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欢喜》巴斯剋特宝

6、第六章

　　元一的手机放在一楼充电，这让她这几个小时睡的格外沉稳。一众待解决的问题从潜意识里叫醒了她，她睁开双眼，起身努力揉捏酸胀的眼周，赶快回到了一楼。

　　没有信息的摄入让她没有安全感，这也是她迟迟不愿意睡觉的原因。她找回手机，上面超过一小时的未接电话都已经是过时的消息，她一边回拨一边回到手术区，她休息的这段时间，组织里的手术由她学生小瑞坚守阵地，和本地的医生一起进行。他二十多岁，为了进修作为临时成员参与了这个项目。很多地方的医院医生都会选择来圣十字跟项目增加个人阅历，他们只要各方面能力过关，提交申请，通过考核，就可以参加自己感兴趣的项目。外科组总科长人在中心医院，临时科长就成了元一，小瑞是个很得力的临时成员，是个靠谱听指挥的好医生——在这种紧急环境里，听指挥真的太重要了。

　　元一找到他，他正筋疲力尽地靠在墙上休息。

　　“你去休息，我来。”元一拍拍他的肩膀。

　　“药还是不够。”小瑞满面愁容。“我们只能有选择地给人用药。”

　　“这是没办法的事。”

　　小瑞欲言又止，摇着头；他慢慢蹲下，两手撑抵住眼睛，沉浸在元一太过熟悉的一股痛苦情绪中。

　　“但他们求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有罪。”他轻声道。

　　“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元一伸手拽起他的胳膊。

　　她没有做样子，使出了力气硬生生把男孩重新拽起来。男孩吸着鼻子，眼睛红着，重新有气无力地靠回墙上。

　　“你尽力了吗？”元一问。

　　“应该吧。”男孩忧郁地看着一旁。“但可能还不够。”

　　“去睡四个小时。”元一指指休息室。“休息好了加倍救人。你是医生，紧急情况里不要让自己想东想西。”

　　“去，听我的。”元一拽着他胳膊，不容拒绝地推他过去。

　　“不了。我还不困。”男孩踉跄几步，转身跟了回来，回避元一的目光。“我和你一起元姐，效率更高。”

　　元一看着他，转身一起做准备。

　　她是他项目老师，有时候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叫她姐。

　　“对了姐，那几个猎人已经走了，猎协的人来接他们了。那会你在睡觉。”小瑞带上口罩，努力平静地说。

　　“知道了。”元一戴上一次性医生帽。“等项目结束咱们回去，让他们请救命恩人吃顿饭。”

　　小瑞笑了。“一顿哪儿够啊。”

　　两个人匆匆穿过人流。

　　“真不试试抽一口？能提神的。”元一和他开玩笑，没有真拿出烟。

　　“不抽姐，抽烟不好。”小瑞腼腆道。

　　“好习惯。”元一说。“我从前也不抽。”

　　“是因为…”

　　还没听完小瑞的话，元一就已经被一种异样的声音吸引。她敏锐捕捉到了它的存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人声杂乱被她排除在耳后，几番寻觅，只追寻到这个声音是从极高的上空传来。它像一个迟缓的哨声，由远及近，正快速逼近他们所在的地方——医院。

　　鸡皮像爬墙虎，霎时间爬满元一浑身。

　　她一把按住小瑞的头，对着周边所有人大喊：“全部趴下！”

　　时间慢了起来。对指令敏感的同事和有经验的人纷纷抬起手臂做出抱头的动作，应激的伤员弓起身子，一些民众迈出步子四散奔逃，更多的人则是尚未反映。她膝盖着地，手刚要抱住头，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后侧的楼顶响起，一路击碎到一楼，泛起可观的气浪和振动。

　　剧烈的振动几乎要把所有人的心脏都晃出去。尖叫应声而起，元一抓着小瑞的领子，耳朵敏锐地听着。紧跟着，他们正上方的天花板伴随着第二次轰炸支零破碎。

　　元一把小瑞推出去，沉重的石体撞击地面溅起飞石，元一提前缩紧身体，没有大碍。

　　“小瑞！”没再听到哨鸣她迅速爬起，另一边的小瑞也踉跄着站起来，还没回神。

　　“快点出去！”元一对他大声命令。“这是空袭！马上出去！”

