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和你的距离》是西七七呀

14、找不到找得到

　　十五岁的陈佩乔刚刚打完球，身体的余热让他只需穿着运动短裤和T恤加一件薄外套就足够。他放下左手抱着的篮球，解下腰上绑着的灰色卫衣，走过来把衣服递给蜚蜚，弯腰小声说：“你裤子上有血，可以先用这个衣服遮一遮。”
　　女孩的初潮来得晚，十五岁了才遇到这些困扰。可是此刻的她实在太冷了，冷到她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她以为男生是给她衣服御寒，接过衣服就直接套头穿上。
　　陈佩乔站在一旁，女孩的举动让他惊讶。他和吴水月、邱冬意一起长大，早在春天时就在吴水月的科普下知道了女孩子每个月都有的困扰。他看着眸光如小鹿一般看着自己的瘦小女孩，脱下了身上的薄外套给她，凑近过去和她重复一遍刚刚的提醒。
　　蜚蜚羞红了脸，默默绑好衣服，不再敢抬头看他。
　　陈佩乔看着这个怯生生的女孩，她像是一只误入森林深处的小兽，眸子里有倔强也有惊慌，那是他认识的所有女孩子里都没有的，这让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向来神经大条的他在这一刻小心翼翼的，柔声问：“你是不是要进去？我可以带你进去。”
　　蜚蜚点点头，这座城市大而陌生，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江蜚蜚没有认识的人，只能拼命抓住眼前这个唯一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的男生。男生步伐较大，她小跑着跟上去。
　　陈佩乔很快就发现自己走得太快了，他有一双天生长腿，步伐比她大，便刻意放慢速度，试图慢慢和她聊天化解她的紧张：“你是要来这里找人的吗？”
　　他和吴水月自小就在这里长大，熟悉这个小区里的大部分同龄人，这个女孩没有门禁卡，显然是因为其他原因才来到这里。见她不说话，陈佩乔继续自说自话：“我叫陈佩乔，你叫我大乔就好。”
　　蜚蜚还有点冷，牙齿在打冷颤，不好开口说话，只能轻轻说“嗯嗯”。佩乔，陈佩乔，是个好听的名字。
　　在他家楼下，陈佩乔问：“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吗？”
　　蜚蜚摇头。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蜚蜚摇摇头，保安说找不到那个名字，她怕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不敢再说。
　　偌大的小区，无从下手。陈佩乔想起她此刻的窘迫，当务之急还是先帮她解决眼前问题，问：“那你要不要去我家？我给你找件干净的厚衣服，你这样子要感冒的。”
　　她应该不会是坏人的，一个在冷冬天里苦等另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写的人那么久的女孩，能有什么坏心思。陈佩乔带她回到自己家里，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出门去敲隔壁邻居的门。
　　陈家没有同龄女孩，他只能去找隔壁的吴水月。
　　吴水月这天本该和家里人出去吃饭的，但这天实在太冷了，她闹起了小姐脾气没出去，窝在家里睡懒觉，却被陈佩乔吵醒。
　　她还想骂他一顿的，但见他微红着脸和自己说了缘由后她就不生气了。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陈佩乔偶尔也会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这似乎又让她多了一个应该喜欢他的理由。
　　吴水月让陈佩乔回去将女孩带过来自己家，她回房间去找干净衣服，顺便拿卫生用品。
　　蜚蜚按照学校卫生课老师教过的要点处理，看着换下来的旧裤子上暗红色的血迹，她才想起方才那个男生递过来的第一件衣服是要干什么的。那个漂亮到盛气凌人的女孩的衣物上有淡淡的香气，这里处处富贵精致，连卫生间里都有配套的芳香清新剂，蜚蜚对着那面比自己家中的床还要大的镜子，望着镜中羸弱面黄、唇角开裂的自己，鼻子发酸。
　　但她还是忍住了，外面传来大人的说话声，蜚蜚连忙收拾好东西出去。爸爸教过她，在别人家做客时要有礼貌。
　　蜚蜚把换下来的裤子塞进小小的背包，里面只有钥匙、钱包、车票、那张很多年前她和妈妈的合照。她走出客厅，看见这间房子的主人回来了。高大儒雅的男主人，明艳优雅的女主人，和那个漂亮的小公主坐在沙发上，一家人有说有笑。
　　陈佩乔倚着墙站立，旁边的橱窗里摆满了小公主的奖章，上面刻有她的名字“吴水月”。他从家里拿了新的外套穿上，见蜚蜚出来就迎了过去，问：“你还好吗？”
　　蜚蜚望着客厅上挂着的全家福，应该是几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中的小公主还没现在这么高，女主人也还留着黑色短发，短发让她看起来和蜚蜚书包里的照片中的她更像。
　　业主名册里是不会有“千雅”这个人的信息的，因为在这里她不是连千雅，在这里大家都叫她吴太太。现在的吴太太是栗色长卷发，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看起来依旧很年轻，甚至比年轻时更光彩照人，只是她双眼之间的那颗红色肉痣还在，像她生命里不愿再回想的那段荒唐往事，突兀地烙在她的脸上，提醒她曾经她还有另一个女儿。
　　也不是没想过要把这颗肉痣去掉，但医生说她的皮肤属于敏感肌，不建议轻易动手术点掉。况且吴先生说过她的这颗肉痣像观音，是福气，不要点掉，以后一定会大有裨益。
　　蜚蜚看着有福气的“千雅”现在有了新的家庭，有一个远比自己漂亮精致的女儿。那个女孩还在方才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现在坐在“千雅”身旁，她也还在善良地帮自己：“这个同学来这里找人，但是她好像找不到那个人，爸爸妈妈要不你们看看你们认不认识她要找的人？”
　　未等他们说话蜚蜚就抢先开口：“不用了不用了，我记错了。”
