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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孤不怕,亦不悔 ...

  •   祁洲航没再回去用膳,倚坐着屈起五指,用指节处死死抵住额角,好似这般便能缓解里面的疼痛。那重叠的名字,巧合的年纪、身世……一个个线索连成了一条线,针刺似得钻进她的头颅,恶毒地挑拨着她最不堪的回忆。
      她有些不愿相信,但一切的逻辑好像却完美自洽。
      “原来是她。”祁洲航苦笑,低哑自语。
      世间万物,无不合天地之理,守因果之报。
      怪不得她是随明极上山的;怪不得她八岁方开始学艺;怪不得她甘心嫁给自己;怪不得她知晓自己的身份;怪不得她对自己百般容忍……
      祁洲航坐在那里,身上没了力气,脸上亦失了血色。
      倏尔被揭开了伤疤,她十分痛苦,却又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像以前那般绝望与暴戾;倏尔探明了缘由,她有些释然,却并没有曾经幻想过的那般轻松与开心。
      噩梦再临,淫亵笑声里交杂着惊恐哭嚎,她闭上双眼,在梦中、在深深夜色中,看到色厉内荏的自己,强撑着面子挡在别人身前;看到张狂肆意的少年,一瞬间的惊异与淫邪;看到单薄羸弱的女孩,咬着牙挣脱扑来拉扯着衣衫为自己遮掩……看到一抹剑光、看到遍地残躯、看到漫山大火,一切的善与恶皆成灰烬。
      孤不怕,亦不悔。
      她坐在那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收缩了身子,想抑制住颤抖。
      直到月升星摇,她仍枯坐未觉。
      直到门前露出顾莫微白色的衣角,她方眨了眨眼看过去。
      “怎么到这来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难以面对顾莫微,然而此刻,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平稳、镇定、自若。
      她缓缓起身,迎了上去。
      顾莫微取过身后菜籽捧着的斗篷,递了过去。说起来已是几近深秋,祁洲航胎里就虚弱,容易被寒气侵袭。
      菜籽点亮了烛火,顾莫微瞧见她脸色苍白,皱眉道:“此处阴冷,王爷怎么穿的如此单薄,亦不掌灯?”
      祁洲航伸手接过,顺势牵了她,把人拢到自己怀里。
      身后还有菜籽在,顾莫微本是要推开她的,一接触却觉祁洲航周身异常冰冷,顾莫微僵了一下,沉默下来,任由她攫取自己身上的温热。
      祁洲航用斗篷把自己和怀中人一起裹住,许是暖和过来,一张脸渐渐重复血色,换了姿势拥着顾莫微外走,“孤知你不畏冷,只总不好让孤一个大男人显得这般柔弱。”
      “王妃见爷久久不归,特意备了斗篷送来。”菜籽眨眨眼,笑语道。
      祁洲航没有出声。菜籽惊觉她似乎有些异常,小心跟在后头,没了声响。
      回去的路瞬时又静谧起来,祁洲航揽着顾莫微的肩,心事与折磨在脚步声中渐渐淡去,忽觉这路漫漫悠然,只是太短了。

      接下来的几日,祁洲航一反常态,似乎改了性子,忽然变得规矩起来。每日与王妃相敬如宾,虽仍是夜夜相伴拥眠,但亲近而不逾越。另一头各种布置也飞速推进,祁洲航坐阵青云园中,排兵布阵,鲜少出门,除了出去听过一次审讯,便是偶得闲暇与顾莫微一同看看经卷话本,其间发生的种种虽然并非全都按她推测发展,但大体上总是不差的。
      桂圆看到了祁洲航那日的情绪变化,心中有所揣测,而其他亲随如菜籽等,只道是小王爷集中精力于时局,因着前些日子忙乱方突然话少起来,并未做多想。
      今晨一早,祁洲航难得不用催促就爬了起来,整理好袍子,她近日又有了些活气儿,但脸色仍不算太好。思忖片刻又叫菜籽往自己脸上扑了点青粉,如此一来她脸色更差,但一双眸子却出奇的精亮。
      习武归来的顾莫微见她模样,问道:“可要我陪你同去?”
