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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饭香充盈城堡一楼,房间里响起健朗的呼唤。

      “准备开饭了!”

      水听与萨摩耶面对面眨眨眼睛。

      男人迈动长腿,缓缓靠近餐厅,后脑勺支棱着两缕无知觉睡乱的头发。

      前方,小叶紫檀长桌上已经摆上几盘热腾腾的菜,金边白碟,荤素搭配。装饰用的素白长颈瓶颇为讲究地放置在左侧,原本那枝蔫答答的南天竹已经被紫白色蝴蝶兰代替,清新温柔的色彩照亮这片空间。

      后方的开放式厨房里,青年围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搅动瓷锅里的鸡汤,热气腾飞。

      他就着汤匙低头尝了一口,咋么咋么味道,偏头笑望来,语气夸张:“哇,我这厨艺,米其林三星请我都是高攀!不信你……水听,你怎么了?”

      相隔一个流理台与餐厅的对面,男人脸色惨白,乌色的眼瞳中盛满一种叫惊恐的情绪。

      徐夙还注意到,他垂在腿侧的手颤抖幅度在逐渐增大,几秒内,大到几乎要带动整个身体。

      摇晃!

      在这股巨力下,水听几乎站不稳,苍白瘦削的手指扣在椅背上。

      他终于将视线从厨房里挪开,恍惚片刻后忽然捂住嘴巴,踉跄着朝某个方向跑去。

      徐夙连忙关火,跟上去。

      洗手间彩色玻璃门透出七彩的光,哗啦啦的水声从里面传出来,除此之外,还有连续不断、难以抑制的呕吐声。

      “你怎么样?”

      徐夙难得无措,轻轻敲门:“我错了。”下意识认错,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该反思,只好僵硬转折,继续问当下显然更重要的问题,“你到底怎么了?严不严重?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

      “走……”
      里面传来含糊的话。

      徐夙蹙眉:“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

      那嗓音艰难重复。

      “走开。”

      *

      水龙头开到最大,洁净的水无可挣扎,向着最肮脏的下水道争相奔涌——在一双黑色的眼眸的注视下。

      男人双手撑在水池边缘,起伏的胸口颤抖着,用尽全力呼吸,近乎贪婪地掠夺附近的氧气。

      他猛地抬起头。
      模糊的镜子里逐渐显示出一张脸。

      那张脸轮廓流畅,眉眼深邃,苍白的肤色覆盖下拥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感。但毫无疑问,它属于一个成熟的男人。

      黑眸努力辨认。

      水听,二十六岁,专职小说作家。父母双亡,独居在白河县野外继承而来的一所房子。

      而这个人就是……“我”。

      我已经长大了。
      父母双亡,独居于家。

      水池边沿的手颤抖着抬起,男人反复确认以后,松了口气。混沌的黑瞳终于转化出一丝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
      水听垂眸,关掉了水龙头。

      他拖动虚浮的脚步,踏出洗手间,缓慢地游走在走廊里。混乱期间感知混乱,时间、空间甚至自我都全部坍缩于一点,不知今夕何夕。

      视野中,透明的玻璃映照出清晨或傍晚才会出现的霞光,长桌上的食物已经凉透,但还未生出霉斑。

      转至外厅,壁炉烈烈的火完全熄灭,没有任何热度,摇椅上洁白的棉被垂落,旁边的白色大狗全无踪迹。

      门口还堆叠着许多纸箱——其中两只箱子已经打开,一只空荡荡,另一只装着成盒成盒的暖宝宝。其他被胶带封紧,内容无从得知。

      此时此刻,整个城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水听迈动仿佛关节腐朽的腿,缓慢地挪到门口,伸向纸盒,手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他撕开一只红色包装的暖贴,直接贴到僵直的手背。

      起初是与皮肤一般的冰冷。

      他睁着漆黑的眼眸,紧盯着那药贴般的白色方形物体,橱窗模特一般僵硬等待。

      几分钟后。
      热度开始抚慰皮肤的冰寒。

      水听也终于动了。他抬起头,视线扫过蒙着白雾的玻璃窗时,几乎是下意识走过去。

      贴着暖贴的手覆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一蹭,室外的一切便毫无遮蔽地全部暴露在视线里。

      夕阳染红整个世界,晚间寒风吹弯院子里的枯枝,它们张牙舞爪地全部指向同一个方向。在那尽头,门外的阶梯上,一人一狗背对大门而坐。

      好像是冷,那人不断搓手。可能效果不佳,他偏头看了眼帅气坐立的狗,立即挨过去,赖皮地将手塞进其柔软温暖的肚皮里。

      萨摩耶舔了他一脸口水。

      霞光笼罩中,擦脸的青年似有所感回头,浓密的栗色短发在风中飘扬。视线接触,如此前每一次相同,他所拥有的浅色眼睛瞬间点亮。

      就像两只灯泡突然接通电源。

      手背上紧贴着的暖贴仍在不断升温,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水听垂眸,抬手撕了下来。

      他淡漠地转身回了房间,随手丢进垃圾桶。

      *

      “叔母!只有你能帮我!”

      一米八六的高大青年揪着女人的袖子来回晃动,腻腻歪歪地撒娇打滚,任谁也不太承受的住。

      左娴一副要吐的表情,不耐烦地边点头边抽手:“行行行,你他妈的别晃了!”

