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出》凤殊

30、替身

　　银白色的玉石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柔光，空旷的神殿内，微风轻扬，吹来一股淡淡的幽香，殿中一个精致的小湖波光淋漓，四周开满了曼珠沙华，将一个巨大的雕像围在中央，尽显神殿的高雅和神圣。

　　长发若流苏般低垂额前，唇角勾勒出一抹颠倒众生的微笑，淡然的眼神透过虚无俯视着大地苍生，似多情，似无情，只消一眼，就让人铭记心中，只消一眼，就让人想顶礼膜拜。

　　这，就是芳华的花神吗？

　　水休休穿过那片妖娆的曼珠沙华，停留在泛着蓝光的小湖边，抬头仰望着高大的花神神像，双手一寸一寸的握紧，水眸中掩饰不住的是震惊和滔天的怒火。

　　究竟要怀有多深的信仰，才能刻出花神轻灵淡雅的神韵，究竟要怀有多深的感情，才能将这神像刻的如此惟妙惟肖！

　　芳华的花神——

　　是凤桐……

　　竟然是凤桐！

　　那高大的神像雕刻的分明是凤桐，是那个三年前在绯萦阁挂牌，在紫阳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艳绝天下又离奇失踪的凤桐公子！

　　休休纵身一跃跨过清浅的小湖，落在了神像的脚边，她靠着神像席地而坐，望着夜空叹了口气。

　　“你到底是谁啊……臭小子，你不知道冬令一直在等你回去吗？芳华国祭祀院祭司，美人儿哥哥和疯子的师父，现在又搞出一个花神，老娘真他奶奶的想揍你一顿。骗了我家的姑娘，你以为绯萦阁会放过你吗？你到底藏到哪个耗子洞去了……”

　　恨恨的瞪着头顶的神像，“臭小子，出来！你给我出来！”

　　花神无语，依旧淡笑着俯瞰苍生。

　　水休休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下子麻烦大了……”

　　花神……怪不得凤桐敢在芳华如此嚣张，偷了上代国君的太子，搞乱了芳华的百年传承，但他的徒弟却依旧位高权重没人敢动。

　　开玩笑，谁敢动神的弟子，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凤桐那张脸比她家神棍阁主的批命还管用，在芳华绝对是一呼百应横着走。

　　想把芳华百姓心中的神捆回去给冬令负荆请罪……休休的嘴角抽了抽，这比诱拐美人儿哥哥到绯萦阁卖身还有难度。

　　悲愤的站起身，休休一脚就向面前的神像踹去，却听‘轰隆’一声巨响，休休脚下突然开了一个大洞，她啊的一声尖叫就掉了下去。

　　“小心——”一只手适时的伸过来抓住休休，却止不住坠落的趋势，休休只见眼前白影一晃，来人便和她一起掉进了洞中。

　　“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啊！”休休一腔的悲愤终于忍不住爆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咆哮了。

　　“花神神殿，也是芳华国的皇室宗庙。”

　　‘嗤’的一响，休休眼前多了一簇亮光，白影轻闪，黑暗中一道流火迅速飞过，休休眼前顿时一片明朗。

　　“这是……”只见休休处在一个冗长的地道中，地道可容三个人通过，墙壁上井然有序的嵌着两排烛台，而方亦止则似笑非笑的站在她面前，手中万年不变的折扇装模作样的扇来扇去。

　　“你怎么在这儿。”休休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查案。”方亦止径自向前走去，休休紧跟其后，突然想起，今晚的百花宴上并未见方亦止出现。

　　“你这小贼竟然也会办正经事，有查到什么东西吗。”休休不抱希望的问。

　　方亦止脚步突然一停，“小野猫，今晚的百花宴，除了我还有谁没到场。”

　　休休皱眉思索了片刻，眼前突然一亮，“贤妃。”

　　百花宴上一心想要对众妃嫔示威，她竟忽略了，四妃之一的贤妃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贤妃失踪了。”方亦止面无表情的回答：“从中元宫的无名女尸出现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贤妃，直到今晚的百花宴前，圣上收到一封贤妃求去的休书，派我到流霜宫查看，才发现，贤妃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休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方亦止冷然一笑，“中元宫出了命案之后，贤妃突然身染恶疾，圣上就下令封锁了流霜宫。而明日，是圣上跟你的大婚典礼，庆典中有一项是要来神殿祈福，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皆要参加，但七出条例有云：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所以，贤妃就以这个理由求去，请圣上撤了她妃子的封号。圣上察觉事有蹊跷着我查探，而我到达流霜宫后，却发现贤妃和流霜宫的内侍们全不见了。”

