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魔君退休后》竹筒夫子

11、世上总有很多可怜人

　　温少虞只觉得体内似是有一个大火球越拱越烈，可是伴随着手脚却依旧冰冷的刺骨。

　　这样奇妙的感觉，其实温少虞曾经也体会过。

　　那时候的他才刚刚流落在外，没有银钱，没有去处。

　　一日盛夏，忽而天边的云朵便阴翳起来，不消片刻滚滚雷声伴随着一场瓢泼大雨便悄然而至。

　　没有地方躲闪的他，便被淋了个透透彻彻。

　　那一年的夜晚，也是这般的难熬，他蜷缩在街角，像是哥衣衫褴褛的乞丐。

　　分明是盛夏的时节，却硬是冷的上下嘴唇都在打颤。

　　那一场高热，足足烧了三天。

　　许是因着被烧的意识混沌的温少虞犹自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决心，也许是因为终究天无绝人之路。

　　最终，那次高热竟然奇迹般的退下了。

　　于是从那一次之后，温少虞便一直觉得，自己可能是天生的命硬，那样的绝境之下也能逢生，那他也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也许就是因着这股想要活下去的决心，伴随着那位老者的呼唤，温少虞逼着自己撑起堪比万钧之重的眼皮。

　　睁开双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温少虞强自看了半天，方才慢慢辨出一栏之隔老者的大概轮廓出来。

　　“你，你唤我？”

　　那白发老者似是长叹了一口气，方才道：

　　“小兄弟啊，这数九寒天，又下了雪，可是不能睡啊，要是睡着了，就有可能再也醒不了了。”

　　隔着栏杆，老人伸手在温少虞的额头上摸了摸，不出意料的是触手滚烫，于是那老者便下意识叫道：

　　“烧的这么厉害，可要快些退下去啊，这高热，可是能要人命啊！”

　　说着话，那只布满了皱纹的右手在衣襟中摸索了半天，方才摸出一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东西出来，硬塞给了温少虞。

　　“快，把这东西嚼了，然后连汁带渣的一起咽下去。”

　　黑暗之中，温少虞根本就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不过凭着求生的本能，他连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便张口将那块东西吞入了口中。

　　数九寒天，什么东西都是冰冷的，温少虞只觉得口中的温度都被那东西给冻透了，方才试探着用牙齿咬开了。

　　“咳——咳！”

　　一股浓重的辛辣瞬间便从舌尖蔓延开来，直呛的一直不备的温少虞剧烈的咳嗽起来。

　　原来竟是姜块。

　　那辛辣持续在口中肆意发酵，温少虞的脑门上霎时便被激出了一层薄汗。

　　这汗一出，好像也没有觉得那么冷了。

　　温少虞心知这全是生姜带来的效果，于是忍受着那股直冲肺腑的辛辣，也硬着头皮更加卖力的咀嚼起来。

　　姜汁刺激着味蕾拼了命的分泌口水，连带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起了几分温度，脑中的意识也越发的清明起来。

　　穷苦人家无钱看病，便是凭着寻常的食物尽力一试，看看是否能够凭着自身的气力撑下去。

　　待将嘴里的生姜都嚼碎咽了，温少虞方才勉强撑着向老者笑了笑：

　　“多谢您。”

　　老人只是随意挥了挥手，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一脸和善道：

　　“无所谓了，反正我在这里面住了快要十来年了，看着这里的人出去的出去，疯的疯，又或者是受不了用刑活活打死的，太多了，要是能有机会救人一命，也算是给我的孙子积德了。”

　　十来年......

　　饶是温少虞已见多了人间的不平之事，也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

　　本朝律法虽然严明，却也是有例可依，若非是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怎会受如此之重的刑罚。

　　更何况，这一层牢狱之中关押的，都是些未曾签供画押之人，刑罚未定，罪名未定，便可如此随意关押长达十年么？

　　黑暗之中，温少虞看不清老者表情。

　　但那老人似是早已洞悉了温少虞心中所想，只继续接了口道：

　　“他们自然是想让我招供的，可是我怎么肯呢，我这把老骨头了，便是真的一辈子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又能如何，但是他们若是还想要害我的孩子，那我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言及此处，老人的语中已带着难以压制的激愤，若不是顾念着牢狱之中怕被人听到，恐怕这些话此刻早已是大声愤慨般的道出。