      徐夙乖巧松手。

      “再滚远点。”

      他挪挪屁股,坐到沙发的另一头,眼神格外期待。

      “叔母福如东海,青春永驻。”

      “哼,都说了自作孽,不可活……”左娴无奈,沉眸认真思索。琢磨很久很久,她忽然叹了口气,讲起一件事。

      “那是很多年前了。”

      当时左娴跟现在的徐夙一样,还正在上大学。假期时妈妈来电,拜托她回家前代为拜访一位朋友的女儿。

      那个人她幼年见过几次。记忆中是位漂亮温柔的姐姐,她拥有一头丝绸般令人羡慕的乌黑秀发,肤白若雪,连说话都软和得像朵棉花糖,就像传说中的白雪公主。

      几年前听说其性情大变,与家人断绝往来,如今与丈夫孩子居住在边境附近的白河县。家人很不放心。

      那样一个人能如何性情大变?
      什么处境那么担心?

      左娴带着这样的疑惑,开车前往,远远望见一座高耸阴郁的哥特式城堡,靠近时在茫茫白雪中意外发现一只圆滚滚的米色团子。

      米白色的棉衣与雪几乎融为一体,很难注意到。仔细一瞧,毛茸茸的帽子中央是小孩粉雕玉琢的可爱面庞。他穿着雪具,笑着在半个自己高的雪里滑行,天真烂漫,宛如雪之精灵。

      左娴停下车,看得有些出神,脑海中竟不觉想起初见那位姐姐时的情景。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视线里的孩子突然停住脚步。五米之外,一只雪狐原地端坐,狭长的眼睛正盯着与它同样颜色的人类幼崽。

      左娴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发动车子,准备开过去吓跑这只狐狸。火刚打起来,没想到那个小孩先动了。

      远远能看见,他扬着明亮的笑容,张开双臂,竟直接朝雪狐划过去,身体不稳,朝前直扑去……

      那场景,很难形容到底算小孩抱住了狐狸,还是扑进了狐狸的怀抱?总之,结果令人松一口气。

      雪狐竟任由这名人类幼崽搂着脖子蹭来蹭去,听他含混不清地聒噪些什么,没有任何反抗。甚至在小娃娃倒向雪地时,抬起有力的爪子护住他。

      野外银白的雪地里,两只雪色精灵纯粹地热烈相拥,自然和谐。

      左娴下车望着,惊奇中心生一丝温暖,脸颊一凉,昂首发现下雪了。

      北方冬夜的客厅里,女人脸上散发笑容,柔软而慈祥:“他是个特别的孩子。素白纯净,像一只小天使,即使是一只野生白狐也忍不住想要保护他。”

      ……

      但之后的走向却完全相反。

      那只雪狐死了,就在被人类幼崽开心拥抱的时刻,死于一把不远处开来的猎.枪,正中眉心。死前最后一刻,还挣扎着转身将小娃娃扑在身下,用雪和身体严严裹住他、保护他。

      一名金发女人缓缓放下猎.枪。

      左娴跑过去时,小孩仰躺在雪地里,脸颊被冻得通红,死死抱着雪狐。黑亮的乌瞳眨巴眨巴,茫然地,不知死亡的意味。

      小手只是本能地捂住那中枪的眉心,冰凉洁白的雪花再落到染血的幼嫩手背。

      这个孩子是水听。
      而那个开枪的女人是他的妈妈,也是左娴需要拜会的白雪公主般的姐姐。

      讲到这里,左娴忍不住皱紧眉头,从旁边拿起烟盒,点了一根。她深吸一口,不愿再详细讲,含糊道:“那天我们不欢而散,回去后又实在不放心。过几天我再去的时候,那只狐狸……”

      “那只狐狸变成了他身上的毛皮袄、毛皮帽、毛皮耳罩,以及强制推到面前的一碗肉汤。”

      烟似乎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躁了,左娴偏头骂了一句脏话:“当时他就不太对劲,趴在人怀里呆呆的没有反应。”

      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徐夙二十一年来的认知。

      嗓子卡了半天,僵硬地问出一句:“水听和狐狸抱在一起,她就没考虑过会误伤吗?”

      野兽都在保护他!
      她就没有一丝丝、一点点……

      左娴在烟雾中沉默摇头。
      她不知道。
      那天回去后不断回忆当时的画面,女人放下猎.枪时的表情?好像在笑,在爱怜,又或是可惜……太过模糊了,她分不清。

      左娴只知道,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客厅里,徐夙不可置信地艰难消化着这些信息,沙发另一头的左娴沉默地坐着,一口气吸了五根烟。直到烟盒空了,她才捏着打火机停下,缓缓恢复神情。

      “徐夙。”

      被叫大名,徐夙立刻坐直。

      左娴望向自己的侄儿,顿了下,轻声开口:“水听,身后是幽暗的墓园,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脚下是冻不实的冰湖。你如果一定想和他在一起,别往后看,别停在原地,拉着他一直往前跑。”

      “一直跑,别停下来。”

      徐夙望着叔母上楼的背影,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块当作家的料。

      听不懂。

      反应过来一件事,他有些别扭地扬声喊道:“你们怎么都这样说,我真的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我笔直。”

      上楼的身影停住。
      左娴扭头,扯着嘴角冷呵:“你最好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你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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