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私语时》南来无渡

47、梦还卷· 9

　　零碎的记忆涌上心头，伴随着汹涌的情绪，那些压抑在胸中的，始终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那鼻头一酸，便使泪眼迷离。

　　这没落陈旧的小院中，内墙爬满青苔，瓦缝中野草也疯长，纵然，难掩哽咽声声。
　　不见春花，不见新绿……只闻旧人声。
　　“小妹，跟好，莫要走丢了。”

　　声音被风送入耳中，哗哗然过后，便如佳酿醉人。

　　宋雨涵本想笑一笑的，可那一刻，先前大大咧咧的表面尽数被撕毁，只剩泪眼彷徨。
　　颓唐间，那蹲下的小姑娘也只把头埋进臂弯，压抑着声音。

　　只一恍神，气氛便凝重，暮杳回首，只见枯败的院中，一小姑娘咬着唇，明明是在哭，可却笑得如此明媚，胜过春光。
　　“抱歉，姐妹，让你看笑话了，我……我……”

　　想说的话涌上心头，只剩苍白与无力，干涩的嗓中，只能挤出几声哽咽。
　　再多的，大概是留在了肚里。

　　在小姑娘看过来的时候，暮杳似乎已经看懂了。
　　曾经宋雨涵说过的“回不去了”或许已经得到了解释。

　　暮杳有些怅然若失。
　　看来，这小姑娘也有自己的秘密啊……

　　“去吧，不用解释，做你想做的事。”

　　“……”

　　“晚上庙会，我在老地方等你。”
　　这是暮杳最后对宋雨涵说的话，没有追问，只是将她鬓边碎发撩到耳后。

　　此春尚且料峭，风也微寒，跑在青砖红墙见，冷风灌进鼻腔，直达胸腔。
　　迎面而来的还有那橘色的夕阳，宋雨涵大口呼吸着，嗓子火辣辣的，心情却一反常态。

　　感受着真实的人间，某一刻，似乎活过来了。

　　青砖覆薄苔，红墙拢风尘。
　　这般跑着，恍然回到了儿时。

　　是啊，儿时，老阿姨的儿时。
　　宋雨涵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20岁了，那时的她穿成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是宋府的养女，宋之舟名义上的妹妹。

　　那时的宋雨涵以为自己拿的是痴傻小姐逆袭的剧本，就像古早穿越小说那样，可后来……
　　事实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她以为用着那流利的乘法口诀就能糊弄这些古人的时候，比她这具身体大九岁的宋之舟心算了得，直接给出答案，而她还在用竖式算乘法……
　　至于原因，修仙世家的大公子自然天赋异禀，灵活的脑子加上强大的精神力，直接碾压宋雨涵。

　　宋雨涵直接哭死，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她也是直接摆烂。

　　光明正大的摆烂，不仅没人说她什么，就连宋之舟这家伙都罕见地夸她了。

　　宋雨涵简直受宠若惊，啊呸，有什么好惊的，她波澜不惊。

　　府中永远春明，满院明媚。
　　倒是宋之舟，早早接过宋府的重任，成为家主。

　　宋雨涵多少还是有先前的记忆的，而且……她似乎知道得太多了点。
　　就连婴儿时期的……哦不，隐约记得她这具躯壳还有个任务，保护“她”名义上的弟弟宋陌尘。

　　现在想想，有点陪老祖宗玩过家家的那味儿了。
　　啊当然，宋雨涵负责遛，啊呸，带孩子。
　　老阿姨带孩子，宋之舟这小子就放心吧。

　　当时四岁的宋陌尘被宋雨涵遛……啊呸，带着，满府乱跑，府上的人见着也跟没看见一样……甚至有几个会塞糖给她吃。
　　但每次都被宋之舟那家伙没收。

　　这边宋雨涵扒拉着门窗，往屋里探头时直接给捉了个现行。
　　“哥哥，不休息嘛？”

　　看着手上拎着的宋雨涵，宋之舟没有理会这试图萌混过关的小东西。
　　宋雨涵有点小心慌，悬空的小腿在小幅度地晃着。

　　过了很久，宋雨涵才被放下，脚踩在地上的时候，她险些没反应过来。
　　这么盯着她做什么，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宋雨涵也炯炯有神地盯了宋之舟很长一段时间。

　　“你到底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彼时少年模样的宋之舟忽地笑出了声。

　　那晚的夕阳也像这般一样，见着橘色落少年满肩。
　　宋雨涵恍然抬头，与其对视，心脏狠狠一跳。

　　猝然低头，才琢磨明白宋之舟的话是什么意思。
　　手心渗出一层汗水，指尖凉凉的，心也凉凉的。

　　她觉得一会儿自己会更凉。

　　“说说看，你占着这具傀儡躯壳有什么目的？”
　　宋之舟抱胸倚在门前，听这语气像是随口一提。

　　宋雨涵手脚领冷，目光都不敢往上抬。

　　“抖什么？”

