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脑洞放置处》千山见

1、万人嫌

　　尹谦臣醒过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华贵的顶灯忽明忽暗，浴室的中控系统闪烁着紊乱的红点点——被过于强横的精神力无意中摧毁的主脑，只能发出苟延残喘的“滴——”声。

　　青年揉了揉眼睛，清隽的脸上显出习以为常。

　　尹谦臣从浴缸中踏出来，水珠顺着白皙纤长的躯体一串串淌落，随意拉过一条宽大的浴巾，随着清醒而变得乖顺的精神力如同翅膀般徐徐展开，转瞬间修复了宕机的主脑。

　　【系统】他对着空气开口，声音清冷，语调毫无波动，【剧情收束到什么程度了】
　　一个机械电子音很快响起。

　　【报告宿主，进度86%】

　　尹谦臣点点头，完成了每日晨起清单上的第一件事，随后扬声吩咐刚刚恢复运转的主脑。
　　“调阅虞臻今日行程。”
　　“调阅未读邮件。”

　　半透明的电子屏幕很快在他面前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项事宜。
　　尹谦臣扫了两眼，一边飞快地标出重点事项，一边有条不紊地对紧急邮件进行标红转送。

　　特助的活，他是在穿书之前就做熟的，如今有了各项更先进的科技辅助，做起来并不困难。

　　【宿主】系统的声音又插进来，【虞臻的电话】

　　尹谦臣正在审阅一份政治部递来的发言稿——再递交上级签字后，今晚将于发布会中向第三星民众宣读——却立即停笔，迅速调整了情绪，严阵以待。

　　被公放出来的男人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些晨起性感的沙哑。
　　“那条宝蓝色的领带放哪儿去了？”

　　尹谦臣迅速答道：“试衣间7号柜中层右数第三格。”

　　“哦……”踢踏踢踏的走路声，一副清晰的巨大画面被投放在层层叠叠的公文之上，男人深刻俊美的脸填满了整个屏幕。

　　虞臻捡出那条领带，在脖子上随手比了比。
　　“怎么样？”

　　尹谦臣睫毛微垂，机械回道：“与小沈先生那枚冰珠袖扣很相称。”

　　虞臻低低笑起来，随手将领带扔到一边。
　　“今晚沈家的生日晚宴，你陪我走一趟。”

　　“……”尹谦臣薄薄的嘴唇轻抿了一下，却没让苦涩浮上表面。
　　他说：“好。”

　　其实他想说，两周之前，你明明同意我今晚放一次假。
　　让我……能够不去直面那对夫妇充满厌恶的脸。

　　虞臻就要挂了电话，尹谦臣将嘴唇内侧咬得生痛，冲动在眼底一闪而过。
　　“虞……”他急急地抬了下眼睛，又像被烫着似的垂下。

　　“虞总，”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下周三20号晚上，您有没有空？”

　　虞臻动作一顿，有些不耐烦地扫过来。
　　“非公务以外的时间，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了？”

　　“……”

　　“尹谦臣，记着你的身份。”
　　虞臻刷地拉开了高大的衣柜，漫不经心地挑拣着衬衫。
　　“最近睡不安稳——下午四点过来，先给我做一次疏导。”

　　尹谦臣的睫毛飞快地颤了一下：“是。”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偌大的房间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青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却像是有些难受地按按心口。

　　【剧情线87%了】系统适时提醒道，【请宿主再接再厉】

　　尹谦臣微微舒了口气。
　　87%……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心思，才一步步将剧情推进到了这里。

　　这样算来，离主角攻受修成正果应当不远了。
　　——离他重新获得自由，不必再扮演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暗恋者，还被迫生理性感受舔狗的心痛——也不远了。

　　自从穿越进这本名叫《盛宠白月光》的小说，即使以尹特助响当当的工作能力，也时常头疼不已。

　　这个与他同名的炮灰尹谦臣身世复杂，是小说主角受沈知意同父异母的哥哥，可与寄托了一对恩爱夫妻深沉爱意的沈知意不同，尹谦臣的出生，充满了肮脏的算计与错误。

　　尹谦臣的生母是沈家的女佣，据帝都传闻，是个一心贪慕富贵的女人，又受人诱惑，使了下作的手段与沈父春风一度。
　　那件事被有心人操控，对沈父的仕途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甚至连沈夫人都差点被连累难产。

　　女佣与正牌沈夫人在同日产子。
　　主角受沈知意一出生便被检测出极高的向导天赋，被整个沈府视为掌上明珠。
　　尹谦臣却“与他母亲一样卑贱无用”，连沈都不配姓，母子二人只拿到一笔微薄的赡养费，便被驱逐出了第一星。

　　尹谦臣自小生长在偏远星球的贫民窟，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病危，他一筹莫展之际，机缘巧合被主角攻虞臻帮了一把，从此便对这生命中的第一束光情根深种。

　　尹谦臣靠着虞家的资助救回母亲，又念了大学，便自然而然地做了虞臻的“家臣”。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不敢痴心妄想，只将虞臻高高在上地供奉在心里，像献祭一般地燃烧自己，殚精竭虑地帮虞臻打点好一切琐事。
　　甚至在后来了解自己的身世之后，甘愿被当作沈知意的替身，只求能陪在虞臻身边……总的来说，对推动主角攻受的感情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这个备胎工具人的作用也仅止于此，等主角攻受互明心意之后，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滚蛋了。

