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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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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净书、净墨一路穿过数条街,从城东找到城北,终于在长醉坊旁找到独自发愣的谢晏昭。
酒坊大门三步开外,少年裹在一身釉蓝底色的金丝锦缎里,如同塑在坊前的精致瓷像。不过,这一站可比瓷像有用得多,青天白日里,他愣是帮长醉坊涨了不少人气。
净墨面无波澜,熟练用剑鞘挡开围观人群。
净书紧随其后,一路挤到公子跟前,待凑近些,他发现谢十一郎双目失神、满脸怅然,不由苦恼起来,公子连续两月都呆在望星阁,莫不是读书读傻了?那小姐嘱咐的事情……
“公子,小姐近日苦练琴曲,已颇有成效。她得知您今日没去望星阁,还在府中等您回去听琴呢。”
谢晏昭抬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楚清和常去的酒坊,他定了定神,看向一脸苦相的小书童,“若我今晨没有听错,妍妍已经弹崩三根琴弦。我想,今日大约是听不成她新练的琴曲。你还是如实说罢,她又找你办什么差事?”
净书犹豫片刻,忐忑开口:“小姐说,她想重新寻个教琴的师父。”
谢晏昭目露惊讶,“又寻师父?自回京后,妍妍换走了多少位琴师?”
净书抿起嘴伸出手,弯下一个又一个手指头,直到一只手数完,他又伸出另一只,“若是把现在这个也换掉,那就是八个。”
谢晏昭蹙眉,“妍妍可说明换琴师的缘由?”
净书咽下口水,老实回答:“小姐说,之前几位师父都与她的命格不和,所以她怎么学都学不会。”
学不会?
谢晏昭记起今早听到的琴音,只觉一阵头疼,“既学不会,那便不学。妍妍本就体弱,何必为此事伤神。”
“公子,那可不行!小姐说了,她已经寻到合意的师父,就是需要您帮她……”
“帮什么?”
“帮她去成信侯府请师父。”净书闭着眼把最后半句一气说完,瞬间觉得身子轻松大半。
谢晏昭一愣,“成信候府什么时候请了琴师?”
“公子,那不还有成信侯家的二公子吗?”
楚清语?
谢晏昭脸色微变,“妍妍回京不过两个多月,她何时结识了楚二公子?”
前世里,他为何从未听过此事?
“公子,这个小的也不知。自清和公子去了闵州,您几乎住在望星阁,小的伴您左右,未曾离开。小姐今日也是看您难得出府,才会寻小的来帮她传话。”净书振振有词。
谢晏昭不由怔住,以前的他只顾埋头苦读,确实忽略了胞妹。
“我可以帮妍妍去寻楚二公子,但若她想要拜师,先不管二公子能否答应,伯母定不会同意。”
“公子,小姐说了,只要您能帮她请到师父,她自有办法骗……蒙……瞒……”
净书斟酌着想要换个说法,却发现哪个字说出口都是对侯夫人不敬,他干脆哎呀一声搬出谢十二娘最大的靠山。
“裴老将军曾说,只要小姐不做伤天害理、藐视王法之事,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会替她撑着。”
谢晏昭无奈摇头,只得应下,“好,那我们便去成信侯府。”
净书立时咧起嘴角。
这下子,小姐再也不会支他去清理马厩,幼雪虽然玉白可爱,极通人性,但那马粪的味道,实在是让人扛不住。
小书童放下心中一桩大事,赶紧转身,戳动身旁抱剑的黑衣大个子,好给公子开路。
正走着,他背后传来谢十一郎的声音。
“净书,你带银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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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栌树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淡蓝衣衫的少年公子净过手后,端然坐于一张通体墨黑的灵机琴前。
正举指起势时,外院小厮脚步匆忙,步入壑松轩。
“二公子,门外有客来访。”
楚清语神色淡淡,一抹琴弦,“父亲远行,兄长养伤,而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小厮低着头,嗫嚅开口:“小的方才便这么回话,可那谢家十一郎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
话音方落,弹琴之人指尖一勾,刺耳琴音惊起树上数只鸟雀。
楚清语漠然垂眼,对着断开的卷曲琴弦道:“谢晏昭?清和如今不在京城,他来做什么?”
成信侯府,院内黄栌几欲成林,红叶遮天蔽日,树影下,一方池塘横亘其中,水边小亭别致玲珑。
谢晏昭踏着满地落叶,随领路的寡言小厮缓缓穿过清冷庭院。
说来奇怪,自他幼时与楚清和于成信侯府相识后,楚清和再也没有让他来过府中,而这院子,除却树木越发葱郁,看起来和十年前没有太大不同。
比起这里,楚清和似乎更喜欢呆在长公主府。
谢晏昭心中惆怅时,背后恰传来小书童的嘀咕声。
“这地上全是落叶,怎么都不见人来扫扫?看来还是咱们府上的人有眼力见儿。”
“净书!不得无礼!”