　　宋雨涵抖着抖着，预想中自己都死过一百零八遍了。
　　尤其是在宋之舟的手落在自己头上时。

　　她的小脑瓜被拿捏了。
　　勇敢，不存在的，谁都会害怕，尤其是孤身一人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更何况在安稳过了一段生活后身份被拆穿。

　　那吸鼻子的声音她已经尽量很小声了，但眼泪不争气，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都这样了，宋雨涵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我就是外边来的孤魂野鬼，你想怎么处置我？”
　　说得不硬气，甚至还有点憋屈，努力让自己正视面前之人的眼睛已经用尽了宋雨涵的全部勇气。
　　她说这句话时脑子空白，甚至都没听出自己说最后几个字时已经哑了声。
　　宋之舟也没想到，这才诈了这小东西两句，她就能把自己吓成这样。
　　鼻涕眼泪一起流，小小的肩膀微微颤动，连带着脸上的婴儿肥，小手自以为硬气地抹了把泪，眼眶中便又满上了。

　　“……”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这小东西了。

　　“进来，别在外边丢人现眼，宋家丢不起这个人。”

　　宋雨涵咬着唇抹眼泪，两颊微微向外凸起，形成一个圆润的弧。

　　宋之舟见其忽地抬起了头，很凶地抹了下眼泪，那眼神比先前坚定了不少，像是真要来个鱼死网破……
　　他甚至还有些期待，这小东西会支个什么招？

　　这小小的期待终究是落空了。

　　宋雨涵终于硬气了一回，她硬气的回了个“哦”。
　　小小的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满不在乎。

　　“……”
　　见其迈了小短腿往屋里走，宋之舟也是差点给气笑，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狼狈，简直是狼狈界独有的一股清流。
　　平时不挺嚣张的？蹬鼻子上脸的事可没少干！

　　宋雨涵被盯着，然后狠狠一哆嗦，脚下一软，直接给摔了个大马趴。
　　QAQ。

　　趴在地上，宋雨涵一声不吭，随即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
　　脑门有点热，脚有点疼，但还故作没事地爬起来。

　　还没起身，后衣领子又被拎住了。
　　宋雨涵觉得有点勒，同时感叹这衣服质量真好。

　　门被合上，她自己也被拎猫一样丢在了床上。
　　宋雨涵滚了两圈自己坐起来了。

　　这床板有点硬，磕得她脑袋疼。

　　“看着我。”

　　宋之舟这句话刚落下，宋雨涵就抬了头，以她那慢吞吞的速度，绝对不是她自己抬的头。
　　两颊软肉被捏着，对上宋之舟那双沉沉的眸子，宋雨涵看出他生气了。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都是试出来的。
　　嘴巴被掰开，一颗丹药被塞进嘴里，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丹药便在口中化开，一点子苦在舌根蔓延开来，宋雨涵没能吐出来，因为……
　　下巴被捏住，根本张不开。

　　算了，累了。
　　宋雨涵直接自己咽下。

　　她自己都害怕，怕宋之舟这样捂着她这老阿姨的嘴……老阿姨会对这小少年做些什么……建议下次喂药戴手套。

　　宋之舟像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以往宋雨涵便是这样，蹬鼻子上脸。
　　盯着盯着就开始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外边橘色被黑夜吞噬，月亮转过半空，撒在廊前，越过雕花窗格，透过薄薄的窗纸，月华淡淡地散在屋内。

　　“这是真言丹，我问你答，不要耍花……”

　　很轻微的，手心被滚烫浸湿，宋之舟脸色一变，迅速收手。

　　“不知廉耻。”

　　宋雨涵点点头，好心提醒：“记得戴手套。”
　　她似乎瞥见了这小家主的耳根有点红，淡淡的月华笼着，像是被一层纱罩着。

　　听这话，宋之舟心头用上一股无力感，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到底是做了家主的人，很快收了心神。

　　“我不耍花招，你问吧，三无老阿姨也就二十岁，未婚，可以约。”
　　宋雨涵也颇有些伤心。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呸，老渣姨，见一个好看的就喜欢……这还是个孩子啊！

　　宋之舟不知道面前的小东西在说什么，但他养的猫居然有二十岁……
　　“没问你这个，你占据这具躯壳的目的是什么？”

　　被淡淡的一瞥，宋雨涵目光炯炯地看回去。

　　“提醒你一下，假言假语如吞千根针。”

　　宋雨涵继续盯，慌什么，她又没打算说假话。
　　直接说真话和被打一顿说真话……她还是会做选择的。

　　“没有目的，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了，啊对了，你看我……”
　　小手搓搓，老阿姨试图主动出击，不留遗憾，万一死了呢？死前也要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

　　宋之舟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这有两只肥猫大的小东西。
　　“夺舍？夺傀儡的舍？”

　　宋雨涵小手搓一搓，真心实意道：“我不会啊，但我会夺笋……你看我们……”

　　忽地脚腕被一抓，宋雨涵闭嘴了，满脸乖巧。
　　小声呼了一声：“啊？！”

　　这种棒读中……甚至带着点莫名的兴奋。

　　宋之舟：“……”他是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