　　尹谦臣刚刚穿越时——现在也同样——很难理解这种把爱情视为生命全部的奇葩心思，但系统与他订了契约，需要推动剧情进展到100%，才能获得自由，好好在这个异世界活下去。

　　尹谦臣情感向来淡漠，在原本的世界既然死了，也没什么惦念的亲朋好友，能在其他地方继续活着，似乎也不错。

　　为了让他更加符合人物形象，系统还特意加载了【量化情感痛苦插件】，每当人物在剧情里难过、痛苦时，他便也会感觉到生理性的疼痛。

　　尹谦臣忍受了这个奇葩设定二十五年，感觉自己像个病入膏肓的心脏病患者。

　　现在，剧情已经平稳度过了尹谦臣“发现自己是替身”的节点，就在几个月前，他才知晓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为什么在帝都，似乎人人都对他满怀敌意，常常面露嫌恶。

　　……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如今沈家在权力更迭中占了上风，贵族圈子的风向自然都跟着往那边吹，在尹谦臣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个地方声名狼藉，似乎永无翻身之日。

　　尹谦臣揉揉眉心，将这些东西都暂时清出脑子，继续工作。
　　果然，只有工作才能带来快乐。

　　***

　　帝国军部，中央秘书室。

　　外面正下着星辰风暴季节常见的暴雨，尹谦臣从特殊通道直接进入电梯，笔挺的军服上没有沾到一丝潮气。
　　他的身材很好，着制服时更显得腰细腿长，面容精致，又笼罩着十分禁}欲的冷意，像从画报上剪下来的人物。

　　尹谦臣往少将办公室走去，每一步都像是比着尺子精心量过的。

　　有人向这边远远致意，尹谦臣便也礼貌的点头回礼。
　　这是内勤区，不属于剧本范围，也不属于工作区域，因此尹谦臣没有注意到，有不少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飘。

　　“那就是……？”
　　“是他是他，秘书室的大神尹特助，口述《玫瑰协定》全程会议纪要的那个。”
　　“不能吧，我记得‘玫协’全文有143页。”
　　“谁不知道尹特助做事一丝不苟，那脑子，简直比主脑还精密。”

　　那些嘈杂与尹谦臣无关，他走过自己的办公区，抬手准备敲响少将的门。
　　一只手却突兀地从旁边伸过来，染了一头金毛的青年挡住了他的动作。

　　尹谦臣点了一下眼镜：“上尉。”

　　金毛：“又是你，我昨天才说这里不欢迎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不会是还想勾引我大哥吧？”

　　尹谦臣心平气和：“我是少将的秘书长，有公文需要他签署。”

　　金毛：“他不在——军部的电邮系统什么时候瘫痪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尹谦臣：“少将的精神力屏蔽条也该更换了，秘书室只有我掌握密码。”

　　金毛一噎，总是不敢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不情不愿地往旁边一让。

　　一边还小声嘀咕：“一个精神力评级C的废物，沈知意怎么会有你这种兄弟……”

　　他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尹谦臣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忍过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尹谦臣从帝国文理学院毕业之后，便被分配到军部来，如今的职务，是最年轻的少将苏望道的秘书长，而眼前的这位，是苏望道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弟弟——也是主角受沈知意的恋慕者之一。

　　这位弟弟是典型沙文主义，对所有“弱者”嗤之以鼻。
　　在他眼中，尹谦臣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废柴，只知阿谀谄媚——果真和圈子里传闻的一模一样。

　　尹谦臣目不斜视，径自礼貌地敲敲门，然后走进办公室更换屏蔽条、安排文件档案，那家伙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避嫌，犹自喋喋不休。

　　“你不会不知道我哥烦你吧？没多少本事，还整日往研究院那边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档案是挂在那边呢。”

　　研究院，是虞臻工作的地方。

　　虞臻作为主角攻，自然也是个天才，他是少见的脑力进化型哨兵，年纪轻轻便担任研究院的总工程师之一，尹谦臣喊他“虞总”，俨然把自己当做虞臻的生活助理。
　　但实际上，他的主职，其实该是苏望道的文职秘书。

　　尹谦臣习以为常地忽视胸口的酸疼——他的暗恋，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实际上却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或许包括虞臻本人在内，人人都看作笑柄，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他总是习惯要将本职工作做到最好的，又要事无巨细地照顾虞臻，才会在日日连轴转中不堪重负，以至于常常就控制不住睡着在浴缸里，还深眠到控制不住四溢的精神力。

　　秘书室的事情很繁琐，尹谦臣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待到下午四点，他被系统的特别提示刺痛了心脏，才陡然从沉迷工作不可自拔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青年被那猝不及防的疼痛刺得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有些不堪忍受地略弓下腰，手掌紧紧贴在胸口。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虚虚拢住了他的手腕。

　　“又难受了？”

　　本质上有些洁癖的尹谦臣本能往侧边让让，挣脱了那只手。
　　他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一身肃穆笔挺的军装，勋章和绶带琳琅挂在肩上，一双如同深海般沉静的眼睛正紧紧盯过来，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他看不懂的颜色。

　　尹谦臣一怔：“少将回来了。”

　　苏望道看了一眼表：“好像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回来，你就要走吗？”

　　这是在质疑一个工作狂的上班积极性！完全不能忍！

　　尹谦臣很少见的流露出一点慌乱。

　　“不……属下有提前报备，研究院那边……”

　　苏望道竟然轻轻笑了笑。

　　“这样。”这位帝国军部威名赫赫的少将扬眉道。

　　“果然虞臻的事，是比我的更重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