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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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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妤的身体始终没有起色,任凭宋鹤卿寻遍天下名医,都无法治愈好她,宋鹤卿的脾气也越来越大,时不时就朝下人发火,却始终对她心平气和,生怕说重话,下一秒她便会消失。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
这种种表现,甚至让顾妤自己都觉得宋鹤卿是爱她的,她想,在她剩下的日子里,这样也好,终归是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
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顾妤终于还是被病痛折磨到放弃了,她让阿楚将宋祈年抱到了宋鹤卿那里,而她自己则是强撑着身子下了床,扶着墙角,一点点挪到柜子前,翻出了箱底的一件火红的嫁衣。
这是四年前,她穿着嫁给宋鹤卿那件,她小心的擦干自己身上的汗渍,做完这一切,她这才摸索着将嫁衣穿在身上,慢慢走到铜镜前坐下。
她似乎真的瘦了不少,四年前穿上这件嫁衣的时候,是恰好合身的,今日,却是宽松许多。
顾妤平静的看着镜子里惨白难看的脸,她拿起一旁的眉笔,细致的描眉,着妆,点唇,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后,铜镜里的人总算是好看了一些,顾妤在这一刻,似乎产生了幻觉,就好像今日才是她的大婚,她是最美丽的新娘,她嫁给了一生最重要的男子,她唇角勾起了浅笑,执起桌上的桃木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思绪飘远,声音低而微哑,几乎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不用愁,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共白头,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长相守……
咳咳咳!!”顾妤又一次猛烈的咳起来,鲜红的血顺着唇瓣溢出,滴落在本就火红的嫁衣上,她抬手抹了抹,却怎么也抹不完一般。
好一阵后,她才终于平复下来,还微微的喘息着,看着铜镜里被鲜血毁得一塌糊涂的妆容,像是才清醒一般,她自嘲的笑笑,放下梳子。
罢了……
死了也好,人世间是非多,死了,便不必这般受罪了,她起身,走向东宫城墙上的阶梯,最终,在一片明亮的月色之中,她缓缓爬上了城墙上。
她站在城墙上,她可以看到整座京城。
这夜幕之中,京城格外的安静,骤然间,风雪似乎更大了一些,北风呼啸,如泣如诉,让人心惊。
这时,一身黑袍的宋鹤卿飞奔了过来,看见城墙之上,那个穿着火红嫁衣的女子,他咬牙:“顾妤,你下来!”
顾妤目光动了动,低眼看向他,不为所动。
“你下来,好不好,别做傻事!”风雪越来越放肆,宋鹤卿的神色极度不安。
风雪之中,顾妤红唇轻启,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可风声太大,宋鹤卿没听清,他颤抖着声音,说:“顾妤,你给我下来!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你不能死?!”
顾妤唇瓣动了动,似乎在笑。
她已经站不住了,她太虚弱,也太累,一个踉跄,她双腿一软,向城墙下跌落,青丝飞散,火红的嫁衣翻飞着,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现过很多画面,越来越混乱,有初见时温润如玉眉目含情的马奴,可一瞬间,他又变成了要迎娶她姐姐负心薄幸的宁靖远,转眼又变成新婚后温柔入微宋鹤卿,他们一起写字,他为她对镜梳妆,一转眼又变成二人争锋相对的场景,还有活泼灵动的阿楚,充满谩骂殴打的顾家父母,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还未嫁人的顾妤,她只是顾妤…………
她闭上了眼睛,她其实最喜欢雪,能死在大雪中,肯定很美,但太可惜了,她如今容颜凋零,面无血色,大约是毫无美感。
“彭!”的一声,身体掉落而下的声音,她安静的躺在雪地上,火红的嫁衣被大雪染的星星点点,远远看去,恰似雪地里的红梅,美得惊心,美得让人心碎。
“顾妤!”宋鹤卿呲目欲裂,拔腿便要往下跳,可千钧一发之际,他却被东宫里的侍卫死死按住,同样穿着红衣的顾姝跑了过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顾妤,怒吼道:“宋鹤卿,她已经死了,你就算跳下去她也救不活了!”
“滚开!”宋鹤卿粗暴的将她甩开,猛地起身,掐住顾姝的脖子,双目血红的死死盯着她:“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要拦着我救她,是不是你对她说了什么?”