　　温少虞虽然看不清老人的表情，却也听得出他言语之中的微微颤抖。

　　分明已经是努力克制之后的平静，但被老者徐徐道来的时候，依旧是难掩的悲伤。

　　“我的孙子啊，年龄跟你看着差不多大，从小就十分聪明，四岁的时候，就会自己认字念三字经了。我们是贫苦人家，比不得人家有钱，但即便是这样，他爹娘也是东拼西凑的给他交了束修，送他去这镇上唯一的书塾去念书。”

　　言及此处，老人似乎是陷进了许久以前的回忆之中，再开口时，语气亦多了几分从善如流的娓娓道来。

　　“我的孙子真是厉害，明明是整个私塾里面年纪最小的，但是天分却是最高的。写的第一篇文章就得到了先生的夸奖，想我们祖上三代都没有出来过一个秀才，眼瞧着从我孙子这辈开始就能有个靠着笔墨吃饭的人了，那时候我们全家都是真心的高兴。即便是后山的蛇虫再多，天气再冷我们也不觉得苦，总想着日子便能如此这般的好好过下去......”

　　老人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温少虞坐在墙边却听得入了神，见老人半晌都没有再接下去，轻轻道了句：

　　“后来呢？”

　　“然后，”老人的语调瞬时便低沉下去，含着几分未名的艰涩：

　　“我真傻，那时候从来都不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总以为自己家的孩子出色，便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常常人前人后的夸他脑子好、聪明，会读书......但是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何往前那么多年以来，县丞家的公子永远都独占鳌头。”

　　“那一年端阳节，我们抬了桌子在院子里吃饭，因着过节高兴，我那老婆子还特意去打了几两酒......”

　　老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深远起来，仿佛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尚还历历在目：

　　“那天啊，老婆子和我那儿媳妇真是烧了一桌子的好菜，我孙子看见那一盘红烧肉眉开眼笑的。那天真是高兴，那似乎，是最高兴的一天了吧，可是我孙子，他没吃上那一口肉，就被......”

　　话及此处，老人竟已泣不成声的再难说下去。

　　隔着浓重的夜色，温少虞只能看到老人的肩膀似乎是在一颤一颤的抖动，极力的压制住喉咙之中的哭腔。

　　“县丞大人派人来，砸了我的家，说是县衙之内接二连三的丢东西是因为邪灵作祟，若是不除这邪灵，必然会殃及镇上其他人。你知道吗，他们说那邪灵就附在我孙子身上，生生的要烧死他！”

　　老人再也控制不住，抹了一把泪继续道：

　　“我孙子，他只有六岁啊，他们就要活活烧死一个六岁的孩子......我老伴当时就急了，从他们手里抢孩子，却被那捕快一刀就结果了性命。后来，他们说我老伴突然发癫是因为那邪祟也上了我老伴儿的身，硬是......”

　　“硬是把我老伴的尸体剖开，把五脏六腑都拿出来在地上踩烂了，然后才一把火烧了，还有我那可怜的孙子，就是在街头活活被烧死的啊！”

　　老人再难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却也不敢扯着嗓子哭出声，只能用牙紧紧的咬住被子才能克制住自己已经哆嗦的没有知觉的嘴唇不要发出声音。

　　“你知道吗，是我无能，我保不住这个家，也保不住我的孙子。他们害死了我的老伴和孙子，又把我关在这个地方，无非就是想要逼着我说出我儿子的下落。”

　　老人冷笑一声，语气之中已尽皆都是冰冷的恨意：

　　“他们恶事做尽，还想要对我儿子赶尽杀绝，我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再赔上我儿子的一条命呢。就算我死了，我的孙子也死了，但我儿子还活着，总有一天，我儿子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老人的过往讲完了，却带给温少虞足以愣在当场的震撼。

　　是什么样的恶人，才能将一个人杀了，再如此折辱；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对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此毒手。

　　小小的一个落霞镇，竟然还藏着如此狼心狗肺的父母官。

　　此刻温少虞似乎能明白，为何三年前的江南温家的那场血案便能看似是毫不意外的发生，又能如此干脆的轻轻揭过。

　　看着老人裹在破旧被子中的身躯尚还在颤抖，温少虞擦去了眼角的泪伸手缓缓抚着依然是肋骨分明的后背：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没想到，会勾起您的伤心事......”

　　温少虞话音未落，老人那双已经布满老茧的手便反过来拍了拍的温少虞的手背：

　　“小兄弟，我看见你就像看见我孙子一样。他若是还活着的话，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地活着走出这里，以后要有出息，不要像我家的孩子一样，生来就这么没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