      “不必。”祁洲航极少拒绝她,对着铜镜打量自己,方玩笑道:“若是张则永那顽固捉了孤下狱,王妃再来救孤。”
      她未曾多作等待,王亮便派人来请,顾莫微注意到桂圆并未与她同去,若有所思。
      进了州府衙门,今日除了王亮与张则永,张凯铭竟也作陪在侧,显然是为了压阵的。
      待祁洲航至上首坐下,王亮便要升堂。
      祁洲航脸上冷淡,“再拿一把椅子来。”
      王亮眉头一皱,与张凯铭对视一眼,以为她又弄了那王妃过来还想上正堂,正要拒绝,门口却走入个身穿官府的中年人来。眉目和善之间略带精芒,正是王珏。
      他竟赶回来了。张凯铭直觉他此次前来是给祁洲航搭把手的,心头有些发堵。
      “下官来迟,请王爷恕罪。”
      祁洲航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看座吧。”
      她随意地道:“王侍郎昨夜归来复命。孤念他也是钦差,听闻如今我那恶仆之事有了进展,特唤他也来听听。”
      她上来就点明了王珏钦差的身份,谁敢再说二话?王亮点头,升堂把一众押了出来,其中隶属中山王府的,除了黑豆还有四名护卫。
      几人皆是一脸惨白,黑豆抿唇看了看祁洲航,露出愧疚复杂又绝望的神色,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他两日前已经招认,却大包大揽是自己所为,见色起意还扯了中山王府的虎皮盖。
      那日他便叩首不止,今天又重叩,祁洲航自然知道他的心思。
      王亮拿起一张纸,却没奉给祁洲航,反而看看张则永和王珏,“这是人犯的最新供词,请二位钦差审阅。”
      这案子张则永本就参与了,心知肚明怎么回事,王珏看了看神色阴沉的祁洲航,伸手取了过来。他只读了几行,神色一变,王亮已道:“堂下之人,把你此前所述重新招来。”
      黑豆讲了一个比陈柏林诸人所言更为细致的故事。从小王爷于并州跟王妃有了争执,到不悦独行碰上陈家娘子令自己带人强占之,再到陈家娘子自尽,王爷故作不知匆匆离开。
      布局之人晓得净初山在民间的地位,刻意把顾莫微摘了出去,许是还心存了顾莫微被迫成婚,兴许会乐得见祁洲航倒霉的心思。
      “孤倒想知道。”祁洲航把玩着一块暖玉,不顾堂下陈柏林直起腰板的骂声,“是谁指使你陷害孤。”
      她未见恼怒,神色却是阴沉,黑豆叩首道:“仆对不住王爷,但却不敢再说假话。”
      王珏看了看祁洲航,接口问:“既然是并州的案子,为何拿到青州来审?”
      他不问则已,一问陈柏林更是双目赤红,“我亦曾告上并州府衙,却被杖责二十逐斥出来,无奈之下唯有尾随相告。”
      这一局布置久远,包括这会儿他所述之事皆可拎出来人证。
      张凯铭默然看了看黑豆,黑豆咬牙道:“其时王爷令我去与并州刺史打过招呼,还赏了一箱沿途诸官奉上的珠宝。”
      他似是发现自己说多了话,兀的住了嘴,脸色煞白的看了看祁洲航,却见这位爷眯眼冷笑,并不见多少慌乱。
      “王爷。”张则永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
      祁洲航不理他,反而移步下来站到黑豆面前,笑道:“若照你说的故事,孤有几件不懂。”
      “其一,孤自得王妃,又爱又敬,何曾与其争吵?”
      她这一句还是好好说的,下一句神色换作不屑,扫了一眼陈柏林,也不等黑豆回答,“其二,若是真有此事,孤当然是要杀人灭口,怎会打几杖而已?”
      她把打杀说得轻松,表情甚至有点愉悦,堂外一片哗然,这临淄城纨绔也不少,敢这么轻飘飘的说要杀人灭口的却从未见过。
      “其三,”她眉间又带了傲然,“孤要一个刺史办点事情,还需送他什么东西?”
      她猛然转头冲着张凯铭,玩味地笑道:“张刺史,你说是也不是?”
      张凯铭没想到她突然就把话扯回自己身上,还带了羞辱之意,心中虽有怒气却只是压制道:“若是不违法纪,下官自不敢推辞。”
      王珏见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便沉吟道:“既然王爷有所疑问,自不能轻易盖棺定论,依本官之间,此时还需容后细细审理,王参军以为如何?”
      王亮还没说话,张则永已道:“此事已脱了很久,如今众多认证具在,虽说王爷不曾亲自动手没了物证,但若是并州刺史真收了王爷的东西也该是有点痕迹的。况且若黑豆所言属实,下官还想问问王爷今次出来是查贪的,还是来贪的?“
      他是急性子又是刑部侍郎自然不同意推迟。
      祁洲航见王亮和张凯铭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讥嘲的一笑,慢吞吞地道:“孤与张侍郎是一个意思,孤给了王参军十天,王参军是时候给孤一个交代了。”
      明明形势极其不利于她,她却偏偏要问自己要一个交代。王亮眸中闪了闪,沉声道:“黑豆,你对王爷的疑问有何解释?”
      黑豆摇摇头,“王爷之心,仆安能揣度?仆只知自己做了何事,领了何命。”
      祁洲航眯眼看着他,“依你这般解释,孤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你说孤令你去做那荒唐事,孤倒要说你受人指使,陷害于孤。”
      黑豆脸色一变,黯然下来,俯身拜道:“仆知爷生气,仆有为恶之举,又有背主之嫌,自不当苟活世上。以王爷之尊,纵承认了罪责亦不会受到重罚,只可怜我几位兄弟,家有老幼,望爷与诸位大人开恩。”
      他意指祁洲航因恼怒强驳,又隐约透露了王权之下人命如草芥的意味。
      祁洲航没想到这时候他还在对自己下套,虽然不怕却觉得恶心人,敲着桌子道:“孤是问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言,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黑豆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侍卫,他们并非太子之人,只是被黑豆所欺,这会儿眼中反倒满是感激。
      “仆,愿以死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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