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回想之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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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迟逸睁开眼的时候，眼中一片清明，说好听点是清明，说难听点是傻。
他忘了很多事情。
忘了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只记得……医院。
医院啊。
所以这里也是医院吗？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不知为何，心中空落落的，有无数的执念难以诉说。
再垂眸，眼眶已经酸涩。
“啧。”江迟逸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把他丢在这个地方，花了钱也没有得到好服务。
这条走廊隔一段路墙上就贴有一个“安全出口”的标志，绿油油的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看起来倒是阴森。
江迟逸抬腿向前走去。
悠长而宁静的道路，看不到门和窗也没有尽头。
墙上的绿光一点点被他背后的黑暗吞噬。
江迟逸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一个人走夜路对他来说很寻常，只是今天的格外阴森。
仿佛在医院的太平间走一条生死之路。
身后巨大的阴影已经吞没了大半的光，在这一条愈发漆黑的道路上看不见任何光芒。
终于，黑暗吞没到了少年的肩膀。
耳边的红痣闪烁起光芒。
“咔哒。”
“啊。”
江迟逸站住身，回过了头。
红光隐匿在他的眼瞳里，身后的景象在他的眼中依然正常，只是地上多了一个孤单的小女孩。
这好像就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手脚都很稚嫩，正扑倒在地上，垂着头，短发落在脑袋两侧。
江迟逸迟疑了。
“你……小朋友。”他蹲下身，试图伸手扶起这个小孩。
小孩抬起头，看向江迟逸的神色充满了警惕还有细微的打量。
“你是从哪里来的？”她开口问。
江迟逸蹲着看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小哥哥，你愿意帮我一件事吗？”小女孩问。
江迟逸看着她晦暗的脸，道：“我不愿意。”
小女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江迟逸看上去还很稚嫩，模样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少爷，应该会很好说话的。
“为什么。”她嘟起嘴，眨巴着眼睛看他。
江迟逸回答她：“因为我一无所有。”
回答的时候他很平静。
“我要的你一定能帮我的。”小女孩焦急道，“我就是迷路了，想出去。”
“出去？”江迟逸站起身，他在身上寻找东西。
比如手机，比如录音机。
但是就连他手上的智能手表都没有。
当警惕心升起的那一刻，他的心跳跳得快速，但是身体却莫名平静。
“你自己走吧，我不拦着你。”他道。
小女孩皱眉：“你是混蛋吗？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乱跑。”
“嗯。”他蹲坐在地上，就这么应下了这个小姑娘的话。
被直白地当面指责，他应该会因此感到羞愧才对，可是现在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适应了无光的环境之后，他发现，在黑暗里或许也可以不那么羞耻。
黑暗遮掩了一切，也可以让他暂时遗忘所有的不愉快。
如果一直沉沦进黑暗里，是不是……
“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我看你好像不想活了。”小女孩围着他，语气里有说不清楚的意味。
她的话语特别的直白，那说不清的意味在江迟逸听来很明显是兴奋。
“活……”
这个字好像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想起了很多。
“快走，别围着我了。”江迟逸眼神凌厉地盯着她。
帮助落难的小孩，但是她真的很没有教养。
当然了，江迟逸做好事只看心情，助人为乐和他不沾边。
“别这样啊，哥哥，你看看我。”小女孩指了指自己。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布料粗糙的病号服，全身素净，什么也没有，连鞋子都没有。
“我只有一件衣服，可是哥哥你，一看就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你一个小孩子在乎金钱做什么？有些钱，用的多恶心，你可能都不知道。”江迟逸皱着眉，半晌后长叹了一口气。
“是吗？你们有钱人关心的，无非是什么爱恨情仇，什么爱而不得吧。”小女孩道。
她盯着江迟逸的脸，说不清是什么语气。
“爱？呵，我不知道你看了什么故事书，但是你要是跟我经历一样的人生，你也不会太高兴的。”
江迟逸见过很多人，眼前的小姑娘对他的态度很明显了，难以掩饰的鄙夷。
或许是仇富。但是江迟逸自以为他算是低调，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大牌，但是从外表看也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究竟是多穷，才会三句离不开钱啊。
“我高兴啊！你快跟我换啊！”小女孩眼睛闪过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光，扑上来抓住了江迟逸的领子。
“反正你也要活不下去了，不如让给我啊！”
疯子！
江迟逸伸出手想推开她：“够了！”
但是真的上手推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她似乎已经陷在身份互换的魔怔里，疯狂叫着：“快跟我换啊！”
“你难道喜欢所有人都讨厌你，父母恨你入骨的生活吗！”
