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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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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夜跟在玉子木身后,一路走到荒郊野外,树林茂密,杂草丛生,再看不见半个人影,他靠着树停了下来,“杀人灭口这儿也足够远了,说吧,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话音落,戒尺甩开,薄薄的剑刃折射着日光,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柳无夜下意识矮身,剑贴着头顶划过。
一击未中,玉子木有些意外,但毫无停顿地递上了下一招,柳无夜来不及完全躲开,胳膊瞬间留下一道殷红,但剑也终于出了鞘。
剑光在林间纵横翻飞,快得有了叠影。
一炷香、一盏茶、一刻钟……僵持了小半个时辰,玉子木的气息终于开始乱了,动作稍慢,柳无夜便抓住机会飞身后撤,和他拉开了距离。
“能好好说句话了么?”
“遗言的话,洗耳恭听。”
柳无夜轻笑着叹了口气,“玉子木,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做一辈子工具么?你今天杀了我又能怎样,不过是继续等那个可以杀死你的人罢了,你觉得需要多久,三年?五年?你应该比我清楚,怀芹是肯定没这个天分的,你猜他能活到多大?”
“跟我说这些,你觉得有意义么?”
“你这不是在听么?”
玉子木稍稍顿了顿,“换我问你个问题吧。”
“你尽管问,我一定会回答的。”
“你跟怀芹说了什么?”
“你不会杀他。”
“你凭什么断定?”
柳无夜笑了笑,“刚刚才确信的,之前不过是骗小孩子而已。”
这样的回答,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玉子木深吸了口气,稳住了呼吸,“怀里的东西给我。”
“杜衡是你杀的么?”
“是,你本来有机会了结的。”
“我的目的,不是你。”
“不管你目的是什么,我劝你别深究。”
“玉子木,你知道‘洛’为什么能延续至今么?不涉朝政、不杀官员、不入永安,实在是明智,剑再快也挡不住千军万马,坏了这规矩,便是自寻覆灭。”
“少侠遗言交代完了么?”
“真的不试试求一求自由么?”
玉子木嘴角微扬,竟似有笑意,“我不是小孩子。”
柳无夜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的只有半包蜜饯,他抬手丢了过去,“送人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玉子木一剑挑开,目光骤然阴郁,“别试探我。”
柳无夜淡淡笑着,“你都找上门了,你觉得我会继续带在身上么?这一路,你自信地把后背留给我,错过的事情可不少。”
他在他有动作之前一个展身飞上树梢,消失在茂密的枝叶间。
“玉子木,如果我能证明组织是可以逃离的,坐下跟我好好聊聊吧。”
玉子木从袖里拔出一把匕首朝着声音来处投去,一只鸽子扑棱着滚落下来,翅膀断了半寸羽毛尖。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只鸽子送你炖汤。”
声音渐去渐远,玉子木静立未动,自己背上从肩到腰的那道伤口已经裂开了,今天……就算了吧。
鸽子转着黑漆漆的小眼睛盯着他,绑着竹筒的脚耷拉着,不出声也不挣扎,他弯腰捡了起来,竹筒里附有一纸短笺——无论何来何往,它都可以找到我。
早就知道我会来么?单刀赴会,不觉得太冒险了?
玉子木将短笺揉成一团咽了下去,四下扫视一遍,最后落在柳无夜消失的方向,停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柳无夜并未走远,屏着呼吸藏在树杈上,不敢稍动。
明明伤的那么重,怎么就能毫无知觉似的,人永远是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一柄冰冷的剑刃,越是漠然越是不可信。
玉子木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了,松下一口气,便觉胳膊上的伤口一阵接一阵地疼,柳无夜软绵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剑到底练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受伤呢?赵瑾那样么?扭头看了一眼,血还在流,没有药了,既止不了血,也止不了疼。
该回千金谷一趟了。
“要挨骂了吧。”
嘴角笑意难得温柔。
太阳一点一点落到山后面,晚霞似火,烈烈烧燃之后又渐趋熄灭。
豆蔻少女靠在山谷入口处的大树上,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踢出去又勾回来,再踢出去,再勾回来。
“怡儿。”
“兄长!”
少女开开心心地冲上来,一下子跳进他怀里。
一声惨叫。
“你受伤了?”
“嗯。”
“怎么回事?”
