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嘉年》斫绿桂

10、解答

　　又到周五晚上。
　　整个晚自习，林彦景都在做数学作业。
　　她习惯先把最难处理的事先完成，而且坚信假期是从做完数学作业开始的。
　　贺新阳又帮她把手机拿过来，她抬头道了谢，又埋头继续写，生怕断了思绪，输给这些乱七八糟的大题。
　　等她纠正完所有错题，教室里的钟已经走到快十一点。
　　平时这个点，教室里都还有几个人，但周五晚大家离开得也早一些。
　　林彦景把保温杯里的热水都灌进肚子里，拿起手机，去关门关灯。
　　走出教学楼，林彦景迎着夜风发出轻叹，心里溢满难言自明的愉悦感，一周又过完了。
　　最难的作业写完、假期已来、可以回家，这种时刻总是会让林彦景毫无顾忌地放空，紧绷的弦松下来，脚步也慢下来。
　　这种松弛感在黑夜里格外浓重。
　　快走到女生宿舍大门的时候，林彦景又看到了李嘉年。
　　毫无预兆，林彦景被这个人从松弛感里拉出来。
　　她懵懂不解，李嘉年常常毫无征兆的出现，总让她感到惊讶，还有几分过分隐秘的开心。
　　或许，不是他的出现毫无征兆，而是，他成为了某些事的征兆，让人好奇但也警惕，和数学题一样复杂。
　　新的生活、新的见识、新的认知，他是林彦景踏足一方小小新世界的征兆。
　　她站在原地看，没有向前，就静静盯着李嘉年，他坐在宿舍门口的花坛上玩手机。
　　站了一小会儿，李嘉年似有感觉，抬头朝她看过来，又走过来。
　　“宿舍阿姨不赶你走？”这次，林彦景不问他怎么在这里。
　　对于林彦景换了样式的开口第一句，李嘉年也表现出微微诧异，然后说：
　　“背后有树挡着，而且阿姨的办公桌在这一边，我坐这边，她看不见。”
　　林彦景想起前几天，他在操场门口等她，想起那份晚饭，还有那张纸条。
　　她原本盯着他的眼镜，那双眼睛在路灯和树影的斑驳交织下衬得更加水亮，她没有这样直接得注视过同龄男生的眼睛，以前说笑言谈，大家都是匆匆一瞥就绕开了，没有谁流连。
　　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而看他的肩膀，兜帽处有一根抽绳，被拉得很长。
　　她想，另一边肯定很短。
　　“那天的饭，谢谢你。不过，以后不用麻烦了。”
　　李嘉年下巴都木了。
　　他全当这是林彦景的拒绝，因为他发出去的信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所以不回信息是因为觉得当面拒绝比较果断吗？林彦景怎么这么直接？李嘉年心里咕哝。
　　“原本想，拿了手机在□□上跟你道谢的，”林彦景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今晚不遇见你的话，我会给你发，但我刚刚在做数学题，还没来得及开机。”
　　一句话让李嘉年心情大变，感谢数学题，感谢不开机，感谢林彦景。
　　李嘉年暗暗松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谢什么谢，只是一顿晚饭。还有，我给你发了消息，你记得看一下。”
　　“哦，好。”林彦景心说你等在这就是为了让我看消息，有大事？
　　她满腹疑惑，掏出手机准备开机，又被他打断。
　　“诶……你等下回去看，宿舍要关门了，赶紧回去。”
　　他绕到她身后，推她往前走，有些尴尬和羞急，但她已经摁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开机动画。
　　“你……看了记得回复，今晚就回啊。”
　　李嘉年把她推上第一级台阶，转身向男生宿舍跑去了。
　　明明才不到十一点半，还有大半小时才关门呢，林彦景愈发觉得李嘉年古怪。
　　其实林彦景拿不准，她不是看不出来，李嘉年和自己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亲密。
　　明明没认识多久，却总是出现在她身边，而且不是偶然，除了刚开始那两次算意外，后来都是主动靠近。
　　对于这样的靠近，她觉得陌生，也感到惶恐和忐忑，也有几分秘而不宣的舒心。
　　他的靠近是带有少年气的，像风吹来的枯叶香，也像图南楼下银杏树落叶的清冽香，这样的好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过来，但拂面的时候总令人雀跃，颇感珍惜。
　　手机开机后，林彦景没解锁，静音模式屏蔽了陆续弹出的通知和讯息，给她留下一点缓冲的余地。
