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Chapter 4 ...
-
在国际学校待了两年后，唯的表达能力在诸星一家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进步了。在一个并无特别之处的晚饭时间，唯突然主动地开口，说道：“我想上公立高中。”
“来考爱和！”诸星大立刻回应她。唯坐直身体，眼睛在全家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默默低下头，继续吃起晚饭。妈妈看了她一会儿，放下筷子，敲了敲桌面，让唯抬起头来。“为什么？”
“我不想去欧美地区上大学。”唯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但大家对这句话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思考。思索良久，爸爸回答说：“国际高中也可以考日本的大学，不影响的呀。”
“学制不太一样。”唯也放下筷子，竖起手指，挨个数出她想转入普通公立高中的原因：“等到高三之后，大家就都要准备秋季学期入学申请了，学校的学科设立主要针对的是申请欧美地区的学校，就算以留学生身份考日本的大学，学的东西和要考的也不一样。进入高中部之后，学费会更贵，国际学校的高学费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教授申请海外院校的技巧和获得推荐信，这对我来说毫无必要。”
诸星夫妇面面相觑。妈妈看看诸星大，又看看唯，犹豫着说：“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唯点点头。诸星大在心中暗自感叹：说了这么多，肯定是考虑好了啊。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天天光知道打球呢。
“有什么想去的学校吗？”诸星先生拿起手机，认真地考虑着唯的意见。“如果是爱和的话，升学考试可能会有点难度哦。”
“我知道。”
“干嘛一定要这样呢？”妈妈试图劝阻她，“就算去美国念书也不是不行呀，而且你看，要考高中的话同样很麻烦……”
“我想和阿大一样。”唯静静地昂着头。诸星大差点掀翻桌子，尖叫一声，“阿唯，阿唯想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吗！可以啊！妈妈——”
妈妈却面露难色。
“阿唯，你和阿大不一样的……”
唯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诸星大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开个玩笑，把话题转换一下，唯突然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中文。妈妈瞬间愣在原地，眼眶慢慢红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唯则冷漠地起身，离开了餐厅。诸星大坐在原位，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妈妈……”
诸星先生也罕见地沉默了。诸星大第一次不得不忍受这样沉重的氛围，艰难地吃完了面前的食物，抓紧时间跑到楼上，敲敲唯的房门。
“阿唯……”他尝试着开口，“你想和我一起上学，我很开心。”
房间如同往常一样安静。诸星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唯在房间里做了什么。一边偷听，他一边锲而不舍地敲着房门，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她描述着自己的学校生活。这么一回想，他好像除了天天去打篮球和被老师叫去补课之外，也没干什么……
“……所以，有阿唯和我一起的话，应该会更有趣吧。”
“不会有变化的。”门口传来唯的声音，相当清晰，就像她也把嘴唇贴在门板上。
“哎！？”
“我也不是为了你才想去爱和。”唯继续说着，“你和我的交际圈，也完全不一样的。我对篮球也没有兴趣。我知道你很想帮我，但是我并不想要你出面劝说妈妈，这没有意义。请回去休息吧。”
诸星大没有动。刚刚唯说了一大段很复杂的话，虽然日语是他的母语，这么长一段话还是让他头昏脑涨，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心情能好些……”
“我知道。”
漫长的沉默之后，诸星大再次敲响了唯的房门。这次，她的回应显得非常不耐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我进去吧，阿唯。”
门把手发出轻轻的“咔嚓”声，唯第一次对着诸星大打开了自己的房间。诸星大本来以为她会哭，但唯的脸上干干净净，马尾辫也规整地绑在脑后，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如果是其他人来看，大概会觉得她像机器人一样冷冰冰的吧。
唯不是这样的人。诸星的情感和他的理智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她其实很紧张，也很伤心。
就像牧上次来他们家做客那样，诸星一眼就能看到，唯的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地上丢着几只折坏的纸船，枕头也被揪得变形。唯不是没有情感，她只是很安静。她本可以在餐桌上大发脾气，就像自己曾经做过的那样，但她没有。
因为是由客房改出来的，唯的房间比诸星大的小了一圈，没有专门留给她的书架，她的书本都被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桌上，只在中间留出一个小空位用来写作业。很多书都是英文标题的，诸星大看了就会头昏，便把视线转向唯。唯正斜倚在衣柜旁边，一副等对方说话，随后准备反驳的表情。
