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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同病相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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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孩子上学晚,四年级的时候,开始有不少女生开始喜欢打扮自己了。
贫瘠的年代没有昂贵的化妆品,就连不昂贵的也没有,但总归有别的办法,比如陶婷婷和张静、周丽娜竟然会在染指甲的方面达成一致。用串红和凤仙花,捣碎了,用纱布绑在手指甲上,过个一天半天的再打开,指甲上竟然真的有淡淡的红色或者粉色。
曲林代表的一派好学生越发的用鄙夷的眼神看陶婷婷和张静、周丽娜。
审美观好像一夜之间传染似的,开始有男生私下小声议论说,谁谁谁长得好看,谁谁谁长得不好看。张静是安茉班里最大的女生,十岁才上学,她也是发育的最快最明显的女生,当然,还包括查范范,虽然她既不是好学生帮派的,也不是坏学生帮派的。班里的男生们开始不自觉的讨好张静和周丽娜,曲林帮派越发的不吃香,这没办法。
自从脑袋上挨了小仝一石头之后,安茉沉默的更厉害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傻了。查范范完全不赞同安茉的这个想法,她反倒觉得安茉变聪明了,比如以前安茉是不会坐在篮球场边上看着张静和周丽娜跟体育老师打篮球的,但现在安茉就会,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堂体育课。
“这跟我聪明不聪明有关系吗?”安茉非常不解,她只是发现自己和云志的关系越来越远。
“你就是偷看张静!”查范范说的神神秘秘,还特意盯着安茉的胸前看了好一会儿。
“我干嘛要偷看她?”安茉更糊涂了,她是真的不明白查范范的意思。
“你不就是为了看张静跑的时候……一跳一跳的吗?”查范范在安茉面前做出示范,她跑的时候,好像衣服里面真有什么东西在跳,在查范范的胸口处跳着。
“你衣服里面是什么啊?”安茉警惕的盯着查范范,然后专门转头去看张静和周丽娜,果然她们拍着球跑的时候,好像也是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在跳。
查范范的表情失望极了,她特意去摸安茉的脑袋,“说不定你真的被小仝打傻了,你真的没有?”
安茉不是没有,是她的发育比较迟缓。查范范的话让安茉想起了小芝的胸部,好像也是一跳跳的,小芝已经是初中二年级了,云志知道小芝的胸部是一跳跳的吗?安茉突然很想知道这件事儿,她还想知道就是云志什么时候走,因为云志已经告诉过她,等他存钱到六年级,就买票去B市找那个生了她的女人苏珏,再也不回来。
六年级这一年,对云志来说太重要了。他等着一天等的太久,等的太辛苦,也太渴望了,渴望到他想离开的这天突然没有了激动的感觉。
云志几乎没怎么上过课,粗重的体力活儿和早熟,让云志的发育和思想都变的早熟,他看着更像个初中生。最要命的是云志的眉宇间开始展现一种妖媚的忧郁,一种蛊惑的象男人的力量,小芝就总是跟云志说她喜欢云志身上的这种感觉,但云志却厌恶的要命,因为他会想到这是某个具有血缘关系的人传承给他的,让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剔除掉。
云志拿到最后一笔工资是翻墙回到家中的,他回到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如果让艾姝知道他想要离开的计划,不知道会闹出来多少麻烦。这个家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地方,包括整个县城都一样,如果有人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城市,云志相信他连头都不会回,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经呆过这个城市。
云志想过了,他一定要去找苏珏。至于为什么要去找苏珏,云志自己都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想来苏珏早就忘了自己,但云志就是没办法忘记多年前艾姝妈送他回去的时候,门缝里那个小姑娘嫩声嫩气的朝苏珏摆手,喊她妈妈。云志只知道,那个呆在门缝里的幸福的可以嫩声嫩气的人,应该是自己。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被云志翻遍了,他之前藏的钱找不到了,四五年时间,他几乎用所有的上学时间都去打工赚来的三百多块钱不见了。云志深呼吸,重新开始找,把他所有的东西,能想到的地方统统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钱呢?我的钱呢?”云志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暴怒的脾气,抓起房间里的藤椅砸向装衣服的箱子和柜子,柜子上的大玻璃哗啦的碎裂了一地,云志抓着头发,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可能的,我明明放在这儿的……”
正当云志想重新再找一遍自己放钱的地方,艾姝爸拎着酒瓶子,哼着歌儿从推门进来,一身的酒气。云志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从自己房间出去,很突然的问艾姝爸,“我的钱呢?”
