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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一夜过后,骤雨方歇。
      水珠沿着瓦片坠下,溅在石阶和廊下的花叶上,滴滴答答。
      虞长生恹恹地搅着碗里的白粥,毫无胃口。
      不出意外,昨日那番话出口,吕非离斩钉截铁地拒绝,脸色比先前更冷。
      她的话似点燃了对方心中一把淤积已久的火。
      那一瞬间,吕非离的神情堪称憎恶,蓦地让她心惊。
      “绝无可能。”
      “天底下谁都娶得,唯独你不行。”
      对方绷紧的神色,许是压了胸口灼烧的怒火,抑或咽下了不堪入耳的话。
      总之,在察觉到他的憎恶之余,她竟还莫名地看出了后者的理智,或者说是几分手下留情。
      随后吕非离便拿起一把油纸伞步入雨中,徒留呆楞在原地的虞长生。
      等她回过神来,前日在茶满楼见到他异常反应时的直觉又升腾而起。
      吕非离对她态度恶劣,绝非仅仅因为虞镇的赐婚,必然发生了其他事。
      【别叫嚣了,吵死了!】
      虞长生在心中不满地嚷嚷。
      【你违反规定,就会触发警告。】
      【又没真的改变主线和主角】,她反击道,随后揉揉眉心,叹气,【吕离离什么毛病,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不知道。】
      【……你能发挥点系统的作用么?什么都不知道,这段内容书里也没写吗!】
      虞长生怒气冲冲。
      【你是个一笔带过的路人甲,书中不会解释男配为何对路人甲怒言相向。】
      【在你身上发生的种种,书中都毫无记录。】
      听系统的语调,似也无奈了。
      虞长生噎住,系统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连我也不知道你和男配竟然是自小相识,一起长大。在书中,和男配有关系的女性角色,除了女主角秦微雨,就是他母亲韩芷。】
      原身真是太路人甲性质了,她竟和南山公主同名同姓,连样貌也如出一辙,想来无论是谁穿到南山公主身上,都会显示出穿越者原本的模样和信息。
      或许是小说世界在自发地补充芸芸众生的生平,南山公主生母是韩芷的贴身丫鬟,在韩芷嫁与镇关大将军吕连后,因两人的缘故结识时为皇子的虞镇。两人此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虞镇时年四十,才得爱女南山公主,发妻却难产而逝。
      韩芷对好友的遗子关爱有加,时时让儿子吕非离进宫陪伴南山公主,如此两人相伴长大,直到南山公主远赴淮州养病。
      虞长生长叹一声,瓢羹与瓷碗相撞,发出清脆鸣音。
      问吕非离为什么生气?瞧他那副样子,肯定不会告诉自己。
      若是问父皇,搞不好会把事情闹大。
      就在虞长生觉得此事难以推进时,她迎来了转机。

      初初归京,饶是虞镇再如何免去她繁文缛节,也该到掌管六宫的贵妃娘娘那走一遭,还有东宫太子。
      拜访完贵妃,她带着木子前往东宫。
      两人在门口驻足,只见高门紧闭,两旁还有目不斜视的侍卫,一副谢绝会客的模样。
      虞长生有些困惑,问道:“太子近日在闭关?”
      侍卫瞅了她一眼,木子适时地道明来者身份。
      那两个侍卫一时间同虞长生大眼瞪小眼。
      好一会儿,终于想起宫中有南山公主这号人,侍卫齐齐行礼。
      “圣上下旨,太子禁足东宫,不得外出,也不得见访客。”
      虞长生顿时瞪大眼睛。
      最近这些人都上赶着触皇帝的霉头吗?
      “太子所犯何事?”