　　头顶的残垣这时掉出了一个沉重的物件，两人回头看，那是一个被炸烂的半截身体。

　　“快点动起来！”元一不再多说，把小瑞推向出口的方向。

　　“老师你要去哪儿？！”小瑞回神大声问。

　　“我去找卡朋！不要去拿物资了！跟着其他前辈一起人先出去再说！”

　　大量的难民病患如同暴雨下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混乱地涌动向能通往外面的各种出口。人们面露恐惧，毫无顾忌地相互推搡，不小心跌倒的人再也没有爬起的余地。元一保持着腿上的平衡穿行在人流里；轰炸点燃了仓库里的易燃物，医院这边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卡朋负责的区域，是集中照顾重病患者的大厅。大火侵袭，墙壁颤动，灰石不断的落在地上，火焰的热浪扭曲着视野里的景象，残肢肉块到处都是，满是混沌的焦臭味。这里的病患根本没有自理能力，炸在这里只能任人宰割，亲属想尽办法带他们走，嘴里说喊着当地的话语，被周围的热气烘烤得像是临界点的数值。

　　她见到了另一位过来救人的同事。两个人汇合在一起。

　　“快走吧！已经着火了！”同事激动地拽住她。

　　“你见到卡朋没有！”

　　“不要想了先出去！她活着也会出去的！这里快要塌了！”

　　紧跟着，第三声哨响接踵而至。这一次更近，她的心脏被震得失去了该有的节奏，和这座医院一样，几乎支离破碎。

　　“太危险了！我们先出去！”同事扶着脑袋说。

　　耳鸣干扰着元一对环境的判断。她晃晃头，忍着恶心和同事一起找最近的出口。她们指挥着剩下的病人逃离，同事背起一个断了腿了幼童一起离开。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元一对着远处不愿意放弃病床亲属的女人大喊。女人对呼喊熟若无睹，想尽办法要把丈夫拖来地上的推车。元一刚要过去帮忙，就看到了他们床旁正被高温烘烤的氧气罐。

　　她呼吸一滞，腿脚刹了车，紧跟着，这对夫妻在她眼前被轰开皮肉，溅了一地的碎块。

　　元一一直跑出楼梯才发觉氧气罐的碎片已经划开了她的肚子。脏器将露未露地挤在伤口处，随时准备流出。同事见她衣服下的模样惊恐万状地扑过来，死死捂住她的肚子。

　　她的紧急手术是当地医生给她做的，手法很生涩，但好歹没让器官乱流。

　　圣十字医疗在当晚紧急撤离当地成员，出于自愿原则，中心医院的成员依旧选择镇守当地。

　　此次精准的恶意袭击事件由当地反动势力解释为“误伤”。“误伤”造成二十多名医护人员死亡，三十几人受伤；其中圣十字成员死亡七人，十人受伤。组织最终暂停了该地多个医疗建设项目，开启了新评级A-下的人道医疗计划。

　　卡朋的遗体在轰炸附近发现，身体分散在各处。

　　小瑞的遗体在距离出口没多远的拐角，他可能在指挥逃生的过程中摔倒，被拥挤的病患反复踩在脚下。

　　这就是十个月前发生的事。

　　从中医馆出来，两个人找了个吃饭的馆子，朋友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参加悼念会，然后…”元一用叉子卷着意面。“回家一趟吧。”

　　“…你导师的事怎么样了？”

　　“还那样。”

　　朋友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死了。”元一一点一点卷着面条。“挂着她名字的基金会只是那群人最好的遮布。”

　　“别生气。”

　　元一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一边。

　　“歇一歇吧，元。”朋友惋惜地说。

　　“嗯，在戒了。”

　　“唉，你没听我说话。”

　　“等你生个小孩给我玩儿，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元一看着窗外，含糊地说。

　　朋友抱怨地讲：“我想生随时生，用不着你催我。”

　　“喝点儿吧，光吃饭太没意思了。”元一假装没听到，叫服务生开了一瓶红酒。

　　朋友叹了一口气，抱住头。“随便你。”她又抬头，没好气地说。“不管你了。来喝月子酒就行了，你干什么我都不管了。”

　　元一笑笑，把面送进嘴里。

　　卷了太久，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