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李建短篇小说集》天龙李建

6、6 暗物质弗里茨

　　我是暗物质弗里茨，感觉以前的自己像老巷子里的猫，我很自由，但没有归宿。我经历过起伏，总能对世界理解得愈加透彻，我热烈地活着，经历更多，变得更丰富。我在宇宙的广袤中，找到自我的深度。现在的我，眼中有方向，心中有信仰。我创造了宇宙奇点大爆炸，创造了光、氢和氦元素、核聚变、核裂变、恒星、行星、星系。
　　穿过一片片星云，我来到其中一颗粉色的哈勃星，在这个星球上，天和地被我创造出来，大海波浪起伏，拍击海岸。鱼儿在水里嬉戏，鸟儿在空中歌唱。大地上动物成群，但还没有一个具有灵魂的、能够征服大自然的高级生物。我捧起泥土，用河水把它淋湿调和起来，按照世界的主宰，即我的模样，捏成形，我给它取名叫“人”！为了给这泥人以生命，我从动物的灵魂中摄取了善与恶两种性格，将它们封进人的胸膛里。我向具有一半灵魂的泥人吹起了神气，使它获得了灵性。
　　这样，第一批人在哈勃星球上出现了，他们繁衍生息，不久形成了一大群，遍布各处。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知道该怎样使用他们的四肢，也不知道该怎样使用神赐的灵魂。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却不知道发挥自身的作用。他们不知道采石、烧砖、砍伐林木制成椽梁，然后再用这些材料建造房屋。他们如同蚂蚁一样，蛰居在没有阳光的山洞里，做事情毫无计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深秋早晨，我看见一只老麻雀带着小麻雀正在觅食，这时，一只大雁飞过，老麻雀问：“你这是要飞去哪儿啊？”“去三亚过冬。”大雁回答。老麻雀拍拍小麻雀的头，说：“看看，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啊！”
　　经过三思，我决定帮助我的创造物。我教会他们观察日月星辰的升起和降落；引导他们发明了数字和文字，让他们懂得计算，用语言交流思想；我还教他们驾驭牲口，来分担他们的劳动，使他们懂得给马套上缰绳拉车或驯服马成为坐骑；我引导他们发明了船和帆，人们可以在海上航行。我关心人类生活中的一切活动。从前，生病的人不知道用药物治病，不知道涂药膏或服药来减轻痛苦，许多病人因缺医少药而悲惨地死去。
　　如今，我教会人们调制药剂来防治各种疾病。另外，还教会他们占卜、圆梦，解释龟甲兽骨和祭祀显示的各种征兆。我引导他们勘探地下的矿产，让人们发现矿石，开采铜铁和金银。我教会人们农耕技艺，使他们生活得更舒适。
　　现在，我------暗物质弗里茨，是哈勃星球上的主宰，当然要求人类献祭、敬重我，并以此作为保护人类的条件。一个礼拜天，我没有感受到尊重，我决定给人类一份“礼物”------一只紧闭的盲盒。我打开了盒盖，里面的灾害像股黑烟似地飞了出来，迅速地扩散到人世间。盒底还深藏着唯一美好的东西------希望，我趁它还没有飞出来的时候，赶紧关上了盖子，因此，希望就永远关在盒内了。从此，各种各样的灾难充满了大地、天空和海洋。疾病日日夜夜在人类中蔓延肆虐，而又悄无声息，各种传染病在大地上猖獗，死神步履如飞地在人间狂奔。接着，我持续深入地向人类展开报复，我把人类交到我的两名仆人的手里，这两名仆人叫强权和暴力，只需他俩出手，便毁灭了人类......
　　70亿年后，实在无聊，我又用黄金创造了A型的人类，这代人生活得如同神仙一样，他们无忧无虑，没有繁重的劳动，也没有苦恼和贫困。大地给他们提供了各种各样的硕果，丰盛的草地上牛羊成群，他们平和地从事劳动。当他们感到死期来临的时候，便沉入安详的长眠之中。当命运之神判定黄金的一代人从地上消失时，他们的灵魂在云雾中来来去去，灵魂在云端，维护法律、正义、自由、平等，惩罚罪恶......