　　回到宿舍，洗漱完，换好衣服，躺下之后，她才拿出手机。
　　离熄灯时间还有一会儿，其他舍友还在聊天。
　　她打开□□，已经看到了那条消息。
　　李嘉年发完之后也没有发别的，其实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担心自己说得多了，会稀释这四个字的诚意和分量。
　　如有回音，那之后肯定有的是细细道来的机会，如果没有……那一开始少说些，至少也不算太打扰，李嘉年想着想着竟然有些灰心。
　　那条消息在会话界面的预览里，只占短短一条，右边还有个红色的未读提示。
　　林彦景感觉心脏在往上钻，快速跳动，同时又似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她点进去，里面只有两条信息，那两个对话框零落冷清。
　　但框里的内容又不一样，亲昵灼热，通过视觉引入她的大脑，烫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通感吗？林彦景看到令人眼红耳热的文字之后，还有空在心底揶揄。
　　他总是这样，意外地出现，意外地说一些话，现在又意外地告白，林彦景刚刚已经作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现在仍然措手不及。
　　她的手指放在输入框里，看着那道黑色的杠反复跳动，却敲不出一个字。
　　这一年，□□还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隔着屏幕的交流有长长的时空区隔，才给了林彦景这么长的措辞时间。
　　当然，李嘉年虽然已经攥着手机盯着林彦景的会话框等待很久，由于太过忐忑，也无法感受到林彦景的沉思和犹豫。
　　这是，灯无声地熄灭了，宿舍里的人声也渐渐停下来。
　　林彦景似乎已经进入无能为力的状态，像在一场异常艰难的数学考试考场里坐着。
　　监考老师已经在进行交卷倒计时，而她毫无头绪。
　　要么敷衍写一个“解”字，要么把这一道题空着，可答或不答，总归是没有把握的做法。
　　林彦景宁愿这是数学考试，及时这一道题空白，也不影响她得到前面的分数。
　　她想起刚刚李嘉年跑回宿舍之前，急匆匆地叮嘱她今晚一定要回复。
　　而眼下，她只能写一个不能得分的答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点下发送键，他就这样接收，送达和接收的提示音在同一时间不同地方响起来，两个人心里都不明不白，像随手在半满的盒子里摸白粉笔时，摸到错放在里面的白巧克力，尴尬、意外又惊慌。
　　李嘉年感觉被击溃了，不战而屈，鼻子都酸了一下。
　　他在心里骂自己窝囊，之前看别人打架、见小区里龃龉争吵，什么类似的场面没见过，现在却因为林彦景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差点就眼红鼻酸，毫无见识一样。
　　他也不得不认，林彦景真是有点厉害。
　　但他不会就此放弃，他猜测，林彦景一定是太吃惊了，也一定是自己太迫切了。
　　李嘉年这时候再没有犹豫，她不确定，那他就要表现出十二分、二十分的坚定。
　　就像一场游戏，他邀请，她回复了就是已经入场了，现在这种情况要么退出，要么继续打下去。
　　但游戏不能结束，他不甘心。
　　“你不知道怎么回复，那起码是不想拒绝我对吧？”
　　“就是说你不反感，不觉得我离谱，也不会因此厌恶。”
　　“那我等你想清楚，你想好了，有答案了，再回复我。”
　　“好。”李嘉年很快收到回复，这说明林彦景并不是轻视这份喜欢，也不是毫不在意，她在等他的回应，
　　李嘉年把这份犹豫也当成鼓励，小心翼翼地存档。
　　“早点睡。”
　　“哦不。”
　　“晚安。”
　　李嘉年虽然被拒绝了，但心里口里、手上身上都觉得甜滋滋的。
　　他喜欢的人，这样真诚，这样心软，这样令他悸动。
　　这一边，林彦景侧靠在枕头上，双膝弯曲，缩成一团。
　　她要这样，给自己足够的底气和安全感，才能去直视这些撩人眼光、戳人心肠的话。
　　她难以阐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心里暖洋洋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经系统似乎也在发热。
　　她陷入无比安宁和全然松懈的状态，逐渐垂下眼皮，然后朦朦胧胧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