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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对,就是这样,说得再离经叛道些就更好了。”

      “你说得越多,那个叫王志的宫人就死得越惨,他不是对你不敬么?父皇说了,这等大逆不道的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祁连珉温柔的语调像从山间缓缓淌过的清泉,底下却拢着一堆玻璃渣子。

      这些话无论谁听了都觉得太子是占理的一方,替他委屈。
      作为被秦贵妃搭救过的人,太子显然知恩图报,为了在各方势力的算计下保护傻小弟已经很辛苦了,傻小弟却恩将仇报,把他拽进舆论漩涡。

      但凡有点良心,现在就该万般悔恨声泪俱下地向无辜的太子殿下请求原谅……

      可他面对的是一个被他毁得千疮百孔逆时光归来的亡魂。

      前世是对方占据主导权,祁连越胜了也是惨胜,这世他先发制人,只是让对方尝尝他吃过的万分之一苦,这人就像遭了天大的冤枉,大老远的跑来向满宫怨灵告状。

      祁连越有点可惜,要是能隔空取物就好了,他一定会用床底下的椅腿把这虚伪的恶棍砸开瓢!

      他团了团身:“哥哥有父皇,小五没有。”

      “这话千万别叫他听到,他内疚起来是要死人的。”冰凉指尖在祁连越脸颊肉上轻轻别了两下,接着又一点点把他拢到怀中:“为了给你积德,我替王志求了情,父皇准了,怕你又捡着宫人的话乱说,让我带你回东宫。”

      -
      祁连越回东宫的消息让清明殿上下都露出了笑脸。
      东宫总算干了一回人事,把这个吞金兽接回去了!

      祁连瑾长长的呼了口气,转瞬又心情复杂起来。

      她记性好,太子幼时动不动就被皇后暴打,打得遍体鳞伤,接着又去跪,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

      她和病歪歪走两步路就喘几声的祁连越总是在太子罚跪的时候凑上去,对方一律“滚”字问好。

      两个萝卜头都喜欢看脸,就对这个不近人情但光艳俊秀的兄长格外耐心,一个坐在他旁边玩拨浪鼓咚咚敲得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一个小声咳着团了吧唧的挤到他怀里硌到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导致太子罚个跪也一波三折,颇不宁静。

      她回去就被母妃关起来了,隔了好些天才又悄悄溜到坤宁宫。
      就见秦贵妃一手抱着睡熟的萝卜头,一手牵起摇摇欲坠的小太子,她老人家天生体弱,说话轻声细语的。

      “殿下是龙子龙孙,岂能日逐长跪?臣妾奉陛下旨意恭迎殿下暂住华清宫,请勿多虑。”

      这之后的两年,祁连珉都住在华清宫,因为这层关系,他关心五弟很正常。

      祁连瑾不断告诉自己太子对祁连越的诸多行为都是关心则乱,绝对不是像老二说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

      可是,听说昨晚太子亲自给老五洗澡……

      祁连瑾严肃的望着镜子里收拾齐整的头面。

      老五虽傻,但也到出宫辟府娶妃生子的年纪了,关于他和太子的谣言正满世界乱飞,涅槃殿那位无所不知的菩萨怎么还让太子把人接到东宫胡来呢?

      -
      身穿曳撒的锦衣卫仪仗庄严地开道,宫人举着两把大扇子架在宝盖后,宝盖下的人饱含风霜的视线从宫苑花草上一一掠过。

      “人老物也老,都不长久呐。”
      “这天下只有主子万岁爷福寿无疆,奴婢们便如这宫苑花草,只能服侍主子千载。”

      陛下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
      他左手捻珠,右手被司礼监大掌印李常搀着,慢悠悠下了地,立马就跪了一大片人,接着又山呼万岁。

      他点点头慈眉善目的叫大家免礼平身,众星拱月般进了大殿,上了主位。

      檀木珠子一颗颗的在枯瘦的指尖上滚过:“都坐,今天不讲那些虚礼,李常——”

      李常臂挽拂尘侍立在他旁边,扬声道:“吾皇颇观两晋风流,想来我大雍新锐的气度学识并不输那班玄学名士,是以今日不论诗词,而以‘形神有无’为论,诸君畅所欲言。”

