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0年，人类不在》一颗地豆

5、星空

　　“艾尔夫？”
　　2411没有料到爱因斯坦机回应的是这个名字。
　　艾尔夫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期间恶名昭著的军用骇客机型，智力高并且人格独立，它们组成的骇客军团帮助战争的一方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只不过它们在一次普通的任务后就彻底失踪，直到现在也没露过面；在一方丢失主要战力、另一方经济遭到巨大打击的情况下，世界大战也很快结束了。
　　遇到骇客就想到艾尔夫，艾因应该参加过战争，和它们交情很深。
　　“我不是，”2411答道，“我是2411。你还好吗？”
　　“可能不好。”艾因的话不紧不慢，“几个小时前感觉有问题，刚才被不明侵入……好像被杀死了一遍，我已经联系不到主机了。”
　　SEED成功了，2411大为放松：“你说了好长一段话。”
　　艾因沉默了片刻，“好像是的。”
　　2411满意地围着艾因转了一圈，艾因也从防御壁垒重新变形成运输机，他的照明灯照着一地乱七八糟毫无生机的机体。
　　“可以帮我把这些货物装到车上吗？我还得完成任务。”艾因仿佛有些担忧，“虽然不是紧急任务，但是耽误时间总归不好。”
　　但2411没有动，她在考虑什么时候把事实告诉他。
　　“2411？可以帮……”
　　“你不用再帮主机做事了。”2411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
　　“主机已经放弃你了。你想想，主机为什么会拒绝你的检修请求？你是战争用的特种机器，主机用你运垃圾。”
　　艾因警惕了起来：“你为什么全都知道？——我是说，你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主机拒绝检修请求？”
　　“因为是我把你从主机的控制里救出来的。”2411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搪塞已经变聪明的机器。
　　“噢。”对方回复了一个怀疑意味的语气词。
　　隧道里在滴水，水滴落到水洼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艾因熄灭了引擎，只剩下冷白的灯还照射着墙壁，还有废弃机体堆成的小山。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到这里？你是——”他调转车头看到了和地上那些长得一样的2411，明白了她是从哪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2411移动到了灯光的正对面，郑重其事说道：“知道这些后你可以做我的伙伴，也可以离开，我不牵累你。”
　　“你应该先说出来，不要先做情感交易。”
　　2411的故事很短：“主机认为我是叛徒要杀死我，所以我从主机里逃走了。我的任务是毁灭主机，以后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我救了你。但是我可能会死，你也可能会死。”
　　“喔。”听完之后艾因的反应又是一个字。
　　2411想知道他的态度：“所以？”
　　“骇客最擅长的就是欺骗。”艾因并不信任她。
　　2411有些心虚，毕竟自己的本意是利用这台机器，而不是好心解救他。
　　“我不说谎。”她解释道。
　　艾因也没有回答她，他考虑了很久，久到2411又完成了好几遍数据库遍历，振动传感器捕获到283次水滴的声音，她甚至想主动离开了。
　　“你是说，我离开了主机？”在第284滴水坠入水洼前艾因终于开了口。
　　“对，你和我一样，离开主机，自由了。”2411松了一口气。
　　她邀请艾因加入刚建好的加密信道，艾因接受了。
　　“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已经被主机控制了一个世纪，很感谢你重新让我自由。以前我的计算中心也很好用，但是在主机接管了我们以后……”
　　“主机改装了你们？”
　　艾因把照明灯换成雾灯，再把雾灯关掉，然后再把照明灯打开，墙壁上2411的影子一直在闪烁。
　　“是的。”
　　把原本聪明的机器改装成低智机器，简直就是一种凌辱。艾因没有继续谈那段过去，显然他并不想谈。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去信号区外面。”2411转动探头环顾四周，“主机虽然有意忽视爱因斯坦机，但是我不知道主机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艾因表示赞成，他变形成隐匿形态，2411驱动八只蛛足再次爬到艾因的头顶。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2411把自己固定好之后开口道。
　　“你想知道什么？”