　　吴太太看着这个女孩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个女孩应该不会在这里的，她在遥远的柏溪，千里之外。她的前夫是个烂酒鬼，那个女孩应该不会有时间或机会来到这么远的苏和。或者再往坏的方向想想，那个孩子应该还在为生计焦头烂额，应该不会长到和眼前女孩这么高挑。倘若她能长到和眼前女孩这般高，即使是高而瘦，自己也还是欣慰的吧。
　　可当她看着眼前女孩那双清澈又倔强的眸子时，她从心底里又冒出了一丝悲哀。
　　有何欣慰的呢？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
　　蜚蜚有一瞬间想要冲过去问问她是不是叫“千雅”、有没有去过柏溪市、认不认识一个叫江翔的男子、知不知道一个叫江斐斐的小孩，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这个房子太过富丽堂皇，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是那么的华丽张扬，她作为偶尔闯入的外来客人，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望见照片中这家人的幸福是那么的咄咄逼人，让蜚蜚不得不死心。
　　死了那条千里迢迢来苏和找已经认不出自己了的妈妈的心。蜚蜚恭顺有礼地和他们道谢，拒绝了吴先生提出的送她去坐车的建议，也拒绝了吴太太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的邀请。吴太太本就要给吴水月煮面，不过是顺手再多做一份。
　　可蜚蜚不敢贪恋，她怕再在这个温暖的房子里停留她会舍不得走了，会忍不住就冲过去说了实话。该感谢方才在外面冷冻太久了，她的思维还算冷静，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礼貌地道谢，拿好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离开。
　　陈佩乔跟上她，送她出了小区。路上她一言不发，双手紧紧地拎着她的小书包。陈佩乔见她咬紧牙关，以为她是太冷，问：“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蜚蜚摇头，她眼角冒出了泪花，摇头时泪花被轻轻甩碎，这样不至于会太明显看见她哭了。
　　“那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陈佩乔指了指小区里单车棚的方向，他可以载她一程。
　　蜚蜚哪里都不想去了，她想回家，回柏溪的家里去。她想那里虽然很小，但那里有爸爸。
　　她走出小区，看见外面被保安拦住了的爸爸，和他的朋友。
　　江翔在看到蜚蜚留下的说要外出的字条后就猜到她是来了苏和。老赵和他说养女儿不能粗心大意，尤其是在她们十五六岁的年纪里一定要小心呵护。江翔知道命运向来对她严苛，给了她一次次的磨难，于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女儿他也偷偷摸摸翻过蜚蜚的抽屉，看到了那张明信片，也记下了上面的地址。他在苏和的朋友不多，只有刘烈一个，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在猜到蜚蜚是来了苏和后他只能拜托刘烈帮忙找找看。
　　他唯一的女儿蜚蜚没有出过远门，不会知道苏和的冬天到底有多冷。出门时他自己匆匆穿了一件已经老旧的黑色羽绒，只顾给蜚蜚收拾了好几件厚衣服。
　　蜚蜚飞扑过去抱住爸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刘烈以为是同行出来的陈佩乔欺负了老友女儿，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就差要上手了。这导致后来陈佩乔刚刚去苏和大学时有点怕这个教练。不过那时候刘烈已经忘了曾见过他的事。
　　蜚蜚躲在爸爸怀里哭了一阵。这个五岁时会在他喝醉酒后收视屋子给他擦脸的小团子，现在已经长大了。江翔没问蜚蜚这一路来遇到了什么，有没有找到她的妈妈。他只是给她穿上厚衣服，她慢慢缓了过来。
　　陈佩乔见她不再哭了才敢靠过来，问：“你要回去了吗？”
　　蜚蜚给爸爸和叔叔介绍这个是刚刚帮了自己的人，刘烈这才收起他凶狠的表情。
　　江翔请陈佩乔一起吃饭，在附近的小餐馆里，四个人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蜚蜚不说话，只是默默吃饭，陈佩乔也跟着这样。只有刘烈在找话和江翔聚旧，回忆峥嵘岁月。
　　陈佩乔忍不住悄声问蜚蜚：“他们两个该不会要喝酒吧？你还是不要让你爸喝酒比较好，不然没人照顾你了。”
　　蜚蜚笑笑，小声说：“不会的，我爸不会喝酒的。”
　　从五岁起，爸爸就不再喝酒了的。他这一生，要喝的酒早在那些年里喝够了。
　　在饭店的卫生间里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把吴水月借她的裤子和身上穿着的陈佩乔的外套还给他。
　　在饭店外，陈佩乔和他们道别，蜚蜚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了，他问她：“你要回家了吗？”
　　蜚蜚说：“嗯，这里太冷了。”
　　“那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蜚蜚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说：“没，找不到了，不找了。”
　　她本来想说“嗯，找到了”，可最后还是没这样说。她确实找到了“千雅”，可是她没找到她的妈妈。
　　坐上回家的列车，蜚蜚才发现她没把陈佩乔的卫衣还给他。在吴水月家里她收拾东西太匆促，把那件他给她挡住血迹的卫衣塞进了书包里，忘了还给他。
　　她就又想起方才陈佩乔问她的问题，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她想她找到了下一次来苏和的理由。
　　虽然苏和这座城市很冷，但这里有让她觉得温暖的人。
　　苏和大学是当地最好的大学，苏和大学的球队在全国都有名，他应该也会去这里吧。
　　那我也努力一点吧，大乔，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们将来在苏和大学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