      接下来从侍卫口中说出来的话,虞长生已无法用震惊诧异来形容了。
      去年北疆来犯,一路夺下五座城池,朝堂之上连镇边大将军吕连一时都无法将之驱逐出境,太子请旨亲征,勇猛无敌连夺三座城池,而后战事僵持不下。最后双方议和。
      太子虽无法夺回全部城池,但大将军做不到他却做到的事,让其揽了一波好名声。最后复盘战事时,太子被发现与北疆勾结,他博一个功绩,北疆得两片土地。圣上震怒,下令彻查,三司以雷霆之势至上而下翻了个底朝天,揪出真正叛徒——当朝丞相。此时太子请罪,早前发现恩师丞相欲意勾连北疆,已痛斥连连,只是念在教诲之恩,未上报朝廷,存望其改过之心,谁知丞相反弥足深陷其中。
      事后,圣上下旨,丞相一族抄斩,太子禁足东宫。

      虞长生一路无言,沉默返回。
      儿时,她有时会去学堂找吕非离。若他顽劣被留堂,她也只好等着。彼时因着南山公主常年不出闺阁,宫中甚少有人见过她,便有其余公子家不长眼的婢女刁难她。事后若虞长生再来寻她,吕非离便让一学子友人待在她身边。
      那人虞长生曾经见过,面对对方颠倒众生的貌美,她心悦诚服道了一声“姐姐好美”。
      被喊姐姐的人微微一笑,开口却是男声。
      虞长生嘴巴张大得当即能吞下一颗鸡蛋。
      此人便是丞相之子容亭,吕非离的好基友。
      容亭美得雌雄莫辨,为人比秦微雨还乖张,真要捉弄起人来,连还是小孩的虞长生也不放过。
      当然,学堂确实再没人敢欺负她……
      脑海里回想起那张令人惊艳的脸,虞长生心口似蒙了一层翳。
      皇帝垂暮,丞相覆灭,幼年稚童悉数长大,有人要相思成疾,有人已魂归黄泉,有人会终成眷侣,其间风云变幻,云波诡谲,一切已物是人非。
      【那吕非离是因为昔日好友惨死,而怨恨迁怒整个天家了。】系统的声音响起。
      虞长生缓步行于宫道上,没有回复系统的话。
      片刻后,系统再度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
      【从侍卫的话听来,丞相所犯之罪极度严重,抄斩连坐之罪自古便有,吕非离真要怨恨,难道不该恨叛国的丞相?】
      【所以你的意思是?】
      虞长生微顿,而后带着猜测的语气道:【与北疆勾结一事,应有蹊跷之处,也许吕非离并不认为丞相罪有应得,或是说不至于牵连到容亭。】
      所以他怨恨天家,疏远她。
      【何况参杂太子,权力制衡,谁又说得清真相究竟是何。】
      【你会不会怨恨皇帝。】系统问她。
      【不会。我为何要怨恨他?】
      这一次,虞长生回答得很快,无需思考。
      应系统所言,她若要好好过完一生,不去徒添烦恼经历断舍离,便不该与这个世界发生过多的联系。
      可是她注定与虞镇感情深厚。不论是她自小缺失父爱的现实生活,还是她有意控制对所有人保持一种理性态度,都不免为虞镇的爱女之心打动,并深陷其中。
      【如果皇帝真为权杀丞相,你不觉愤怒伤心?斥他被权欲迷了眼?】
      【明成祖朱棣暴戾杀人无数,委实算不得好人。可他编纂《永乐大典》,集华夏千年知识瑰宝荫庇后人,派遣郑和下西洋友邻邦国,尽显大国之风,于百姓家国而言,其所作所为当得起明君二字。】
      虞长生继续道:【黑白善恶不是绝对的,立场不同,看到的也不同。虞镇是好是坏难以评说,只这如今的太平盛世,无人能说与他毫无干系。】
      先皇昏庸,靡靡治国,民不聊生,连粮饷也克扣,致使镇守边关的虞镇一边受敌人侵扰,一边困于自家之乱,终不堪忍受谋权篡位。
      虞长生自然相信,这皇位不全然是被逼出来的,虞镇心中定有称王之心。可他结束战乱,使民生安定,也是不争的事实。
      以具体个人的恩怨情仇,判定当今皇帝是否可恨利益熏心,视角实在狭隘。
      【我怀疑你在骂我。】
      系统的机械音依旧冷冰冰。
      虞长生闻言一笑。
      【主角团要搅弄风云,就别天真烂漫地凭单一事件和标准评说一位帝王,世上没有人可以处在绝对的好坏善恶中。】
      【若此为冤案,他们便当竭尽全力翻案,迫使皇帝昭告天下认错,史书自留他一笔遭后人指责。只是无论如何,虞镇舔犊之情是为真,我没有理由和资格否认他对我的种种。】
      说完此番话,系统再没出声。
