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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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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最近总是会听到有人叫我,或者小声议论。我感觉身后长满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监视着我。有时候,在零星的语段中,我甚至能听到父亲的声音,仿佛他的嘴一直挂在我耳边。”
“跟阿慕说似乎没什么用,她说我想得太多了。我也不敢跟父亲说这件事,怕他又吼骂我脑子有病,每次一听他说这种话我都会浑身冒冷汗,止不住的抖,甚至现在想起就觉得窒息。好像父亲离职后就一直有发不完的脾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尽力不惹他生气,我明明什么都尽力做好了,但他的皮带却总会落到我身上。”
“想记录下快乐的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生活不应该只有痛苦啊。”
──“小祖宗,起来了!都高三了还不着急?!”
听到赵姨砸门,祁以慕立刻将那本陈旧快脱胶的日记本塞到书架上,伪装成一本陈旧的书。
“别催,我来了。”她提起包便急匆匆的下楼。
走廊上时钟的分针已经绕过大半个圆,祁以慕心道不妙,赶忙往家门口跑。
“又想跑?!”赵姨叫住她,往她手上塞了个吸油纸包裹的圆饼,看着像肉夹馍。
赵姨叮嘱道:“好好吃饭,再偷偷扔了小心我告诉你妈妈。”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祁以慕一边说着,一边飞速跑出了家门。
江知文今天还是没有来,祁以慕偷偷摸摸的掏出手机,发消息问江知文烧退了没。
她被昨天那几盒诡异的药搞得心神不宁,没听到胡远在一旁大声咳嗽,更是没注意到主任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
下一秒,她的手机手机便猛的被人从手里抽出去。
她以为是平常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刚准备骂一句。结果一抬眼和李主任四目相对。
“老师……我……”她正想着解释的措辞,老李却不耐烦的将手一挥。
“别解释了,这手机都是第几次了,再有下次就该请家长了。”
祁以慕抿了抿嘴,眼睁睁的看着老李将她那杂牌备用机收走。
这下没了手机,江知文的情况也无从得知。
祁以慕一整天都过的魂不守舍,就连上课都走神了好几次。
她又想起叶知秋,故人的面容早就随着时间的侵蚀愈发模糊,她回想起来的也只有那人日记上的只言片语。
——明明答应过要一起上高中,上大学……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最后为什么食言,以那么惨烈的方式从她的生命中谢幕?
祁以慕记得叶知秋吃过的每种药——劳拉西泮、盐酸舍曲林、艾司挫仓……有的让她嗜睡,有的让她食欲不振,有的让她体力不支……还有她的眼神……
祁以慕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颈像是被人扼住一般——因为江知文和叶知秋有着一样的眼神——
深不见底,仿佛无名的深渊巨兽盘旋在眼眸中,将她们所见的一切都吞噬了下去,将她们与社会隔绝开。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空了两天的座位,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又是放学的点,祁以慕快速收拾完东西,匆匆和朋友们道别,便扫了辆共享单车飞驰到江知文家。
——她必须要问个清楚。
门咚咚作响,听上去十分急切,江知文正纳闷谁会这个点来找她,便从猫眼里看了看,望见祁以慕满头大汗的站在外面。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发消息也不回。”江知文说着,接过祁以慕递过来的一打卷子,顺便道了声谢。
祁以慕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的扫,见江知文面色好上许多,这才放心下来。她随意擦了擦头上的汗,无奈道:“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手机被老李没收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真是抱歉,”江知文像做错事般垂了垂眸:“我再赔你个新的,你看行吗?”
祁以慕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宽慰道:“没事没事,逗你玩的,我那个手机就是让学校收的备用机。”
“可是……”
“至于人情,你倒是得先欠着。”随后祁以慕话锋一转,摸了摸江知文的额头:“烧退下去了,估计再睡一觉就好。要不再吃点药?省的半夜又烧了。”
江知文赧然一笑:“你倒是挺会照顾人的。”
祁以慕脱下鞋子,赤着脚走进屋里,翻起了那个小药箱。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几盒药,一边装模作样道:“诶,这是什么?怎么没见过。”一边悄悄的打量着江知文的表情。
江知文的脸上闪过短暂的诧异,随后又恢复平静,只是脚步不像平时那样平稳,急匆匆地赶到她这边。
“应该是管家随便塞进来的药,没什么要紧的。”江知文淡淡的说着,但手上却像是迫不及待的想从祁以慕手里抢走这几盒药。
在她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一截如玉般白皙的手腕从睡衣宽大的袖口中脱出。祁以慕敏锐的捕捉到江知文手腕处那淡淡的疤痕。
——一切仿佛都在无声佐证她的揣测。
于是祁以慕一把捉住江知文的手腕,开玩笑道:“别急——诶,你袖口上有脏东西,我给你擦擦。”她手上的力度无声的加大。
“放手……放手!”江知文奋力想从祁以慕身边挣脱,祁以慕不知道从哪来这么大力气,死死将她锢在身边。
厮缠之间,江知文大半个左胳膊就露了出来——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滑软,可掩盖在布料下面的皮肤布满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疤。
至美与至丑在这一截胳膊上混合在一起,祁以慕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见这情形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江知文趁她分身的片刻赶忙站起来,飞速将被撸起来的袖子放下。
“看够了吗?”她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抖,脸上已经浮现出压抑不住的愠怒。
“看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祁以慕坐在地上,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江知文。
江知文的领口松开了一大截,胸膛在凌乱的衣服下重重的起伏。她直挺挺的站在那,看上去却那么无助。
“很有意思是吗……”江知文冷冷的说,说到最后竟是带了几丝哭腔。
“对不起……”祁以慕看江知文满眼的失望与落寞,一时间觉得自己的道歉显得这么无足轻重,那么的虚伪。
“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我看你吃这种药,想问一下你的情况……”
江知文听完她的话后,乜斜了她一眼:“我已经不吃这种药了,我不会再让它控制我了。”
随后她瘫在沙发上,似是绝望的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从手掌下传出来,闷闷的:“你懂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来宽慰我……
每个人都笑着宽慰她:抑郁症啊,这我知道,不就是心情低落吗。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
肯定是天天过得太闲,日子太美了,多吃点苦就不会这么觉得了。辛弃疾不是还说过“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吗?
她也想这么骗骗自己,可她看向周身,荒草枯木,灰蒙蒙一片,没有一星光亮从云层里透出来。她孑然一身,茫然的站在颓垣残壁中,被刺骨的寒风推着向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再伸出半步,便是粉身碎骨。
没人知道他们失去了快乐的能力,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热情。他们会麻木的暴饮暴食,即使自己真的吃不下,却还硬生生的塞进嘴里,直到要呕吐。他们会如机械般划着自己的胳膊,即使已经鲜血淋漓,却还是要在已经露出的嫩肉上补上一刀,想从这阵痛中找到自己还活着的真实。他们会如僵尸般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看着它由黑变灰,最后白茫茫一片......
天亮了?
天亮了啊,和天黑没什么区别,我还是不想爬起来。
这便是他们的世界——单调的旋律,连空气都是沉重的疲惫。
这个世界外的人都笑着在他们的伤口上恣意舞蹈,展现,甚至是炫耀他们那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没有人有资格宽慰精神病患者——
凭什么生命如此绚丽?为什么只有我深陷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