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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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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宴臣会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好像与生俱来。
从小到大,无论是同学老师,父母亲人,还是下属同僚,他都能把这些关系处理得仅仅有条。即使是竞争对手,他也能让对方心服口服。
孟宴臣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他从来都没有不礼貌过。
他永远都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国坤孟总。
他永远都是那个把滴水不漏做到极致的孟家公子。
就好像永远都不会破碎一样。
孟宴臣像一个永远都不会出错的程序一样,所有的指令都完成得很完美。
就像曾经的那一场场闹剧,他总是最后成全了所有人,却默不作声地牺牲掉了自己。
但是他独独不是很擅长于处理情感。
情感是程序永远都无法完成的指令。
他从来都只是会抄袭克己复礼的模板。他不会,所以他只能像套公式解题一样去处理。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可是这一次,孟宴臣却觉得自己好像出了失误。
面对眼前叶子的沉默,孟宴臣感觉自己的心里突然敲起一阵鼓点。
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能像曾经那样游刃有余地对待叶子。对待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的牵扯,孟宴臣猛然惊觉这其实并不容易,或者是他本不该觉得这么容易。他发现了自己以往的自以为是,他开始措手不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哪里,让他对这段关系恋恋不忘。
以至于如今这样仓皇,这样冒失,这样迫切地想要留住一个曾经试图诬陷他的女人。
孟宴臣觉得自己有病。
堂堂国坤孟总推掉两个国际线上会议和一家收购公司的签约大早上亲自跑到大礼堂的后门堵住一个大学本科生要和她签劳务合同,孟总本人自己都觉得荒谬。
但是他就是这么做了。他现在甚至还在为对方的不点头而紧张。
在来的路上他就在给自己反反复复地想理由。
他清楚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想要让对方知道,他也想弥补,他也想忏悔。
对不起,我对你说了那么多恶毒的话。
对不起,是我故意地刺激,是我有意地借你自毁。
即使是我们之间已经变得如此尴尬,即使我们之间是最不该再有交集的。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跟你就这样没了联系。
“孟总,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耍的?”叶子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孟宴臣的眼睛。
孟宴臣的心猛地一紧。
“您是个商人,每天见形形色色的人,我的那点小心思您一眼都看得出来。”
“您让我不要把自己想得太聪明,您是不会那么轻易被糊弄的。”
“是您让我这个令人厌恶的飞蛾不要妄想成为蝴蝶的。”
“是您最后要我走开的,孟总。”
叶子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眼眶却不争气地酸涩起来。
“那您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呢?您到底把我当什么呢,是一个可以随时卸载的程序,还是一个您散发同情心的工具?”
叶子偏过头,不去看孟宴臣愈发凛冽的表情。
“孟总,我是喜欢你,但是你有必要这样对待我吗?”叶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她把这句话重新问了一次清醒的孟宴臣。
孟宴臣,你真的懂我的心情吗。
孟宴臣,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了吗。
孟宴臣,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你如果只是为了让你的愧疚终结,那我不要了。
孟宴臣说不出话来。他只是觉得早上的风,怎么能这么冰凉。
“如果你只是觉得对不起我......不对,孟总怎么会觉得对不起谁?”叶子自嘲地笑笑,“孟总,这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是我痴心妄想不知好歹,是我心机又恶毒,得不到的就想毁掉。”
“那天晚上你还没有看清楚吗,孟总。”叶子突然上前,迅速缩短和孟宴臣的距离,微微抬头,姿势正如那天晚上两个人在江边,叶子无意识地抬起脸颊,问孟宴臣自己需不需要整容。
叶子确信自己当时看到了孟宴臣眼睛里的深邃和不算清白的暗涌流动。就像现在,在同样的姿势下,叶子确信自己看到了孟宴臣眼睛里的不知所措和不忍心。
还有那她厌恶至极的怜悯和愧疚。
叶子没有在那双眼睛里面找到自己期待的东西。
