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路人甲》归去扶山

93、第九十三章

　　自古以来，人类对于未知的事情，大多充满恐惧。
　　天象失常，引起了人们的骚乱，甚至愈演愈烈。民间渐渐传出要远安侯府府嫡女就地正法的消息。
　　平民向来对高官之家敬而远之，可如今，聚在远安侯府门前的人越来越多。
　　当虞长生和吕非离得到消息时，他们便动身赶往远安侯府。
　　府邸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侍卫和百姓团团围住。
　　虞长生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一看，见到这般景象，着实也被惊了一瞬。
　　“这么多人？”
　　“信仰之力是很可怕的。青鸟神发怒，他们不敢不服从。”
　　虞长生又问：“你们安排好巡防了吗？不要出现踩踏事件。”
　　“已经安排下去了，何况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远安侯府不会愿意再生事端，门口的护卫，不仅是护侯府，也是护百姓。”
　　虞长生挑眉：“你知道在话本里，按照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后面会发生什么吗？”
　　“主角会记仇，再自我成长，最后回来报复对方？”
　　“对啊。”虞长生满不在乎地点头。
　　听得这般随意的回答，吕非离不禁望向虞长生：“你不怕她真的记仇，回去报复你吗？”
　　虞长生一笑：“我们的社会和你们不一样，那里可不能随意欺负人，秦微雨也不是侯门勋贵，没有特权。”
　　话落，人群里忽然起了骚动，不知谁先骂开，渐渐地，有人开始砸鸡蛋扔菜叶。
　　辉煌显赫的府邸门口，霎时间像个菜市场。
　　吕非离望着这般景象，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这些全部落在虞长生眼里。
　　“怎么，你心疼她？”
　　吕非离摇摇头：“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毕竟有从小到大的情谊……”
　　他顿了顿，立马说清楚：“是朋友之谊……如今看侯府显赫高门，忽然变成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有些唏嘘。算了，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侯府余人，不受牵连即可。”
　　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否想到了容亭。
　　虞长生放下帘子，两人驾马车回府。

　　几日后，远安侯府，秦微雨院落。
　　陆行止和秦微雨相对而坐。那日的事情，秦微雨绝口不提，陆行止观其态度，便不多问，两人之间形成了微妙的默契和平衡。但陆行止明显地察觉到，秦微雨一直在压抑克制着什么。
　　陆行止敛下心绪，平和说道：“我们离开上京吧。这几日侯府门外都围满了人，朝廷已经在商讨此事了，最后的结果不外乎再将你捉弄归案。”
　　“不，我为什么要逃！”秦微雨反驳，“门外那些人凭什么审判我，他们难道清清白白？”
　　“我知道，可是……”
　　陆行止的话尚未说完，屋外的侍卫打断了他。
　　“小姐，世子，不好了，朝廷来拿人了，说是要把小姐带走。”
　　陆行止豁地起身，绕过桌边去握秦微雨的手：“先走，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秦微雨挣了两下，还是被陆行止拉走了。
　　陆行止的身影在前方匆匆而过，风拂过他的袖袍与长发，即便这种无法慢下来的时刻，仍透着一股玉树临风的从容感。
　　秦微雨有些发愣，不知不觉间，眼底弥漫了些微湿意。
　　二人从一道偏僻的门出，躲开围堵的人群，绕过几条街，方转过街角，遇上前方的百姓。
　　不知是这几日想要抓住秦微雨的人越来越多，还是他们的行踪泄漏，竟在此处遇上了阻碍。
　　陆行止刚要动作，斜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街上现在很多人正找秦微雨，我们绕过这条街，对面是将军府，先去那里避避风头。”
　　陆行止循声望去，是严子阶。
　　二人对视一眼，匆匆带着秦微雨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人见了他们，并未阻拦，甚至不等通报，直接放人进门。
　　三人入了吕非离的庭院，却并未见着人。
　　直至陆行止抬头，才见吕非离与虞长生正坐在屋顶。
　　陆行止：“吕非离，你知道我们会来此地？”
　　吕非离示意他们重重远望：“只是坐在这里，恰好看见了，便吩咐下人放你们通行。”
　　严子阶怒指虞长生，偏头对吕非离道：“当日你说关住虞长生，便是这么做的？难道你忘了她给秦微雨下毒？”
　　吕非离方要说话，虞长生打了个手势，讽刺严子阶：“你能奈我何？”
　　说罢，虞长生让吕非离带她下去。
　　严子阶一噎，想起断掌之仇，眼神不禁透出杀机。
　　虞长生莞尔一笑：“又想杀我？我记得上次那毒差点要了秦微雨小命吧，不怕我还留有后手？”
　　“你！”
　　望着严子阶义愤填膺的模样，虞长生摆摆手：“算了，不想和你争，太无聊了，没意思。”
　　这句言外之意，只有吕非离和秦微雨听懂了。
　　陆行止拧眉望向虞长生：“是你让朝廷来抓她？”
　　虞长生摇头：“这件事不用我火上浇油，朝廷自己就坐不住，一定会管。”
　　吕非离道：“你们在这待到晚上，再行出城离开吧。”
　　陆行止：“她，会心甘情愿放我们离开？”
　　虞长生：“有何不可，你们前脚踏出上京，后脚就会遭到追捕，这回可不是普通的追捕噢，整个天佑的百姓，都会想抓住你们，再把秦微雨就地正法。很快，你们就该迎接大逃亡的生活了。”
　　虞长生顿了顿，抬手指天：“因为，你们惹怒了神。”
　　“世上根本没有神。”严子阶不屑道。
　　“信则有，不信则无咯。”
　　话落，吕非离让人给他们安排客房，临走前，秦微雨和虞长生对视了一眼。

