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魔君退休后》竹筒夫子

68、韶光

　　“嘀嗒，嘀嗒，嘀嗒——”

　　细雨连绵已经下了整整三日，阴沉沉的天空中积压着厚厚的云层，终日里不见阳光，就连稍微亮堂些的天色也不得见。

　　雨滴顺着屋檐的黛瓦逐渐滚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延绵出一片湿润的潮气。

　　冬末春始，青苔在青石板路面的缝隙中蔓出些许的绿意，带着黏腻的湿滑，让人望而生厌。

　　一处僻静的庭院，廊下的两棵柳树抽出了新芽，在春雨的浇灌中逐渐吐露出春的新意，纤长的柳条被被带着雨丝的风一吹，便尽数打落在窗棂上。

　　裴幸风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床前半掩的窗户中几枝摇曳的柳条，眼睛陷在久久的黑暗中，一时间还无法适应着突如其来的日光。

　　伸手遮去了大半的光亮，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裴幸风这才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间不大的屋子内，只有极为简单的几样家具摆设，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并着自己睡着的一张床榻，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物件，想来这应该是个有些简陋的客栈了。

　　身上虚弱的厉害，裴幸风只要稍微动一动，便觉那股噬骨的痛痒仿佛还并未散去，全身的经脉像是被毒虫啃噬过一样犹自痛得厉害，就连指尖也是极为麻木的，没有丝毫的知觉。

　　掀了掀盖在身上的棉被，裴幸风本想坐起来，岂料周身没有一丁点力气，莫说是坐，现在就连抬手起身似乎也变成了一件极难的事。

　　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直起身，无奈裴幸风只能斜躺在远处，苦笑了一声。

　　昔日可以折枝为剑的慕容逍，现在竟然连坐起身也难如登天，一杯细辛之毒，直接葬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侠。

　　或许慕容逍注定只能成为江湖中很久之前的传说，他已经死在了昆仑山的崖底，再也不可能，也不会在活在江湖之中。

　　裴幸风双眼无神的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好笑，要是当年，恐怕慕容逍连屋子中的人看都不会看一眼吧......

　　昏迷了几天的记忆逐渐开始恢复，裴幸风努力的将脑海中残存下来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卷。

　　只是记忆过于杂乱，细辛毒又一寸一寸的侵蚀着他的识海，是以此刻裴幸风越想就越觉得头痛，那种痛好比万箭穿心一般的刺骨，直痛得他身上都渗出了一层冷汗，也未想出完整的画面。

　　似乎......是离开了归云县不久，他就毒发昏倒在路边了？还是是在路边的茶棚吃茶时不支的？

　　裴幸风使劲摇了摇头，奈何脑海中的画面实在是过于琐碎，他眼下余毒还未压制下去，丹田之处已经是气力不足，空虚的厉害，只能任由身子这样瘫软在床上，没有一点办法。

　　唉，真是狼狈......

　　裴幸风仰天长叹，要是早知道这么遭罪，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但是每每想到死，他又觉得十分不值，这条命，是他几次三番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就这么轻易的再送出去，他又总觉得十分不甘心。

　　正凝神思索间，半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伴随着陈旧木门发出的咯吱声，身穿一袭水蓝色短衫的温少虞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走了进来。

　　裴幸风看着少年轻车熟路的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然后朝自己走过来，原本无惊无澜的眸子在看到自己已经清醒了之后，瞬间迸发出了光彩。

　　“你醒啦？”温少虞几步并上前快走了几步，确认了裴幸风的确是睁着眼睛的，声音不自觉又拔高了几分，“你终于醒了！”

　　温少虞十分惊喜，很自然而然的用手背探了探裴幸风的额头，见是触手一片冰凉，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退烧了，前几日你烧的厉害，都快吓死我了。”

　　裴幸风被温少虞这样一吵闹，识海也逐渐开始恢复起来，看着少年转身去端桌子上的碗，想要开口说话，忽觉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传来一阵哽咽的剧痛。

　　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裴幸风这才哑着声音道：“我睡了几天了？”

　　一句话的功夫，温少虞已经把那只碗端过来，“已经三天了，我去找了大夫来看了好几次，用了几天药，你这不也是刚刚才醒过来。”

　　温少虞端着碗坐在裴幸风的榻边，搅动着碗中黑褐色的汤药，裴幸风这才看到，原来这只碗里乘着的正是他厌恶到极点的药汤子。

　　“什，什么意思？”裴幸风看着温少虞手中黑糊糊一片的汤药，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一刻的声音也直接拔高了几分：

　　“你居然给我吃这种东西？！”

　　也许是裴幸风的反应过于强烈，温少虞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对啊，你晕倒在路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是我去借了辆马车才把你运到最近的城中，又找了大夫来给你瞧病......