顾妤惊恐的看着面前双目通红的男人,顾姝从未见过这样的宋鹤卿,即使是她去世的时候,也没有过的,他疯狂的姿态状若疯魔,令人心悸。
“宋鹤卿,不要……”被他扼住脖子,顾姝的脸,一下子涨成了青紫色,她艰难的捶打着他的手臂,缺氧的感觉让她感到十分恐惧,顾姝被吓到了,几乎要哭出来。
宋鹤卿神色一怔,这一幕似曾相识,当时她也是神色绝望而凄凉的看着他,声音轻颤的说:“宋鹤卿,你是要杀了我吗……”
他都做了什么啊?他都做了什么?
顾妤……
宋鹤卿忽然觉得心里空缺了一大块,好像失去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他放开了顾姝,声音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他说,“你走吧,离开东宫,别再出现在这里。”
被放下来的顾姝,摸了摸疼痛难忍的脖子,轻咳了两声,“宋鹤卿,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喜欢我吗?”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他以前那么喜欢她啊。
宋鹤卿苦笑,只说了三个字:“喜欢过。”
喜欢过……
原来如此,顾姝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顾姝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从小到大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何时有人让她受过这种委屈?
顾姝怒吼,“那个灾星死就死了,你为了她竟然如此对我!”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她脸上,宋鹤卿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看。“你闭嘴!”
顾姝捂着脸,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溢满:“宋鹤卿,你打我?”她不敢相信,宋鹤卿竟然为了顾妤那个灾星打她!
“滚回你的丞相府,不要再出现在东宫。”宋鹤卿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顾姝忍受不住这种委屈,捂着脸跑了出去,她顾姝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顾妤,三岁之前顾妤学东西总是很快,常常把她比下去,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肯定一辈子都会被顾妤比下去,可老天爷似乎给了她甜果,四岁之后顾妤成为人人喊打的灾星,而她顾姝,成了众所周知的天生凤命,可如今,凭什么她顾妤连死都死的这般惊心动魄,凭什么让她受这种委屈……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宋鹤卿看着月色下的东宫,赤红的目光暗淡下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宋鹤卿”这三个字,还是顾妤叫着最好听。
可那个性子清冷,安静待在他身边的女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顾妤的尸体被宋鹤卿一直存放在锁阳阁,一连数日,他每天都守在顾妤的尸体旁,他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嘴里自言自语的说着许多话,他似乎是想把这辈子没对顾妤说过的话,都给补上。
直到有一日,阿楚红着眼,背着包袱来到他面前。
看着一脸憔悴,颓然的宋鹤卿,阿楚沉着脸,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这是太子妃留下的,吩咐有一天她若是不在了,就将这东西转交给殿下。”
宋鹤卿接过东西,有些怔然:“她……早就准备死了吗?”不然,又怎会早早交代后事?
阿楚气不过,怒道:“太子妃身染痨症,为了给殿下您生孩子,已是耗尽了所有的元气,可您却让别的女人肆意妄为,太子殿下可知,太子妃生前听过最后的话是什么吗?是听顾姝说,你要娶她当太子妃把她扁为妾,太子殿下你怎么能如此待她,如今她不过是择了一个她愿意的死法,还希望殿下尊重一下已死之人,让太子妃早日入土为安!”
“我没说过,是顾姝骗了你们。”宋鹤卿苦笑,他如今是真的后悔了,悔恨万分,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信上的内容却让她如置深渊。
信上说:【宋鹤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有的只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自从嫁给你,我也从未后悔过,我知道你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我时常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你,大概是喜欢的吧,可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顾姝的替身,回首在看这四年被当做另一个人的荒唐岁月,竟不知道该怨谁,该怨谁呢?谁又不是可怜人呢?我这一生过得太过悲催,这是我没办法改变的事情,我唯一的错,便是诅咒了那个孩子,以至于让她小小年纪,便离开了人世,在我离开前,我向佛祖许了两愿,一愿你今生长命百岁,和喜爱之人,岁岁年年长相见,二愿我们世世代代永不相见,宋鹤卿,我死后,希望你能把我的尸体火化,将我的骨灰随风撒在各地,那样我才是自由的。——顾妤致。】
宋鹤卿眼睛通红,声音凄厉得如同地狱恶鬼,空洞的笑声里有藏不住的凄清,笑了好久又哭出来:“原来,用最温柔的语气,缓缓道出最绝情的话,这才是对一个人最狠的诅咒。”
恍惚间,宋鹤卿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眉眼带笑,神色清明的女子,她微笑着朝他走来。
他道:“顾妤,是你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
他将永远都得不到回答……
世人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总是在失去后才后悔莫及,奢望将来,如今,那些错过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只能独自品味后悔的滋味。
往后经年,宋鹤卿常跪神明,只为来生求得一人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