“你吃我的喝我的,我问你要过钱吗?”艾姝爸借着酒劲儿,一巴掌挥到了云志脸上,本来这几天天就够晦气的,开长途车拉货运没日没夜的,赚钱养家容易吗?如果不是手头没钱了,艾姝爸觉得自己肯定能捞回来之前输的那些钱。
“那是我的钱!”云志低吼着,站在原地根本没动,艾姝爸的巴掌脆生生的轮在他的脸颊上,云志还是没有动。他想的是,为了这三百多块钱,他抱了农场的多少鸡毛?拖了多少块砖坯子?他细嫩的手掌落下了多厚的茧子,他对B市那个记忆模糊却又美艳如花的苏珏咬牙切齿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
云志的低吼到底还是让眼前这个喝醉酒的男人苏醒了几分,艾姝爸没来由的表情开始僵硬起来,他其实挺忌惮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艾姝爸一直都觉得他没什么人生追求,有个儿子有个女儿,虽然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生的,虽然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收养云志是为了每个月能收到B市的汇款单,还是因为他真的缺个儿子,偏偏云志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爸爸。艾姝爸有时候也会想想要不搂着云志的,喊声儿子,老子带你喝酒去,但每当他看到云志透着寒意的眼神,就会不自觉的从心底泛出厌恶,这种厌恶就像他开了大半年的长途货运车没回家,闻着汽油味闻到恶心要吐的架势,但还不能放松警惕,一不留神大货车就保不齐可能撞到什么地方上。
“你的钱?”艾姝爸被云志冷漠无情的眼神激怒了,他最受不了云志斜睨着眼睛毫无惧意的看他,甚至那种毫无惧意中还带着轻蔑和不屑。艾姝爸抓起旁边的烧火棍,劈头盖脑的砸向云志,“你的钱?我让你藏私房钱!我让你……看我!你还看?还看?信不信我抠了你的眼珠子……”
云志刚开始还躲闪了几下,艾姝爸拖着醉意摇晃不稳的身体,他手里的半截烧火棍打出来的力气竟然还不如砖厂拖砖坯把子力气大。云志索性不再躲闪,他冷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虚张声势的抽打着自己。艾姝爸明明被云志挑衅似的表情激怒了,但他不知怎么的,挥舞烧火棍的手臂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直到艾姝妈和艾姝回到家。
艾姝尖叫着扑过去抱住云志,艾姝妈也费力的拉开艾姝爸。艾姝爸得了台阶,这才悻悻的扔了烧火棍,但还是凶神恶煞的瞪着云志,“我这是让你长记性!以后你再敢跟我没大没小,你看我不……”
“行了行了。”艾姝妈连推带拽的把艾姝爸拉进正屋,她关切的回头看云志,没成想竟然看到云志的嘴角挂着笑意,艾姝妈以为自己看错了,云志竟然真的在笑,笑得很诡异,象中了邪似的微翘着嘴角。
“小哥,你没事儿吧?”艾姝的眼泪都快流成河了,她是真的心疼云志,恨不得替云志疼。
偏偏云志并不买艾姝的帐,他冷笑着推开艾姝,“滚!”
深秋的夜晚,小城市异常的静谧,安茉已经好久没怎么见到云志了,她以为云志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所以当云志来找她的时候,安茉还真的有些意外,胡乱跟小仝妈编了个作业本落在同学家,明天必须的交左爷之类的理由,安茉跑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云志想杀人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走?”安茉忐忑的紧张的问云志,虽然她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云志离开,同病相怜之所以能惺惺相惜,是因为倒霉的是两个人,会让绝望的那个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找到心理平衡。
“走不了了,我的钱被那个混蛋偷去赌了。”不知道是夜凉如水,还是云志的内心泛着仇恨的冷,他的声音打着颤儿,脚底下的小石子踢飞的到处都是。
安茉哦了一声,突然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云志走不成了,那就是说以后自己再有什么难过的事儿还是可以找到云志说说?说不定云志看不下的时候还是能出手帮忙的,就像之前他帮着自己收拾本家小子和葛治国。昏暗清冷的路灯光晕泛着少许的温暖,没什么人的马路上,远远的,只有陶婷婷的二哥陶学东在遛着他的黑背狗,可能是配种的大黑背狗太累了,跟在陶学东的后面走起路没有了往日的狗狗生威,反而是松松垮垮的,耷拉着脑袋,也没有朝远处的安茉和云志吠叫。
云志在踢光了脚边所有的小石头后,闷闷的蹲在路灯下面,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好一会儿,拿出来几支卷好的旱烟。可能在衣服口袋里放的太久了,卷烟的纸已经皱皱巴巴的,斜着的纸缝间隙里露出了烟丝,那个年代,耍酷的标准是有烟抽,没有漂亮的打火机,火柴能点的漂亮已经能迷死一大票人了。云志划了好几根火柴,勉勉强强点燃了嘴边的旱烟卷,想来他是不擅长抽烟,只吸了一口就咳嗽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抽烟呢?”安茉惊恐的四下看看,确定没人了才小声问云志。
“我是男人,为什么不能抽烟?”云志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一种异样的亢奋,他故意朝安茉的方向吹着烟圈,浓重的旱烟味道呛得安茉往旁边躲了躲。
“你哪来的烟?”安茉敏感的盯着云志,那个年代,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烟丝的,能买到过滤嘴香烟的人在小城市少之又少,整天拖着大黑狗给人配种的陶学东也没能拽拽的抽上过滤嘴香烟,更何况是云志。
旱烟就更不是小孩子能搞到的,烟叶子要先晒干,晒得焦焦的。然后用类似小铡刀似的东西切成丝,切完之后还要揉出烟味儿。卷烟的纸也要裁成长方形,用把烟丝均匀的放到烟纸上,斜着角度卷起来,最后用唾沫粘住,烟头的位置要把多余的烟纸拧起来,拧成小小的纸捻子。
“小芝给我的,她爸抽烟。”云志皱着眉头狠狠的抽了一大口旱烟卷,其实他很想跟安茉说,真他妈的难抽啊。但这话云志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既然他已经是个男人吗,别的男人能做的事儿他为什么不能做?
“你跟小芝很要好吗?”安茉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
“她说她喜欢我,女生太早熟了。”旱烟卷把云志折磨的口干舌燥,他艰难的咽了口水,说完云志就后悔了,要不是讨厌的旱烟卷让他莫名的烦躁,云志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跟安茉说这种话。
安茉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低着头看云志碾灭在马路上的旱烟卷。云志烦躁的站起身,背倚着老式的冰冷的路灯柱子,抬头看向阴翳的夜空,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云志突然从口袋掏出他剩下的一点儿工资钱,看着皱巴巴的钱,云志竟然笑了,越笑声音越大,安茉有些被云志吓到,云志好像忘了安茉的存在似的,无比激动的握紧手里的钱跑开了。
安茉不解的看着云志跑远的背影,情绪低落的回家。安茉发现,她越来越不懂云志,不懂他都想些什么,更不懂他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