　　至半夜时，吕非离打开偏门，把盘缠之类的东西递给陆行止。
　　陆行止垂头看一眼，低声道：“多谢。”
　　吕非离没有多说，倒是虞长生在秦微雨、陆行止和严子阶几人身上扫过一眼，调侃道：“嗯？要三人行啊？”
　　话落，各人反应不同。
　　秦微雨瞪了虞长生一眼，暗含无奈。陆行止和严子阶如同喝了滚水，偏顾忌礼仪不能吐舌头。
　　然而，突生的意外打乱了这份平和。
　　就在秦微雨一脚踏出将军府时，夜幕倏地闪了一下，异常明亮，晃人眼睛。
　　所有人不约而同闭眼躲光，睁开的刹那，又听一道轰隆雷声。
　　众人心头升起不妙之感。
　　严子阶似是怒了：“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我不信这世上真有神！”
　　“我们走，趁百姓还没醒。”陆行止连忙去拉秦微雨的手，却被狠狠挣开。
　　连日来的压抑和沉默，仿佛要在这一刻爆发，去诘问这一点也不好笑的戏弄。
　　秦微雨一步步踏出将军府，若有门户醒来，透过窗户便可见他们白日里想抓的人，就在此处。
　　忽然狂风大作，秦微雨的长发像光秃秃的枝桠，被吹得飘摇不定，白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颇有几分阴鬼的气息。
　　“我做错什么了？”秦微雨仰天长啸，“我只是帮了我的朋友，有何不可？”
　　“先帝是神的传话者？他做错事时，你为何不降下刑罚，不天打雷劈？”
　　秦微雨一声高过一声，长发飞扬，眼底发红，像只厉鬼，不断尖啸：“他包庇太子虞见末，令生灵涂炭，你怎么不发威！”
　　“你算个什么神？”
　　“洪水天灾不断，怎不见你施法庇佑子民和信众！”
　　闪电如银蛇，从云层里游走，随着秦微雨的激昂越来越可怖。
　　风沙走石间，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吕非离背过身，将虞长生搂紧怀里，挡住风沙碎屑。
　　虞长生攀住吕非离的肩膀，顺势透过手指缝隙，去看秦微雨。
　　秦微雨仍在咒骂。
　　“你算什么？还真以为自己能操控凡人命运吗？没有我，没有他们，没有信你的人，你就只是一座废铜烂铁！”
　　“你想要我听你的话？想要我伏罪？绝无可能！”
　　“有本事，这条性命，你亲自来取！”
　　最后一句，振聋发聩，即便在雷声与风声中，也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不约而同地激起了他们的战栗感。
　　再如何不信青鸟神，听到这句话，仍不由得升起一股心慌与恐惧。
　　陆行止和严子阶不顾风沙，费力睁眼去捕捉秦微雨的身影。
　　吕非离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一怔。
　　或许在他们眼中，前几日的秦微雨还是个举止正常的人，如今忽然疯了似的，癫狂、暴躁。
　　虞长生透过指缝，望见秦微雨眼底的微光。
　　秦微雨恍若魔怔，风驰电掣中，与天对峙，真正的注意力却放在了虞长生的手上。她在帮秦微雨倒数。
　　秦微雨曾怀疑过虞长生猜测青鸟神的真实性，或是摆脱无形操控的有效方法，后者却很洒脱地说赌一把。但她知道，有一个方法，几乎是必定能摆脱它的操控，不仅是对她，还是对所有人。而这个方法，从虞长生说出那句“它与这个世界的连结点，全部在于你”时，她便隐约明白了。虞长生已经掌握了，很大概率会付诸行动。所以虞长生不害怕它再操控她。
　　虞长生通过这句话，向她作出了提示。
　　只要女主角消失，它一定无法再操控这个世界，这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秦微雨是这本书的绝对主角，百分百凌驾于男主角之上。
　　即便它还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可女主角已经不在了，男性角色不能再围绕谁开展故事。
　　虞长生没有直接提出来，似乎在等自己做出真正的选择。
　　可她除了离开，别无选择。
　　最后几秒时，秦微雨眸光忽动，偏头看向陆行止，一滴晶莹的泪花从眼眶里飞溅。
　　蓦地，陆行止呼吸骤停，心口泛起无与伦比的痛楚，仿佛有人生生捏住那颗脆弱的器官。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袭上心头，陆行止奔向秦微雨，快要攥住衣袖的一刹那，她像只断线的风筝，忽然失去了所有拽住她的力量，颓然倒地。
　　陆行止没有保住她。
　　这一刻，似乎所有人与物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天色犹如卡顿，闪烁几下，倏忽歇止，露出明朗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