      虞长生一路漫步回南山殿,方踏入前院,便有宫女来禀。
      “殿下,吕公子来了,正在厨房杀鱼。”
      “什么?”虞长生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既惊讶昨日吕非离那般怒气冲冲地离开,今日再来,又诧异于他在厨房破鱼。
      等匆匆来到厨房门口,她发觉那边已聚了几位宫女,曾经那批照顾南山公主的人要么到出宫之日,要么在后宫的其余地方,如今殿内皆是新人,不曾见过这种阵仗。
      宫女为虞长生让出一条道,她惊疑不定地慢慢靠近,耳中传来刀劈在砧板上的铮然钝响。
      吕非离冷着一张脸,砧板上到处是闪着光泽的鱼鳞。
      那条鱼非常之大,鱼头可炖汤,鱼身可切块烧煮。
      他手起刀落,鱼的头身分离,几缕血渗出,弥漫着一股腥气。
      虞长生不禁脖子一凉,和众人一般站在门外,未踏过门槛。
      待鱼处理干净,吕非离利落地净手整理衣服,将袖子捋下,盖住青筋凸起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视线扫过来,虞长生立即抿嘴扯出一个挑不出错的微笑。
      “我娘正和后宫娘娘一起听曲,晚上会来给你做鱼。”
      虞长生继续程式化地微笑点头。
      这种事幼时常有。
      韩芷爱吃鱼,其夫总是亲自为她剖鱼,待他远去戍卫边疆,剖鱼的事就落到儿子身上,是以吕非离虽出身显贵,但能解得一手好鱼。
      她本有去探望韩芷的打算,奈何出了昨日那档子事,她一时不好再去将军府。谁知韩芷盼她心切,直接提鱼上门。
      有此前情,还能让吕非离再登南山殿的除了他娘亲,别无他人。
      “那你现在是要去戏园陪韩姨,还是在这里等她到晚上?”
      吕非离掠过她身旁,言简意赅道:“不和你们一起用膳。”
      目送对方穿过道道红漆木门,虞长生轻轻地“噢”了一声。
      看样子,她也正在失去她的朋友。
      乒乒乓乓的厨房乍然寂静,众人散去各归其位,虞长生走回寝殿。
      路上,她随意地问了一句。
      【他要去做什么?】
      【今日花灯节,吕非离会去夜游花灯。】
      虞长生呵呵一笑,【邀秦微雨同游?】
      【对。】
      她无语凝噎,真是不争气,茶满楼的须臾碰面,她也能看出秦微雨嘱意陆行止,他还巴巴地贴上去做什么。
      她就没听过男二成功上位的传奇。
      【秦微雨应邀前去了?】
      【没有,吕非离撞见秦微雨表白陆行止,两人在一起了。】
      虞长生扼腕叹息。
      致命修罗场,还是亲眼目睹心爱之人对情敌表明心意。
      【他疯了没?】
      【过了这个情节,发疯进度50%。】
      吕非离还有发疯进度条?她有些惊讶。
      【他整个发疯进度是什么样式的?】
      【目睹女主角表白,发疯50%;知晓两人相爱结合,75%;最后两人成亲作夫妻,发疯100%,黑化。】
      虞长生穿过竹林小径,右拐便是通往寝殿的路。
      木子在身后跟着,惯性地向右而行,却见虞长生左转朝大门而去。
      “殿下,我们还要出门吗?”她不解地问道,不是才回来嘛。
      虞长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她跟上。
      “去救人于歧途。”
      话音刚落,系统的警告一遍接着一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你要干什么。】
      【韩姨晚上要做鱼,拉他回来吃晚饭呀。】
      【按照书中情节,他应该去灯会,看见男女主表白在一起的场景。】
      【女孩要追,恋爱要谈,那也要陪长辈吃饭啊,孝为先。】
      虞长生振振有词,大门已在眼前。
      下一秒,她整个人如同被切断电源的机器,刷地一下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虞长生意识回笼,猛地睁开眼睛,周遭全黑。
      【怎么回事?我失明了?!】她呼唤系统。