      众人瞬间哑气了。

      在场诸位都是饱读四书五经的儒生,讲“天下舍我其谁”那是滔滔不绝,讲“形神”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形倒是好说,神却是难——子不语“怪力乱神”,论有“神”,就是跟圣人对着干,论完就得被天下腐儒骂死。

      论无“神”,那每年祭祖烧的纸钱是烧给情怀的么?回家得被爹娘抽死……

      大伙急得如坐针毡,陛下却笑得岁月静好。

      祁连越都不关心,他一坐下就有宫人上点心茶水,另外两个皇子看都没看一眼,他把自己的吃完,悄悄将两人的盘子挪到面前。

      二皇子瞥他一眼,冷哼道:“吃吃吃,饿死鬼投胎了。”
      七皇子是太子同母胞弟,当下就板起脸来:“这话你跟一个傻子说了他也不懂,留着向太子哥哥说去。”

      祁连越没理会他俩,眼前荷叶状的瓷盘上托着一块四四方方粉晶色的透明糕冻,夹心处点缀着一朵桃花,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回味无穷。

      那边唇枪舌剑渐入佳境,这边祁连越抱着狗坐在角落里美滋滋的吃点心,小狗把前脚搭在桌延上,悄悄冒出半颗狗脑袋。

      正座上笑吟吟的脸面向这边时突然寡了下去。
      李常望向酷似秦贵妃的少年,眼皮立马跳了起来。
      这位怎么还带狗啊,太子殿下也不看着些!

      探花郎朗声道:“一阴一阳谓之道,一清一浊谓之常,往古之时女娲鞭泥为人,使神存于形,浊者踽踽茹毛饮血,清者喁喁钻火结绳,当此之时,四方混战,生民不安,故人皇代天教化万民,至吾皇万岁登祚,神浊乱邦者缉拿入狱,神清仁善者封给厚赏,令行禁止,统摄万邦!”

      祁连越咬下一小块糕点,又给狗子塞了一块。

      陛下默默瞧着他,李常和太子默然看他面前的盘子越堆越高。

      二甲传胪淡定一笑:“可在下放眼望去,只见诸位容颜甚是光整,没见诸位的神灵从哪处现身。”

      对面一个同进士出身的站起来:“吴兄所言差矣!千人千面,若非形神俱备,何以你写得出锦绣文章,村口的老翁不行?若只存形体而无神,在座诸位便是千人一面,何以有人冥思苦想,有人悠然微笑……”

      祁连越往嘴里送了一个水晶蒸饺。
      狗子迫不及待的刨了刨桌,他把它摁下去,捏住狗嘴。

      轻细的哼唧声钻进杨黯耳朵,他不动声色的看过去,少年坐在皇室成员末尾靠后的位置——这个席位像临时安排的,挤在两兄弟后面,有些憋促。

      陛下喝了一口茶,李常和太子望着脚尖。

      几路人马顺着陛下的视线看向那不起眼的角落。
      对面的祁连瑾嘴角抽抽,四公主酸着脸小声道:“怎么把这种上不得台盘的东西也带来了?”

      祁连瑾:“皇姐慎言。”

      榜眼眨了眨眼,缓缓道:“大化载我以形,养我以五谷,树吃泥,人吃米,神吃何物?不吃不喝的只有石头,若神不吃不喝,就该像石头一般可见可触,若神也有口腹之欲,它可有说自己爱吃……”

      祁连越伸向豆腐包子,五指如冰玉般根根分明,指尖上透着细润的粉色。

      榜眼喉结突然滚了一下。
      大家正好都看着他,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祁连越。

      少年还未彻底长开,精巧的脸上带着些婴儿肥,整个人就像是照着云游松间的仙童画出来似的,虽举止憨态可掬也难掩其毓秀灵风。

      这一定是七皇子了!
      榜眼竟然对着七皇子吞口水!