叶子笑了,孟宴臣听见她轻轻地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孟宴臣,所以不要再来救我了。”
叶子想,最后一次了,就让我再叫你一声孟宴臣吧。
是我自作聪明,以为见到了旁人没有见过的破碎的你,就以为有了靠近你的资格。
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一次次向我展现你的痛苦你的脆弱,是你在给我走向你的机会。
是我以为看到你不为人知的痛苦,就触及了你的灵魂。所以我对你的追逐,也并没有那么不可饶恕。
我以为我的所有种种,都有一点一点打动到你。
可是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是一点都没有懂。
“孟总,我要回家了。”
“我没有删你微信。”孟宴臣突然开口,声音生涩,“你......”声音又顿住。他觉得喉咙里梗着一块辛酸,好难受。
可是他明明不该这样难受。
他想说我没有删你微信,你有难处可以随时找我;我不会删你的,所以你只要悄悄想把我加回来,我不会发现的。
可是孟宴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觉得心里很乱。无数种情绪相互缠绕,一齐向他袭来。
叶子轻盈地从他身边穿过去。叶子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回头。
孟总亲自送的国坤的offer被拒了的这件事很快就在公司不言自明地传开了。直到传言的罪魁祸首陈哲宇某一天被孟总黑着脸叫进办公室十分钟之后再狼狈地拿着一摞收购资料出来的时候,公司上下才再没人敢提这件事了。
尤其是陈秘书已经半个月没来公司了,就更没人敢提了。
孟宴臣那天和叶子分别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公司。他一个人在风里站了好久,看着自己在树下的影子摇摇晃晃。
然后他驱车去了那家餐厅,点了和叶子吃饭那天一样的菜,却一口没吃。接着下午是去画廊看展。到了傍晚,他又去江边走了一圈。最后他去了酒吧。
孟宴臣去了每一个他和叶子一起待过的地方。
就差一个音乐会。孟宴臣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笑。
他们之间现在又何止差一个音乐会。
那天晚上孟宴臣喝了很多酒,喝得异常安静。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异常。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那些地点里叶子的面影和动作。曾经以为的故作姿态,在一切丝缕贯穿之后,孟宴臣发现了自己的偏见和自以为是,到底掩盖了一些什么。
痛苦将他包裹。痛苦自始至终贯穿了他的人生。
可是第一个触碰到了他痛苦的人,他却没有看见。
就像这么多年里,无人看到他的痛苦一样。
一叶障目,遮盖的既是他逃离痛苦的出口,也阻挡了他人带光而来的真心。
太久没有被爱,以至于忘记了爱与被爱的姿势。
被伤害太久了,以至于最熟悉的,只有伤害。
孟宴臣回忆里的叶子和她的那些他以为的子虚乌有,一点一点,在误会被解开后,在和叶子这几次接触后,慢慢地在孟宴臣的眼前明晰起来。
对善者最大的惩罚,就是后知后觉的无法原谅。
孟宴臣的眼角终于滑出泪来。
叶子没有走成,因为有一家网红公司给她发了offer。条件很诱人,每月还有住房补贴和餐补。虽然本来已经做好了回家丢人的准备,打定主意要走,可是现在突然有了合适的工作,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是很好,叶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看。
叶子内心深处还是有点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燕大的高材生。
我只会短暂地失意,而不会长期地堕落。
于是叶子迅速和公司签了约,然后投入了工作。
工作的充实让她失去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其实也很好。
签约之前她其实有一个不切实际的问题,本来想问问招聘的姐姐,但是转念间一想还是没问。
国坤集团是搞房地产的,跟娱乐公司应该没关系吧?要是问出来这个问题,应该会显得很蠢和不懂事吧。
再说了,她都那样说了,那个人应该就真的从此和她没关系了吧。
“孟总,都办好了。”陈铭宇黑着眼圈,时隔半个月他终于来公司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孟宴臣汇报。
“那家娱乐公司本来是陈董那边看上了有意投资收购的,结果您让我过去横插一脚,还飞了一趟上海,我......”陈哲宇说着说着,看孟宴臣眼色不对,又赶紧闭了嘴。
怪谁,还不是怪他自己嘴碎活该。
孟宴臣翻了翻材料,“办得不错。那边签约了吗?”
“啊?哦,签约了,这周已经开始上班了。那个协约书在下面。”
孟宴臣“嗯”了一声,挥挥手就让他出去了。陈秘书赶紧逃了。
孟宴臣拿起那份协约,不自知地浅笑了一下。
你没有走,就好。
只是这样,就好。
桌上的蝴蝶标本陷在浓郁的阳光里,张牙舞爪。
那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孟宴臣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