　　后来，我用白银创造了B型的人类。他们在外貌和精神上都与A型的人类不同。娇生惯养的孩子生活在家中，受到父母的溺爱。他们一直都保持着童年的状态，精神上不成熟。等到孩子步入壮年时，他们的一生只剩下短短的几年了。这代人，承受太多就会变妖、为神、成魔！放肆的行为使这代人陷入苦难的深渊，因为他们无法节制他们强烈的欲望。他们尔虞我诈，肆无忌惮地违法乱纪，不再给我献祭。我十分恼怒，要把这个种族从哈勃星球上消灭，因为我不愿意看到有人亵渎神灵。当然，这个种族也不是一无是处，所以，他们荣幸地获得我的恩准，在终止生命以后，可以作为魔鬼在哈勃星球上漫游。
　　不久，我创造了O型人类，即青铜的人类。这代人跟白银时代的人又完全不同。他们残忍而粗暴，只知道战争，总是互相厮杀，每个人都要千方百计地侮辱其他人。他们专吃动物的肉，不愿食用田野上的各种果实。他们顽固的思想如同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人也长得异常高大壮实。他们使用的是青铜武器，并用青铜农具耕种田地。我看见，有一个农夫的女儿长得特别丑，农夫就派女儿在稻田里充当稻草人，不仅吓走了前来偷食的乌鸦，而且两只乌鸦被吓得把之前偷的谷子也还了回来。
　　人们不断进行战争，可是，虽然他们长得高大可怕，然而却无法抗拒死亡。他们离开晴朗而光明的大地之后，便进入阴森可怕的地狱之中。
　　当青铜的人类进入地狱后，我又创造了AB型------玄铁的人类。这代人生活在肥沃的大地上，他们比以前的人类更高尚，更公正，他们是英雄的一代人。可是，最后他们也陷入战争和仇杀中，有的为了夺取国土，倒在城门前；有的为了财宝和女人，倒在战船上；有的为了权力，倒在田野上。当他们在战争和灾难中结束了在大地上的生存后，我便把他们送往极乐世界，让他们居住在那里。极乐世界在天边的大海里，风景优美。他们过着宁静而幸福的生活，富饶的大地每年两次给他们提供甜蜜的果实。
　　之后，我又创造了RH阴型------现代化的人类，他们彻底堕落，彻底败坏，充满着痛苦和罪孽；他们日夜地忧虑和苦恼，不得安宁。而最大的烦恼却是他们自身带来的。父亲反对儿子，儿子敌视父亲，客人憎恨款待他的朋友，朋友之间也互相憎恨。在哈勃星球上，人世间充满着怨仇，即使兄弟之间也不像从前那样坦诚相见、充满仁爱。无权、无钱、无力的、白发苍苍的父母得不到怜悯和尊敬，老人备受虐待。我发现，无情的人类忘了我将要给予的裁判，全然不顾父母的养育之恩。这代人，承受太多就会变成神经病、疯子、傻子！
　　战争成了家常便饭，动不动就是核武器威吓，处处都是强权者得势，欺诈者横行无忌，他们心里恶毒地盘算着如何去毁灭对方的城市和村庄。正直、善良和公正的人被践踏，凄凄惨惨；拐骗者飞黄腾达，备受荣光，弹冠相庆。法律成了“小姐”，有时还被“□□”，天赋人权和忍让克制不再受到敬重。恶人侮辱善人，他们说谎话，用诽谤和诋毁制造事端。我看见，有个□□制造者错印出了面值15元的钞票，旅游时，他拿出一张15元的□□到偏僻的农村商店买了一根1元的冰糖葫芦，结果，店家找他两张7元的票子......
　　在哈勃星球上，制度的腐败成了最大的腐败，制度恰似看不见的天幕牢笼，是个无形的套，每个人都活在专属定制的套中，套中人别利科夫如此，楚门如此，其他人亦如是。自以为爬出了井，其实还在井底。从前，我的六个仆人------良知、善良、尊严、正见、正信、正行，还常来人间，如今他们也悲哀地用白衣裹住美丽的身躯，离开了人间，回到永恒的暗物质世界。现在，留给人类的只是绝望和痛苦，没有任何的希望。人类疯狂地开采页岩气、石油，肆意地碳排放，全球变暖，冰雪加速融化、海平面上升、海水升温，物种加速灭绝，核爆试验、核讹诈、核流氓......
　　我不断地听到人类的恶行，决定扮作凡人去到人间查看。我来到哈勃星球后，发现情况比传说中的还要严重得多。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来到红线国，进入了总统王小波的府院客厅里，王小波待客冷淡。我以神奇的先兆，表明自己是暗物质，是位神。人们纷纷跪下来向我顶礼膜拜。但王小波却不以为然，嘲笑他们虔诚的祈祷。“让我们考证一下，”总统说，“看看这位弗里茨到底是凡人还是神？”于是，王小波暗自决定趁着我半夜熟睡的时候将我杀死。在这之前，他先悄悄地杀了一名死囚犯。总统让人剁下他的四肢，然后扔在滚开的水里煮，其余部分放在火上烤，以此作为晚餐献给陌生的客人------我，弗里茨。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我被激怒了，从餐桌上跳起来，唤来一团复仇的怒火，投放到这个不仁不义的总统的府院里。王小波惊恐万分，想逃到府外去。可是，他发出的第一声呼喊就变成了凄厉的嚎叫“喔......”，他身上的皮肤变成粗糙多毛的皮，双臂支到地上，变成了两条前腿，从此，这位红线国的总统成了一匹北方的狼......