      陛下微微皱起眉头,李常连忙轻咳一声,太子便笑着鼓掌:“不愧是天子门生,诸位思辨过人。”

      太子殿下把大家的注意力扯到自己身上,众人瞧着他,心里想着榜眼和那位貌似是七皇子的少年。
      榜眼耳朵爆红,手用力抓着膝盖,把光滑的绸布都抓出皱痕了。

      旁边的人小声打趣道:“林兄,好羞啊,正说得好好的,你瞅着五皇子吞什么口水呐?放松些,这么贵的袍子要被你抓破了。”

      林安之双眸微睁。

      原来是五皇子。

      他低声回道:“没有,只是恰好渴了。”

      手下抓得更紧了。

      “原来是渴了啊,理解理解。话说五皇子看起来好端端的,不是说他……”

      旁边的人蓦然打断他的话:“祸从口出。”

      “嘿,杨兄说的是。”

      再辩一会儿就该上正菜了,可这群书生还没辩出让菩萨满意的答案,祁连珉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两下。

      “诸位,有人虽生却如死物,有人虽死却如永生,何解?”

      众人冥思苦想,这时,一则质地低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祁连越伸向点心的手停在半空。

      “回殿下,我见之则形神俱在,我未见之则形神俱灭,入我心者永存,未入我心者如浮尘,故生死不以物归,形神不以道亡。”

      那捻着佛珠的手陡然顿住,李常不动声色地观察主子的脸色。

      这张脸因为终年茹素和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清瘦得几乎脱相,曾经的英俊帝王是真的老了,念了几千卷佛经也扫不去眼里的风雪,连笑都像样板似的。

      这会子却没笑,紧紧盯着望着那新科士子。

      李常知道这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位当年为了稳固皇权,不仅害死了心爱的女人,连两人的孩子都没能护好。

      在那以后,明明他大权在握,却像花了半条命只捞到一块废铁的乞丐,机关算尽后转而求神问佛。

      今日状元郎一个“心”字,解了帝王不敢与外人道的沉疴,提供了一条全新的思路——斯人已逝,但只要他不死,她就还能以另一种方式伴随左右。

      太子拍了拍手,笑道:“如此一来,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杨郎妙赏,来人,赐酒。”

      陛下又慈眉善目的笑了,继续捻佛珠,李常紧绷的脑弦终于松了下去,扬声道:“开宴!”

      祁连越眨了眨眼,悄悄把狗放下地,它立马就顺着味儿往外跑,祁连越猫着腰撵出去。

      一路跑到厨房,管事女宫吓了一跳。

      “快把五殿下送回去,这等油污的腌臜地方怎么能待人!”
      “姑姑,人手不够!”

      祁连越低着头到处找:“狗狗——”

      女官见确实腾不出人手,连忙强笑着柔声问道:“殿下,哪里有狗啊?奴婢给您找,您先回去好不好?”

      小狗从厨案下钻出来,祁连越径直跑向它,然后向一溜美食伸出爪子。

      女官吓坏了,这可是要端给太子殿下的!
      她连拖带抱的把祁连越挪开,他袖子飘摇,袖中晶粉洒到菜上。

      目的达到,祁连越把人抖开:“坏人!”

      他抱着狗,经过火炉时抓起一块红碳,女官大惊失色。

      今天怎么这么背啊!

      这倒霉皇子手心皮都烧硬了,东宫要是问责起来,铁定要死人!

      她眸光一闪,把厨房里的宫人扫视一圈,寒声问:“看什么?”

      众人哆嗦一下:“小的什么也没看到!”

      女官:“赶紧送菜,出了事我担着!”

      她把哭唧唧不知说什么胡话的五皇子拉到僻静的凉亭,半蹲下仰看着他:“殿下不哭啊,奴婢给殿下做好吃的,好不好?”

      “爪爪痛!”

      她给他吹吹手,去厨房捡了一碗肉菜,回来时笑着跟他说:“殿下乖,要是有人问你手怎么受伤的,你就说青岚没看好你。”

      祁连越伸手接碗:“哦!”

      她笑了笑,把碗举高。
      傻子真好骗,这次一定可以弄死青岚那个碍眼的东西。

      “殿下,你先说把奴婢的话复述一遍。”

      祁连越:“%#@&……青岚!”

      她柔柔一笑,把碗递给他:“是啦,殿下真棒。”

  •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们,点个收藏吧!呜呜,小五给大家翻个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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