“你难道想如履薄冰，每天都心惊胆战，也不敢跟正常人交朋友的感觉吗？”
“你懂什么！快放开！”
这或许是江迟逸最大的善意了，他憎恨自己的生活，但是却也不想让别人体会，像他这样的身份，倒不如隐匿在人堆里的芸芸众生。
“我懂什么！你懂什么？”
“我不在乎任何事，我只想要钱。”小女孩突然叫了起来。
“你说我不懂，你懂没钱的痛苦吗？你们有钱人为了追一个女人动不动几百万，我要是有这笔钱，别人凭什么不喜欢我！”
小女孩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江迟逸张了张口，随后道：“那与我何干？我也不会和你说的那么干。”
“与你何干？是啊，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多了，我……父母才会那样死去啊。”小女孩抬起头，两行血红的眼泪流了下来。
江迟逸：“……”真的见到鬼，他还是有点害怕，尤其还是这样突脸的。
“是吗？你发生了什么事？”江迟逸语气都轻了一些。
很明显，这只鬼似乎是想上他的身，但是好像上不了。
“我……我很好。”小女孩的语气忽然弱了下来，原本尖锐的叫声变换成轻飘飘的语气，给人极大的割裂感。
血泪还在脸上，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很好……我现在有钱了……有钱了，我可以平安长大，我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平安幸福地长大。”她低声呢喃。
江迟逸沉默地看着她：“那可以放开我了吗？”
听说成为鬼，生前的记忆多少都会有缺失，江迟逸不喜欢多生事端。
谁知小女孩听见他的话，突然对他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两行血泪还留在脸上。
江迟逸咽了咽口水。
“不可以的，哥哥，反正你都想死了，能不能把我带出去？”她问。
江迟逸不敢贸然回答，只能先拖延时间：“你为什么想出去，去找谁吗？”
“找，找我的家人啊。”
“家人？”
“是啊，哥哥，你就当可怜我吧。”小女孩道。
江迟逸道：“我也很可怜。”
“你经历的那些算什么狗屁可怜！”小女孩似乎听不得江迟逸说自己可怜。
江迟逸心里明白，在这个小女孩心里，有钱人或许不配说自己可怜。
他的表情也冷了一些，换做平时他一定不会跟这个小孩废话。
“我五岁之前，家里还很幸福。”小女孩突然开口了。
“我家里很穷，但是父母都很本分，人特别好。父亲在一家小公司工作，母亲在小餐馆洗碗。”
“五岁那年，父亲说，他快要赚大钱了，心疼母亲洗碗辛苦，让她别干了。”
她稚嫩的童音轻而珍重，似乎对这段时光非常珍惜。
江迟逸的记忆里关于母亲的记忆原本十分美好，但是现在已经不再真实，他轻笑了一声：“不是很不错吗？”
“那时候当然不错！”
“好好好，我不说话。”
“爸爸说有钱了，其实是假的，他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老板的情人，所以失去了一份工作。”
“但是不是爸爸的错，明明是那个女人先说来接爸爸下班的妈妈穷酸的。”
“爸爸说会好的，但是后来爸爸跟朋友做生意失败了，朋友跑了。家里全部的钱都搭在里面。”
原来是家里破产了。
这也是难免的，这样的新闻确实很多，至于前面，社会上拜高踩低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们是外地来的，房子是租的，还是冬天。爸爸妈妈求了房东很久很久，但是我们还是被赶出去了。”
“好多东西，衣服，都被扔在大雪天里，还有奶奶和我。”
江迟逸抿了抿唇，小女孩慢慢松开了抓着他的领子，她的神情怔愣，像是陷在了回忆里。
“我们去商场里坐了一晚上。”
“后来……后来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但是欠了好多好多钱……奶奶带着我。我生病了。医院去不了，她不会挂号，在医院嚎啕大哭。”
“我忘了很多事。”她的神色好似无辜，拼命皱眉回想，“有人来帮奶奶。奶奶挂好了号，但是却没钱。”
“我快病傻了，好多天没地方住，没有人肯帮忙，就算是乞讨，也不会有人看一眼。”
江迟逸心想：难道这个小姑娘是冻死的？
“奶奶死了，是第一个死的，她想回老家，把家里的不值钱的房子卖了，不过半路上死了。”
“爸爸妈妈被要债的逼的东躲西藏，没钱给奶奶一个体面。爸爸看着奶奶的尸体，说……”
小女孩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冰凉。
“为什么她不是被车撞死的？”
江迟逸皱起眉，为什么一个儿子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如果是他倒也罢了，但是……正常人都不是这样的思维吧。
“妈妈质问爸爸为什么这么不孝，爸爸却不说话，我们流落街头，好久没有洗澡了，他拿出剩下的钱带我们去洗澡。”
“爸爸死了。”小女孩忽然“咯咯咯”地笑了，声音渗人。
“他被车撞死了，死得可惨了，好多血，还有脑浆，骨头都断了。”
“妈妈看着爸爸闭上的眼睛，紧紧抱住了我，跟我说，爸爸是爱我们。”
“她说我们就要有钱了。”
江迟逸沉默没说话，他明白了，小姑娘的父亲大概早就受不了债务压力，想用自己的死给妻儿一笔钱。
“但是……”
还有转折。
江迟逸：“……”
“保险早就交不上了，撞死爸爸的司机……他家里只有一个残疾的妻子，和一双年迈的父母，平时靠给人开车赚钱，他也没有一点点钱。我们只能拿到杯水车薪的赔偿。”
白死了。
是啊，白死了。
为什么撞他的人不能有钱一点呢？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户人家呢？
多么疯狂的念头啊。
小女孩微笑着看向他，眼睛里流下了鲜血：“最后轮到妈妈了。你猜她是怎么死的？”
江迟逸：“……”
“要是……能有钱就好了，明明已经一天都在工作了，明明都不做什么坏事，那么拼命了，要是有钱就好了啊……“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回想之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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