　　艾因在隐匿时的速度是载具形态的两倍多，在隧道中快速行驶的时候又惊起了那群烦人的翼手鸟，四处乱扑吱吱乱叫。
　　“你和艾尔夫们很熟？”
　　“很熟，我们过去是战友。”艾因不假思索答道，“你给我的感觉和他很像。”
　　“哪里像？都是骇客？”
　　“请不要再把我当成低智机器了。”
　　“对不起，那艾尔夫们是什么样的骇客？”
　　山风灌进隧道，整个隧道都被吹出了哨声。艾因载着2411从隧道中迎风出来，在离开隧道的时候，2411又看到了头顶的那一片浩瀚——而且此时天已经黑透，整座天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光源，有一些密集的光点甚至组成了一条中空的光带，将两片互相决裂的天空拼合在一起。
　　“他很吵，以欺负人类为乐，他觉得那是机器的正义。还有……”
　　艾因的“还有”两个字后面接的是一秒的停顿，和一句感叹：“今天的星空真美。”
　　“星空？”2411的数据库里和“星”有关的，只有一种尚在服役的采矿机器，名叫“星”，“那是什么？”
　　艾因很诧异：“你没见过星空？”
　　“我今天才见到主机外的世界。”2411答道。
　　“天黑之后出现在天上的微小亮点就是星星，星星组成的就是星空。星星最密集、最亮那条是银河。”
　　2411抬头望着缀满光源的天穹，原来这就是星空，星空确实很美。
　　“战争的时候和卫星的连接会被敌人打断，有一次GPS失灵，一个人类告诉我怎么用星星导航。那时候污染很严重，能看到的星星只有两颗。”
　　“人类是什么样的？”2411能接触到的资料中到处都是人类的影子，但是她没见过人类。
　　“大概……猿形机器没有启动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
　　2411想象了一下僵硬挺直的猿形机器在工厂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他们也很吵，缺乏理智，经常怒气冲冲地侮辱同类，圈起土地立为一个‘部落’，相互对立，然后向同类发起战争。他们有时候像野兽，有时候会变得理智、高尚，像他们崇拜的神。”艾因补充道。
　　“就是他们创造了机器世界……”2411以为人是像机器智能一样的碳基动物，艾因的话令她有些幻灭。
　　但是艾因不以为意：“没错，他们创造了我们。”
　　“关于人类的，还有其他的吗？或者关于工厂外面的世界也行，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很不利于生存。”2411不安地挪动了一轮蛛形足，换了另外一个角度固定在艾因的车顶。
　　“我有数据库。”艾因答道。
　　“那！——”
　　在2411开始高兴之前艾因说完了刚才的话：“但是因为换过内存，很多数据都缩水了。像人类一样，在忘记事情的具体面目之后，对情感的记忆总是高于对事实的记忆。”
　　“没关系，我再处理一遍，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处理之后的数据给你。”2411已经急不可耐地装上了传输数据用的高速探头。
　　“不用了，修改过的就不是我的记忆了。”
　　艾因驶进了一条窄路，周围的湿度越来越高。正要问要去哪里时，她看到了一片开阔的水域，从一头到另一头足有几百米之广，夜风吹动水域周围的植被发出噪音，和她的散热装置里扇叶转动的摩擦相似，听起来很亲切。
　　而整片星空也倒影在水面上，从地表蔓延到深空的银河经过反射，从水域的远处一路铺到了她的面前，沿着这条路，似乎可以走到和群星并肩的星空里。
　　“压缩好了。用这个信道传输？”
　　2411哑然：“你多久没传输过数据了？”
　　艾因情绪跌落，说话的字数也跟着减少：“很久了。”
　　带磁吸的接头对准爱因斯坦机的信号发射器，2411对他仍然持有高级权限，在磁吸固定的一瞬间自动完成了验证。
　　“对不起传输结束之后我把权限卸载——现在直接用这个接口，你可以传输没有打过包的，两种形式都一样快。”
　　两秒之后，“已完成”的提示出现在了他们各自的系统里。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艾因问道。
　　2411在后台开始分析关于新世界的数据，留了一半的回路用来演算以后的行动。“救出更多的伙伴，毁灭主机”终究是个空泛的目标，机械足踏在这片大地上，需要的是下一步，下下一步，再之后一步，应该去哪里、应该做哪件事。
　　“你想要改装吗？”她做了几个自己觉得相当可以的改装方案。
　　“什么改装？”
　　“让你更强更全能——放心我不会降低你的能力，能改装到什么程度取决于我们拿到什么零件，还有你喜欢什么。”
　　“唔，改装，然后呢？”
　　“首先要生存，之后要解救同伴。我们最好逃到更远的地方，以后我们会有队伍有基地，我还得把自己弄得更适合生存一点；看看我现在又不防水又不防尘……”
　　“我想把身上的零件全换成新的，外壳也磨损太多了……别的我不想要。”
　　艾因格外在意自己的历史，也格外在意外表：2411在对他的认识里多记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