　　“你怀疑贤妃是凶手？”休休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太过巧合，看上去更像是栽赃嫁祸。”

　　“也有可能是反其道而行。”方亦止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下午在丹霞宫时我就看出有不对，流霜宫出事后才马上赶去找你，未想你这笨蛋还真被人追杀，逃到了神殿还开启了神殿的机关。”

　　休休闻言眼睛一亮，一把揪住了方亦止的衣领，“你看到了！你看到丹霞宫那个仇视我的人是谁了？！”

　　美人儿哥哥的视线虽被他挡住，但这小贼一早就窝在梁上，应该是视野最开阔的一个，说不定他会发现那杀气外漏的人是谁。

　　“看到了。”方亦止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那么明显的杀气本御史怎么可能错漏，是贤妃的一名侍女。”

　　“真是贤妃？”休休秀眉一蹙，“不应该啊……”

　　印象中，贤妃是一个如冬梅般傲雪欺霜的女子，倔强的黑瞳中始终溢满了高洁的光芒。

　　虽然她的眼中有恨也有怨，但更多的却是不屑，不屑与世俗同流合污，不屑用阴暗的手段同众妃子争宠，在偌大的后宫里，贤妃是唯一一个没让自己戒备的女子。

　　她太过刚烈，根本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极尽的耀眼，也极尽的愚蠢，这样的一个女子，会是七出血案的幕后黑手？

　　休休觉的自己混乱了，如果凶手真的是贤妃，只能说那个女人城府太深，连她这双在青楼阅历无双的火眼金睛也骗了过去。那她真要自插双目，滚回绯萦阁再历练几年了。

　　“小野猫，不要小看这后宫的每一个人，贤妃能做到四妃的品级，其父又掌握着芳华的财政，这女人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见休休皱着一张小脸苦思冥想，方亦止幸灾乐祸的一笑，“啧啧……你那诱敌之计还真有效，现在全后宫的嫔妃都同仇敌忾盼望着你早死，倒是让那群女人难得的团结了。”

　　休休小脸一黑，“那你是不是该奏明永成王，记我一个调停后宫是非，让一众妃嫔家和万事兴的大功啊！”

　　臭小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喂！流霜宫的人全都失踪了，线索也就断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方亦止漫不经心的继续前行，“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出去，别忘了明天是你跟圣上的大婚典礼。”

　　“哼，谁要跟永成王大婚，我还不如待在这里呢。”休休一脸排斥的嘀咕，“出不去，出不去，活该我们就是出不去……”

　　“我出不去倒是无所谓。”方亦止猛然转身盯着她，“但某只野猫找不到解药，待明日毒性发作痛不欲生，我可没凤太尉的本事来救你。”

　　“你知道？！”休休愕然抬头，对上了方亦止暗沉的黑眸。

　　方亦止诡异的一笑，“身为圣上近臣，这点小事还瞒不过我。顾玫刃和凤醉别用七花七情草控制你为他们所用，欲夺芳华七宝意图不轨。小野猫，念在你身不由己，本御史会奏明圣上宽恕你的大罪，但你要协助本御史查明凤醉别和顾玫刃的狼子野心，解药一事自然好办。”

　　水休休脸上的微笑逐渐退去，她面无表情的看了方亦止一眼，然后一语不发的朝前方走去。

　　“水休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清澈的水瞳冷冷地扫向方亦止，“美人儿哥哥和凤醉别从来没有胁迫过我，我早说过我不想搅入芳华政局，我不会帮你对付他们。”

　　“你已经身在其中无法抽身了。”方亦止的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们三人虽同为圣上近臣，但圣上从未真正相信过他们二个，你以为他们还能在芳华猖狂多久！本御史相信你是明眼之人，不会看不清形式。如今凤醉别用最后一株毒草催化了你体内的剧毒，圣上却是赐给你芳华七宝要救你，谁是谁非你不明白吗！水休休，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逼近了两步冷笑，“看到神殿正中央的花神神像了吗！凤醉别和顾玫刃的师父，我芳华国上一代的祭祀凤桐，他长了一张和花神一模一样的脸！如今他虽然死了，但顾玫刃和凤醉别在芳华的地位却无人敢动摇。他们一个握着三军军权，一个握着皇室机密，要祸乱我芳华易如反掌。若不是圣上手中有芳华七宝，他们二人又心生罅隙，芳华也不会有这五年的安宁。”