“行走江湖嘛……”
他不愿意说,她便不追问。
“让我看看。”
柳长烟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伤口,柳无夜一脸心虚,眼见她眉头越皱越紧。
“你怎么不上药啊?这伤口这么深,不知道止血么?好歹包扎一下吧,居然就这么一路走过来,不觉得奇怪么,真是,多大人了,这一下能疼死你了。忍着,我先给你清理下伤口。呐,蜜饯。唉,你说你……”
柳无夜乖乖巧巧地站着,认真挨训,只顾点头,柳长烟嘴上一刻不歇,动作却轻柔得过分,等她说完了抬头看他,他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郑有业死了。”
柳长烟下意识抓了下自己的领口,又立刻松开,笑得轻松,“死了好,琴姐也能安息了,但你惹了这么大麻烦,掌门该头疼了,当年瑾哥那一遭已经够让他烦的了。”
柳无夜眼底情绪复杂,屈辱和不甘抵不过心疼与无力,最后浮上来的只剩下愧疚,“算不到凌虚门头上,不会让师父为难的。对不起,拖了这么久,兄长也没有亲手杀了他。”
柳长烟摇了摇头,撅着嘴一脸不高兴,“对不起是用在这儿的么?兄长你这是在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多久没来看过我了?”
点到即止,彼此都不愿意多谈,倒不是为了自己,只怕伤了对方的心。
柳无夜收敛了情绪,一本正经回答道,“一个月零三天。”
柳长烟白了他一眼,“这一个月零三天,瑾哥给我写了两封信,你呢?”
“比不上你,只给我写了一封,让我转告师父他不回来过中秋了而已。”
“谁问你这个了!”
“我饿了。”
“哼!”
兄妹两并肩往回走,闲聊着些有的没的。
“听瑾哥说,周师暮看上你了?”
“没有。”
“那就是她兄长看上你啰,凌虚门的实力和威望加上飞羽阁的信息和秘密,不称霸江湖都难呢,你怎么想?”
“不想。”
“可是,人漂亮啊,艳冠江湖,知书识礼,精通茶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回总没得挑了吧,年纪也合适,女大三抱金砖嘛。”
“不喜欢。”
“为什么?”
柳无夜微微挑了下眉头,“太主动。”
柳长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看来瑾哥说的都是真的啊,绝世美女,投怀送抱,无动于衷,避之若浼,不是心虚,就是有病……”
柳无夜对着她脑门敲了一下,“你还是少跟赵瑾说话,他看女人的眼光什么时候好过,次次都错依旧不知教训。”
柳长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眸光一亮,“你知道绮雨楼么?”
“知道,离悦来客栈不远。”
“去过么?”
“她们家姑娘被江湖无赖缠上,找我去帮过一次忙。”
“那一定见过她们家头牌了?”
“见过。”
“漂亮么?”
“算吧,琴弹得很好。”
“是个男人哦。”
柳无夜瞳孔震动,惊诧得一时无语,“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瑾哥花了大价钱求得与美人共度良宵,结果深更半夜丢盔弃甲地跑来跟我抱怨现在青楼什么生意都敢做,头一回看到瑾哥也有怕的,辗转一夜,清早起来眼圈黑的像挨过打,这个教训大概能有点用,一时半会儿恐怕不敢再去青楼了。”
只能叫活该吧。
男的……
柳无夜突然被戳中笑点,哧哧笑了起来,柳长烟顺势挠下他腰侧,他顿时笑得停不下来,一个不依不饶,一个无力闪躲,山林间笑声此起彼伏。
暮色四合,竹海幽幽,古朴的茅草亭隐于其中,风吹林动,枝叶沙沙,青衣公子伏于案前,妙手丹青,自成画卷。
一点烛光由远及近,亭子四周的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周师暮放下烛台,跪坐下来,递了杯茶,“歇一歇吧。”
最后一笔赭红,画的是山野小院盛开的石榴花,千朵万朵,不及井水映照里不见面目的斯人手上的那朵。
周无承放下笔,直起身子,细细打量了一遍成画,“裱起来吧,衬锦缎,装盒。”
“是要送人么?”
“嗯。”
周师暮神色微有疑惑,“你的画一向不送人的。”
“过阵子便是凌虚门开山四百周年,也是侠微接任第十七代掌门十五周年,必有庆典,我总得拿出十分的诚意吧。虽然江湖传闻侠微瞩意无夜接班惹得赵瑾负气出走纯属无稽之谈,但赵司丞如今身负朝廷要职,无夜肯定是凌虚门下任掌门人选,你再好,终究是高攀。”
周师暮一时没有说话。
周无承转动眼珠瞥了她一眼,“怎么了?最近和无夜相处的不好么?”
“他大概……并不喜欢我。”
“怎么会。”
“他那样的人,身边最不缺的恐怕就是美人……”
“你不一样。”
周师暮抬了抬眸,“也许,只是你……”
周无承皱了皱眉头,她立刻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笑而非,“他居然都让你开始怀疑自己了么?”
“不是……”
他钳着她下巴将她拉了起来,“你就是没人逃得过,只要你,尽心尽力,还是说,你在怀疑我?”
“师暮……不敢。”
“那就千万别让我失望。”
周无承松开手,走出了亭子,发带尾端缀着的银铃随着脚步微有声响,周师暮脚下一软,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