。毕业之后还能当体育老师，你就打一辈子篮球。”
“啊，你难道还有别的规划？”
“嗯，有啊。冲一辈子浪。”
两个人对着屏幕傻笑了一会儿，纷纷结束了对话，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牧正忙着给妹妹裁手工用的彩色折纸，一转头，诸星大又发来了好几条消息：“你和阿唯结婚之后记得要多来看我！”
“什么跟什么啊！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啊，这都什么啊！我跟她都不熟，你不要乱配对！”
“她的结婚对象里只有你还能被我勉强接受呜呜呜呜……”
“什么鬼！你还找了几个结婚对象！”
看着哥哥愁眉不展的样子，年仅七岁的牧夏月放下手中的折纸，颠颠地跑到哥哥的身边搂住了他。“绅叽，怎么了？”
“啊……没什么……”牧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怎么说，总不能跟七岁的妹妹说，自己被朋友强迫要娶对方的妹妹吧！那家伙的脑子真是太奇怪了，哪有人会天天想妹妹结婚的场景，如果是自己的话……
他突然顿在了原地。夏月晃了晃哥哥的手腕，牧才如梦初醒，回到原来的位置，陪妹妹继续做手工。可做着做着，他又开始魂游天外，紧接着，他觉得身后冒出一阵冷汗。
诸星大和诸星唯不是亲生兄妹。
牧绅一当然从没想过自己做哥哥合不合格，因为夏月是他的亲生妹妹，他从她出生开始就在照顾她、保护她。但诸星唯对诸星大来说，是一个几乎同龄的陌生女孩，也许，如果排除他们父母的婚姻关系，他们两个更应该像合租室友、寄宿家庭、转校生。诸星大固执地想获得哥哥的身份，牧只当他是玩得开心，而此刻，一种他不愿去想的、在某种虚构作品中常见的异性关系，让他再也不敢置身事外了。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又不是亲生兄妹。如果诸星唯是合租室友、寄宿家庭来的学生、转校生，诸星大喜欢上对方，又怎么不可能？
“夏月，哥哥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你自己不可以动哥哥的裁纸刀，知道吗？”
夏月奶声奶气地回道：“知道的，绅叽。”
牧拿起自己的手机走回房间。现如今，会想起诸星大的那些话，他都觉得周身发冷。“阿唯好可爱”，“阿唯今天”，“阿唯喜欢”，“阿唯想去”，诸星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你的心情，确实不像是一个称职的兄长。
诸星大说这些不是想让自己喜欢诸星唯。是他喜欢诸星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