　　“如今你来了，我不知道他们二人为何会对你另眼相待，只知道他们和圣上之间的平衡快要被打破！既然他们的目的同是芳华七宝，又同是要利用你，你为什么不带着最后一株七花七情草效忠圣上，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七花七情草……”水休休淡淡的轻勾嘴角，“我已经把它送给了美人儿哥哥，你有本事，尽管从他手里去抢。”

　　“你——”方亦止脸上一怒，“他利用你，你倒是被利用的心甘情愿，连这保命的东西也送给他！”

　　“方亦止，你没有信任过人吧。”水休休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嘲讽，“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审时度势？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利益至上？不要冠冕堂皇的跟我说，你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芳华，你事事针对美人儿哥哥和凤醉别究竟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虽不愿趟这浑水，但不代表我什么都看不明白。如果你继续这样猜忌这样排挤，作茧自缚的只会是你自己！”

　　“就算美人儿哥哥是利用我，但我高兴我喜欢我乐意。就算凤醉别也是在利用我，最起码他的利用光明磊落！我可以帮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唯独不会选择你！”

　　“就算是因此连累无辜也毫不犹豫？”方亦止突然哈哈大笑，“水休休，我一直以为你本性善良，现在才明白，原来你跟顾玫刃和凤醉别是一样的，你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吧。”

　　他掏出一块玉佩摔到水休休手中，“辰星死了！你的丫鬟，就在刚才你逃命的时候死在了你的寝宫！她是为你而死的，代替你死的！死前手里还捧着你明天大婚的喜袍！”

　　水休休脸色微变，拿起了手中的玉佩，只见精致小巧的鸾凤中间，歪歪斜斜的刻了‘乱族’两个字，正是和前几次一模一样的血字。

　　七出血案……她以为她逃掉了……

　　方亦止说的是真的吗？辰星……她死了？

　　不久之前还对她有说有笑的孩子，下午因她被絮嫔迁怒毒打了一顿的孩子，就这样死了？

　　那个丫头，虽然是皇后派过来给她的，虽然可能只是来监视她的，但日夜相见的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就这样突然的不见了……

　　“水休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联手！”方亦止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我看得出你倾慕顾玫刃，我不逼你助我对付他，但是凤醉别，我一定不会放过。”

　　清俊的面容多了一丝扭曲的阴冷，“你还不知道我为何怀疑贤妃吧，那你不妨仔细想想，下午在丹霞宫的时候，那道仇恨你的视线是何时才出现，为何而出现。”

　　休休愕然的一抬头，却见方亦止嘲讽地一笑，“是在凤醉别为你出头之后！贤妃爱慕的人根本不是圣上呢……流霜宫里搜出了一堆缠绵悱恻的情诗，搜出了一堆凤醉别的随身之物！她藏在心里的人，是我们芳华国高贵的太尉大人凤醉别！”

　　见休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方亦止不遗余力的续道，“想不到吧……那样邪冷残戾的男子也会有人爱慕，还爱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辰星不过是白日里被凤醉别看了下伤口，夜间就成了被发泄的冤魂，若不是你今夜正巧不在寝宫，死的那个人就是你！，辰星是为你而死的，她倒霉的跟了你这个主子，做了你的替身！”

　　“水休休……顾玫刃也就算了，凤醉别值得你去维护吗？你说我审时度势利益至上，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当你失去了利用价值，凤醉别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废了你。你已经在后宫成了众矢之的，除了本御史，没有人能护住你。”

　　休休后退了两步，握着玉佩的手缓缓收紧，方亦止唇角上扬，一丝胜利的微笑还未露出，却见水休休面无表情的抬头，“那又怎样。”

　　“你——”方亦止脸色一变，“你和他们两人纠缠不清，以后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枉死！”

　　“那又……怎么样呢……”休休静静的凝视着他，清澈的水眸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愧疚，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寂灭。

　　“水休休……”方亦止的脸慢慢沉了下来，“你根本就没有心。”

　　休休轻扬嘴角，默默的转身朝通道深处走去。

　　她是没有心，绯萦阁的五大特色最后一条，可不就是无心吗？

　　辰星做了她的替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死在了丹霞宫，那又怎么样？

　　就算她愧疚伤心痛苦自责——

　　又能……怎么样呢……

　　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幽暗的通道内闪烁着琉璃般的清辉，白皙的小手死死的握紧，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在碧绿的鸾凤玉佩上洒下了一层瑰丽的艳红。

　　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