　　温少虞顿了顿，用一种十分古怪且不解的眼神看着裴幸风：“病了，还能不喝药吗？”

　　问得好！病了能不能不吃药？当然能了，事实上，裴幸风活了这些年，也的确是从来没有吃过药。

　　至于这其中缘由嘛，一来是他本身就中了剧毒，平日全靠内功心法压制，二来嘛，他体内的那颗避尘珠本就只能靠他自身的精血滋养，是万万碰不得草药的。

　　至于还有其他的......裴幸风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慢慢瞥了下去，这么难喝的东西，狗都不喝！

　　狗都不喝的东西，为什么他要喝？简直是不可理喻！

　　如是想着，裴幸风看见温少虞手中的那碗莫名其妙的汤药就更觉得十分碍眼，但是当着小朋友的面，裴幸风深觉自己还是应该留有几分体面的。

　　于是挥了挥手，示意温少虞先将碗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喑哑着声音问道：

　　“这是哪里？”

　　“这里......”温少虞想了想，“这里是安阳城的一家客栈，你先前昏倒的地方，离此处不过几十里地。”

　　原来如此，裴幸风点了点头，接过温少虞递上来的一杯水饮下了，缓了片刻抬眼看着温少虞，将空水杯重新塞回少年手中，低声道：

　　“小乞丐，多谢你了啊。”

　　“哼！”温少虞好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十分自觉的接过了水杯又倒满了一杯水递回给床上的裴幸风：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有用的时候叫我名字，没用的时候就叫我乞丐！”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裴幸风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温少虞的衣衫上，没等温少虞继续说话，裴幸风就率先皱了眉：

　　“你这穿的什么东西？这么难看，跟个破麻袋似的。”

　　这一下，温少虞直接炸毛了。

　　“喂！裴幸风，你到底长没长心眼啊，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你的身体已经有油尽灯枯之态，若是再不及时解毒，恐怕......”

　　看着裴幸风惨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好像随时都能化成一阵风飘走了的虚弱，温少虞忽然停住了声音。

　　温少虞不说话了，裴幸风抬眼对上少年的眸子，忽然发觉少年灿若星辰的双目中分明蒙上了一层水汽。

　　四目相对，唯有沉默。

　　被这样专注而又关切目光注视着，裴幸风也十分罕见的沉默了。他游走在江湖之中，看多了世情冷暖，好似世间之事都能以各种各样的形态从他面前掠过，但是他却从未觉得，自己会成为这红尘中的一人。

　　温少虞总是能有这样的本事，用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便能将自己深深的禁锢住，好像这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中，也有了记挂和被记挂。

　　可是，他原本就是世间的残存的一缕孤魂，不知来处，不问归途，他又如何能够承接住那样排山倒海的赤诚。

　　扯了扯嘴角，裴幸风还是扯出了一抹极浅的笑，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尤为的轻：

　　“别难过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眼看温少虞还是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裴幸风脸上的笑意又扯得大了些：

　　“我跟你说，你请的那些个庸医啊，根本就不懂得看病，我是习武之人，体内是有内力的，自然不能用平常之人的脉相来诊断我了。而且......”

　　裴幸风眨了眨眼，继续道：“就算你不信我，也总该相信慕容逍的武功吧，你自己现在也学会了静客心法，总能明白几分此内功的妙用吧？所以呢，你就放心吧，没事的啊。”

　　这一番话说完，温少虞还是没有说话，裴幸鞥眼见得气氛有些微妙，只得挪开了眼神轻声笑道：

　　“说起来啊，不知道那魏师爷是不是和江晏一起回腾云阁了。”

　　少年依旧沉默，只是眸中的水汽越积越多，最终化成喉中的一声哽咽的嘶吼：“你能不能不要再管那些闲事了！”

　　狠狠用衣袖擦去了眸中的眼泪，温少虞仅仅盯着床上已经苍白得快要支离破碎的裴幸风：

　　“你就那么不想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