他回头喝住小书童,随即向领路小厮作揖致歉。
小厮侧身避开那一礼,垂眼解释道:“我们夫人最喜黄栌,每逢落叶时节,便会来院中踏叶赏景。是故,侯爷从不让府中下人打扫。”
谢晏昭怔了怔,成信侯自发妻离世,并未再娶,府中亦无妾室,这小厮说的夫人,应该是已故侯夫人,也就是楚清和的娘亲。
算起来,侯夫人已离世十五年,侯爷却依然记得其喜好。难怪坊间传闻,成信侯夫妇伉俪情深。
“谢十一郎,壑松轩已到。”
脚下踏叶声戛然而止,谢晏昭向小厮道声谢,随即穿过月洞门。
门内,一清瘦公子立于斑驳树影下,清风拂过,公子衣袂翻飞,恍若谪仙。
楚清和曾说,他二哥一向体弱,甚少外出。今日一见,楚清语确实隐约带着病容。
谢晏昭连忙上前,喊了声,“二公子。”
楚清语神色如常,轻轻回句,“十一郎。”
虽说二人互有耳闻,但今日却是头次相见,一时间,壑松轩内除去几声鸟鸣,再无其他声音。
静默中,谢晏昭忽地发现,楚清语、楚清和这对孪生子的相貌不尽相同,只是,他未曾见过成信侯与故去的侯夫人,自然也无法分辨这兄弟二人究竟是像谁更多些。
楚清语素来喜欢独处,平日里甚少与外人接触,也甚少与府中人说话,如今他作为主家待客,不得不提前开口,“十一郎,你今日来府上,是为何事?”
谢晏昭忙道:“二公子,我与楚清和相识多年,今日才来拜访,着实不该。听闻侯爷好饮酒,我便去长醉坊寻了几坛送来,只是,长醉坊年初走水,坊中陈酿付之一炬,如今只有些夏秋新酿的花果清酒,还望侯爷见谅。”
楚清语眼帘微动,“多谢十一郎。家父,定会喜欢。”
“二公子,客气了。另外,大公子此前受伤时,我于府中温书,未曾外出。今日前来,特带了些滋补药材,还望大公子莫要怪罪。”
说完,谢晏昭示意净墨将药材交予侯府小厮。
楚清语略微挑眉,继续道声谢,不过一瞬,他又看到谢十一郎吩咐小书童捧着精致木匣上前。
“二公子,清和说你所用之琴是前朝斫琴大家的成名之作,举世稀有。我不知有何饰物能配得上你的‘鹤幽’,故寻了盒琛州沉香,还请你收下。”
“十一郎,你今日应该不是特意来送礼的罢?你究竟为何事而来?”楚清语眸色微冷,未接香匣。
谢晏昭犹疑几息,道出来由,“二公子,我胞妹前不久从南嶂回京,她听闻你于琴律上颇有研究,故想寻你请教一二。”
楚清语倏地抬眉,清俊面庞满是讶色,“这恐怕,不合侯府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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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分,祜都的天气还停留在秋日,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大多只穿着裌衣。
净书听着沿街越来越响的叫卖声,疾步追上身前锦衣少年。
“公子,我们现在不回府吗?”
“既然楚二公子答应了您,那我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姐呀。”
“小姐可在府中等着您呢。”
小书童叽叽喳喳个不停,谢晏昭脚步不觉更快了些。
好消息?
楚清语确实答应会来府上拜访,并指导妍妍琴艺。可他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毕竟,楚二公子起初的态度既疏离又抗拒。
谢晏昭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继续向坊市走去。
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今距离冬月初十,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瑶琴旁,一方藤黄香匣大敞,匣中线香散发阵阵清幽气息。
楚清语向来对香气挑剔,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味道甚合他心意。难怪清和总把谢十一郎挂在嘴边,今日一见,谢家这位小公子确实心思澄澈,让人心生好感。
他不觉抬起指尖,轻叩琴面。
只是不知,传闻中体弱多病的谢十二娘是否也如她兄长一般毫无城府。
他垂眸合上香匣,示意随从将东西收入房中,后看向壑松轩外。
“岳山,谢十二娘是何日到的京城?”
年轻小厮脚步匆匆,跨过门槛,“回二公子,小的刚打听到消息,谢小姐于八月十三日返京。”
“那些被谢小姐换走的琴师怎么说?”
“他们说,谢小姐什么曲子都不愿学,唯独只练一首《夕林烟霞》。”
果然。
谢十二娘回京那日,路过了城外靳南山。
楚清语抚上琴沿那根蜷曲断弦,许久未开口。
八月十三,那是他出府祭拜母亲的日子,只有在母亲墓前,他才会奏上一曲《夕林烟霞》。
也是那一日,兄长孤身从军营赶往靳南山祭拜,随后在山脚坠马,受伤昏迷。
“岳山,你可还记得当日搭救兄长之人?”
“二公子,那人气度非凡,长相俊美,叫人难忘。”
岳山顿了顿,又斟酌道:“小的觉着,那人和谢家十一郎长得有些相像。”
楚清语闻言,若有所思。
那日,他着急救治兄长,未曾注意旁人,待回过神,搭救兄长之人早已离开。
现在想来,那人应该就是辅国将军府的表公子林非今,也算是谢十一郎与谢十二娘的表兄。若没记错,这位林公子早些年常住京城,似乎与清和关系匪浅。
这段时日,府中护卫一直没能查出兄长坠马缘由。
或许,他能在谢十二娘那里寻到一些线索。
楚清语定了定神,挥手让随从将琴带去换弦。
等人离开,岳山拧起浓眉,迟疑道:“二公子,谢十一郎方才送来的滋补药材,小的已着人送到大公子处。可是,那些酒……”
楚清语神色微变,冷冷开口:
“倒进池里,一坛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