      【这是你的意识世界,意识之外,你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虞长生满脑子问号,犀利发问。【是你让我昏迷的!】
      【违背规则和任务,就会被强制宕机昏迷。】
      她要阻止吕非离去花灯节,所以系统让她休眠失去行动能力。
      明白了系统的意图,虞长生心中涌起几分不得作为的憋屈。
      原来对书中内容一无所知,不光是为她走得干净痛快,也是叫她别心生不忿。
      又或者,什么都不知道,看似是自己过完了一生,实则是对既定命运的默认顺从。
      见虞长生不说话,系统又道:【一切既定,无可更改。】
      【你阴差阳错穿越到这本书中,既无改变某人命运的任务,也无需攻略谁,所以你没有更改情节的能力,也禁止这样做。】
      【你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就好好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自有他们的路要走,做什么选择就承担什么后果。】
      虞长生仍是不言,也无话可说。
      一切又回到原点,不闻不问,做个快乐又尊贵的傻子。
      无知者最幸福。
      【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辰,是不是过了晚膳的时间?】
      【晚膳已过,如果不是因为花灯节,夜坊早就闭市了。】
      【如此说来,吕非离要经历的也经历过了……】
      虞长生的话似呢喃,不知系统是否没听见,这片空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恍惚间,眼前出现轻纱帷幔,身下是绵软的床榻,黑暗渐渐褪色,出现银白光雾。
      虞长生伸出手,在眼前舒展五指复又收拢。
      她醒了。
      系统让她强制昏迷,某种程度上倒是令她睡了一场饱足的觉,弥补前两夜的失眠。
      虞长生随意披上外套,推开屋门,迎面撞见守夜的木子,眼见对方激动地要落泪呼喊,她连连让后者噤声。
      系统让她无缘无故昏倒,肯定把殿里的人吓坏了。
      向木子表示自己无碍后,她便随意地在廊下石阶上席地而坐,拄着头望天望地,发呆。
      夜色一如既往,明月高悬。
      蝉鸣入耳,愈发显得万籁俱静。
      她有些怅然若失。
      “虞长生。”
      有人喊她名字,带着怒意。
      “地上凉。”
      她骤然回首,廊下立着一个人,手中端了碗汤药。
      “你……你……”虞长生盯着眼前的吕非离,惊得说不出话来。
      “站起来。”他一字一句道,板正得像训斥的老先生。
      虞长生仍未回神,愣愣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花灯节了吗?”
      “难道已经去完了……”
      怔忪间,吕非离已把汤药递给木子,拎小鸡似的把虞长生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拧眉道:“你怎知我去花灯节?”
      木子在一旁适时解释。
      当时虞长生忽然晕倒不省人事,把她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御医,遇上还在宫中尚未走远的吕非离。
      吕非离见她行色匆匆,便知南山殿出了事。
      “吕公子把御医找来时,那老御医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诊断结果尚好,只说殿下舟车劳顿没歇息好,无碍。”
      虞长生听着听着,激动起来,一把攥住吕非离的手腕:“你没去花灯节,一直在南山殿?”
      吕非离不答她的话,皱着眉,把汤药直直地放在她身前。
      虞长生将目光投向木子,后者用力点头。
      那一刻,她感受到胸腔里一颗心迟缓而沉重地跳动,一下一下,带着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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