　　经过调查研究，我决定根除这一代可耻的人。开始，我想用闪电遍布整个哈勃星球大地，但最终，我放弃了这种简单粗暴报复的念头，我决定向大地降下暴雨，用洪水灭绝人类。这时，除了东风，所有的风都被锁在岩洞里。东风接受了我的命令，扇动着湿漉漉的翅膀直扑地面。东风可怕的脸黑得犹如锅底，胡须沉甸甸的，好像满天乌云。洪涛横流，雾霭沉沉，滔天大水从东风的胸脯涌出。东风升在空中，用手紧紧地抓住浓云，狠狠地拧挤，像拧湿衣服。顿时，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如注，暴风雨摧毁了地里的庄稼，摧毁着一切。
　　我把所有的河流都召集起来，说：“你们应该掀起狂澜，吞没房屋，冲垮堤坝！”它们都听从我的命令。河水汹涌，势不可挡。泛滥的洪水涌上田野，犹如狂暴的野兽，冲倒大树、房屋。水势不断上涨，很快便淹没了宫殿、府院。顷刻间，水陆莫辨，整个哈勃星球大地一片汪洋，无边无际。
　　我看见，人类面对滔滔的洪水，绝望地寻找救命的办法。有的爬上山顶，有的驾起木船，漂浮在淹没的房顶上。大水一直漫过了金山寺，鱼儿在枝蔓间挣扎，满山遍野逃遁的动物被浪涛吞没、淹死。一群群人被洪水卷走，幸免于难的人后来也饿死在光秃秃的山顶上。一个叫亚当的人，事先在梦中得到潜意识的警示，造了一条船------诺亚方舟。当洪水到来时，他和妻子夏娃驾船驶往珠穆朗玛峰避难。
　　我召唤大水淹没大地，惩罚了人类。我从宇宙俯视人间，看到苍茫大地只剩下一对可怜的人，漂在水面上。我平熄了怒火，唤来西风，西风驱散了团团乌云和浓浓的雾霭，让天空重见光明。滚滚海涛也退去，海水驯服地退到堤岸下，河水也回到了河床。树梢从深水中露了出来，树叶上沾满污泥。群山重现，平原展露，大地复原。
　　亚当和夏娃看看周围，大地荒芜，一片泥泞，如同坟墓一样死寂。看着这一切，亚当禁不住淌下了泪水，他呜咽着对妻子夏娃说：“亲爱的，我远眺，看不到一个活人。我们两个是哈勃星球上仅存的人类，其他人都被洪水吞没了，如今，我看到的每一朵云都使我惊恐。即使一切危险都过去了，我们两个孤单的人在这荒凉的世界上，又能做什么呢？”夏娃听老公说完，也很悲伤，两口子不禁抱头痛哭起来......
　　一年后，他俩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叫银河。一个晴朗的中午，银河在草地上为他的父亲亚当牧羊，我------暗物质弗里茨一眼瞅见了她，顿时产生了爱意。我心中的爱情之火越来越炽烈，于是，我扮作男人，来到人间，用甜美的语言引诱挑逗银河：“年轻漂亮的姑娘，能够拥有你的人是多么幸福！可是，世上任何凡人都配不上你，你只适宜做我的妻子。告诉你吧，我就是暗物质弗里茨，你不用害怕！中午时分酷热难挡，快跟我到树荫下去休息，你为什么在中午的烈日下折磨自己呢？小姐姐，你走进暗黑森林，不用害怕，我愿意保护你。”
　　银河一直颤抖，为了逃避我的诱惑，她飞快地奔跑起来。我施展权力，使整个地区陷入一片黑暗，她被包裹在云雾之中。她因担心撞在岩石上或失足落水而放慢了脚步，银河落入了我的手中......