“阿唯，你桌子也太乱了吧。”诸星大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稍微整理一下怎么样？”
唯的眉头跳了一下。“……我试过了。”
毕竟只有一张桌子啊……诸星大看着满桌的书籍，也开始犯难。
唯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对着诸星大的小腿就是一脚。“没事做就滚出去，不要随便进我房间！”
“这就是阿唯在耍赖了！”诸星大伸出双手，笔直地指向唯的鼻子，“明明是阿唯放我进来的！”
“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呢，结果只是笑话我房间乱而已！要是我有书架的话肯定不会这样的……”
唯扫开地上的废纸团，盘腿坐了下来。诸星大也跟着她一起坐在地板上，唯的眼神向哪边转，他就跟着看过去。
“所以你到底要怎么样？”几番下来，唯微微蹙着眉头，与诸星大对视。
“额，我想想啊。第一，我想告诉你，我很欢迎你和我考同一所学校。第二，第二嘛……”
“我跟妈妈说的那句话很过分，你真的要听吗？”
不，诸星大发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唯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但她还是坚持把那句话翻译给了诸星大：“我对她说，你再怎么偏爱诸星大，他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诸星大嘴巴张成O形，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为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你没关系了，你感觉不出来吗？比起我……你才更像她的亲生孩子。”
“……是这样吗……”诸星懊恼地抓住头发，五官皱成一团，“所以，阿唯也在生我的气吗！”
“……那倒没有。”唯默默把头转向窗外，“好了，我知道我这样说话很不好。我会跟妈妈道歉的，你的话……别这样！”
诸星大跳起身，向唯行了一个标准的土下座。唯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踢到他的鼻子。“干嘛啊！寿命会被缩减的啦！”
“因为，我也是让阿唯不开心的原因！”诸星大大声地说，“所以，只要你想，就请随意惩罚我吧，阿唯！”
声音有点太大了，很快，妈妈的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一分钟后，四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诸星唯的升学规划”进行了详细的商谈。面对一脸抗拒的唯，妈妈不满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无法适应环境，你自己说，以你的性格，到了全新的环境，周围都是陌生人，语言又不通，难道就不害怕吗？”
“我觉得阿唯的日语已经说得很好了。”诸星大无条件支持唯的所有决定，“而且，会不会……阿唯，你是不是不想在现在的学校里读书了？”
诸星先生突然回想起了什么。他收起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轻松表情，认真地拍了拍唯的肩膀，“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唯摇了摇头。妈妈舒了口气。“看她这幅样子，也能感觉出来，肯定没发生什么大事嘛。”
“我没有交到朋友。”唯低着头，轻轻地说，“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和我一起吃午饭。之前有人叫我和她们一起出去玩，但是……没做成朋友。没有人欺负我，但是我过得不开心。”
原本自信又理直气壮的妈妈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拉起唯的手，“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因为你一定会说，‘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你现在的状态，也是顾及家里的男性才表现出来的，你的心里依然觉得，我在学校是否开心这件事并不重要。”
这种话用日语说出来，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懂，妈妈的脸慢慢泛起粉红色。唯也偏过头去，拒绝和每个人进行眼神交流。“我不想把气氛变成现在这样的，可是我一开口说话，好像大家都有错一样，我不喜欢……”
她想说的，远比她说出来的多得多。过了这么久，哪怕她能流利地说日语，能听懂别人话中的字面意思，陌生的语言还是带给她诸多的限制，让她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沉默。看着她紧紧攥成拳的右手，诸星大伸出手，牵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拳头轻轻打开，抚过她掌心中被指甲掐出的痕迹。
“我明白阿唯的意思了。妈妈，让我陪阿唯一起上学吧。”
妈妈的嘴张了又合。最终，她只能给两个孩子各自一个拥抱，自己在窗台上失魂落魄地坐了很久。唯坐在诸星大的床边，万分沮丧地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膝盖。
“阿唯。”诸星用手机戳了戳她的肩膀。“教我说中文吧。”
“干嘛啊。”
“教我嘛。这样的话，你在家可以和妈妈说中文啊。”
“才不要让你听懂。”唯抬起头，瞪了诸星大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