　　因为银河誓死不顺从，我一怒之下，把她变为一头小绵羊。即使成了这副模样，俊秀的银河仍然美丽。我找到一个安置她的可靠地方，我让仆人阿道夫看守银河，阿道夫身上长有三样东西：东厂------一千只耳朵；西厂------一千只眼睛；锦衣卫------一千只手脚。银河在阿道夫的严密看守下，整天在长满丰盛青草的山坡上吃草。阿道夫始终站在她的附近，盯住她不放，忠实地履行看守的职责。太阳下山时，阿道夫便用链条锁住她的脖子。
　　她吃着草和树叶，睡在坚硬、冰凉的地上，饮着浑浊的池水，因为她是一只羊。银河常常忘记她现在不再是人类了，她想伸出双手，乞求阿道夫的怜悯，可是，她突然想起自己已没有手臂了。她想以感人的语言向阿道夫哀求，但她一张口，只能发出“咩咩”的声音，连她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阿道夫不是总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看守她，银河的看守牵着她在各地游牧。一个晴朗的中午，银河发现来到了自己的家乡------筠连，来到她孩提时常常嬉耍的定水河岸边。这时，银河从清澈的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看见水中倒映着一个羊头，她惊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下去......
　　银河怀着对家人的依恋之情，来到亚当和夏娃身边，可是，他们都没有认出她。亚当抚摸着她美丽的身体，从树上捋了一把叶子喂她。银河感激地舐着他的手，当银河用泪水和亲吻爱抚着他的手时，亚当却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抚摸的竟是银河，也不知道刚才女儿在向他感恩。银河想出了一个拯救自己的主意。虽然，她变成了一只小绵羊，可是她的思想却没有受损，这时，她开始用蹄子在地上划出一行字，这个举动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亚当从地面上的文字中知道站在面前的原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天哪！”亚当和夏娃惊叫一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落难女儿的脖颈和身子，“我们到处找你，想不到你成了这个样子！唉，见到了你比不见你更悲哀！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可怜啊，你不能给我说一句话，只能用一声羊叫回答我！现在，你却变成了一只羊……”亚当还没有唠叨完，阿道夫这个看守，就从亚当和夏娃的手里抢走了银河，拽着她离开了......
　　亚达和夏娃不能忍受女儿横遭折磨。经过几番思量后，亚当带上一根催眠的筠斑竹，离开了夏娃。他装扮成牧人，提着一根筠斑竹，怀里藏着一把短剑，赶着一群羊，来到黑山草原上，这儿是阿道夫看守银河的地方。这时，一只乌鸦从亚当头上飞过，拉了一泡屎刚好落在他脸上，亚当抬头大骂：“娘希匹的，出门也不穿条裤衩。”乌鸦回应：“你丫拉屎穿着裤衩吗？！”
　　洗干净脸后，亚当抽出筠斑竹，做成芦笙。芦笙优雅别致，亚当吹起了《霓裳羽衣曲》，阿道夫很喜欢这迷人的乐音。他从高处的岩石上站起来，打招呼：“吹芦笙的朋友，不管你是谁，我都热烈地欢迎你。来吧，坐到我身旁的岩石上，休息一会儿！别的地方的青草都没有这里的茂盛、鲜嫩。瞅瞅，这儿的树荫多舒服。”
　　亚当说了声谢谢，便爬上山坡，坐在他身边。两个人攀谈起来，他们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白天快过去了。阿道夫打了几个哈欠，睡意朦胧。亚当又吹起芦笙，想把阿道夫催入梦乡。可是，阿道夫怕我动怒，不敢松懈。尽管他都快支撑不住了，他还是拼命同瞌睡作坚强地斗争。亚当一面吹奏芦笙，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道夫。最后，这位看守终于抑制不住地呼呼大睡，亚当迅速抽出藏在上衣口袋里的短剑，砍下了阿道夫的脑袋。
　　银河获得了自由，她仍然保持着小绵羊的模样，只是已除掉了颈上的绳索。她高兴地在草地上来回奔跑，无拘无束。当然，发生的这一切事都逃不过我------暗物质弗里茨的眼睛。我又想出了一种新的折磨方法来收拾银河。我让牛虻叮咬她，咬得小绵羊忍受不住，几乎发狂。银河非常惊恐，被牛虻追来逐去，在哈勃星球上四处逃窜。银河逃到帕米尔高原，逃到漠河，逃到西沙群岛，逃到贝加尔湖畔，逃到喜马拉雅山,逃到了基辅......
　　最后，经过长途跋涉，银河绝望地来到了耶路撒冷。在加沙河岸上，银河十分疲惫，她前脚跪下，昂起头，仰望苍穹，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的目光。我看到了她，顿生怜悯之情，我终于心软了，打了一个响指，恢复了银河的原形。
　　小绵羊身上蓬乱的毛发消失了，羊角也缩了进去，羊眼变小，羊嘴变成薄薄的人的红唇，肩膀和两只手出现了，羊蹄消失了，银河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她恢复了楚楚动人的美丽形象，格外令我怜爱。出乎意料的是，银河开口第一句话不是感谢我，她居然问我：“弗里茨，您是怎么诞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