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破·柳营曲》章鹤柚

19、路途中

　　快要下雨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不过酉时刚到天就已经全黑了。

　　刺眼的闪电将黑沉的天空破开一道裂口，轰隆隆几道闷雷声随后而至。

　　几滴冰凉砸在脸上，路云和引手抹去，他盯看指尖湿濡，对阿白道：“暴雨将至，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吧。”

　　阿白望望来路，旬阳城巍峨绵延的城墙已化作远处不甚清晰的一条土黄色的线。

　　他们一路走走聊聊，时而牵马慢行时而快马加鞭，并未觉得路途遥远，此时回望才知已走出这么远。

　　“好。”

　　此处位于荒野，距前村后城皆有一段距离，偏僻又荒凉。

　　二人又往前走了约一射之地才见茅蓬小店一间，土墙土屋，小巧简陋，却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二人在院门前下马，从马厩出来时还是斜风细雨，在门前敲了两个来回后雨便有滂沱之势，路云和忙撑开伞遮在自己和阿白头顶，不多时，小二出来应门：“二位客官，里面请。”

　　二人入门，小二一壁引路一壁热情道：“客请原谅今日无人栓马，看样子要下雨，这儿又时常无人光顾，故便没叫人在外候着。”

　　路云和见屋内灯烛如昼：“今日客满了吧？我见马厩中亦无空处。”

　　小二脸上止不住的喜色：“是啊是啊，今日多亏了这雨，许多旅人都在此歇了脚。”

　　“这许多人是要去做什么呢？”阿白问。

　　“二位客官有所不知，前方百里处车竹庄莫文人家中做法事，这些啊，都是赶去看热闹的。”

　　“这么多人？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阿白疑惑皱眉。

　　“自然是那莫文人在城中放出消息了。”

　　路云和和阿白相视一眼，只觉蹊跷古怪。

　　说话间，几人已入了小店门来，只一间不甚宽敞的小堂，桌四张，并一间后室、侧堂而已。

　　后室位于高台侧后方，以帘遮着，见进出皆小厮，想必应是厨房。

　　二人找了个空桌坐下，小二提壶过来斟茶：“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路云和却不急，问道：“小哥，一场法事而已，何故引得如此多人去看？”

　　“莫文人家法事，可是花大价钱请了平来山上清寺中的住持，做的是引莲化生的往生法事，非同寻常，况且告示上说，观者皆好酒好菜招待。”

　　小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唉，我是没那个眼福口福了，店里离不开人。”

　　大汶朝法事多为自己或他人祈福，大多是亲自上庙里请愿，除非大富大贵之家，寻常百姓请僧上门的，倒真稀奇，何况做的还是往生这类大型法事。

　　“这个莫文人家…莫非是什么人故去了？”阿白对着路云和疑惑道。

　　路云和摇摇头，意为不知。

　　隔壁桌一耳力极佳的客却接了话茬，说道：“姑娘切莫胡言，莫文人父母皆在，妻儿双全，一切安好呢。”

　　“妻儿双全？”阿白震惊:“他有妻儿？那…甄少爷的妾室…”

　　路云和冲她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

　　“都好着？”路云和道：“那他何故做法事？还弄得如此大的阵仗。”

　　那客撇撇嘴，同样不解：“这便是奇怪的地方，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晚饭后雨已下大，雷声愈发洪亮，听声音已差不多是倾盆大雨了。

　　此时虽天已全黑、烛火昏黄，一派夜阑之景，却也不过酉时末，隔壁几张桌并在了一起，几位自天南海北而来，萍水相逢的汉子们正大行酒令，热闹非凡。

　　昏黄灯烛映亮阿白半张脸，她环臂靠在椅背上不住的打哈欠，许是昏暗烛光给她传递睡觉的讯息，她意识涣散，连近旁行酒令的喧嚣声也如盖遮，不甚清晰。

　　“我要去睡了，太困了。”

　　路云和随她起身，结了饭钱，开了两间房，带她进了侧堂。

　　打起布帘，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走廊，两侧屋八间整齐排列。

　　二人各自回屋，小屋逼仄，门窗相对，窗下矮桌一个，右侧靠墙只小木床一张，供人行动的空间，便只限转身而已了。

　　今夜无月，雨声噼噼啪啪，窗外一望无际的荒野山林皆被黑暗笼罩、被雨幕隔离。

　　阿白坐在床上，黑暗中，手不自觉摸向腰间，拿出玉镯细细摩挲，从得知莫文人家做法事开始，她心头便莫名沉甸甸的，压抑得很。

　　她对着空白墙面喃喃自语：“他竟已有妻儿，你又何故痴恋？唉…愿一切顺利。”

　　“会的。”

　　阿白一怔：“路云和？”

　　“是我。”

　　“你...”

　　路云和失笑：“别怕，我在你隔壁。”

　　阿白松了口气，毕竟这声音就响在身旁。

　　“这屋子，隔音竟如此之差…”阿白轻声抱怨一句，将镯子收好躺下了。

　　房间虽挨着，布局却不同，门一左一右，所以两张床实则只隔一道墙而已。

　　忽闻身后笃笃敲木声响起，阿白惊愕回头，缓缓倾身靠近：“这竟是木墙。”

　　“什么墙，就是两层木板涂了层石灰，荒郊野外的，有地儿睡觉就不错了，只是，今夜气温低，别脱衣裳。”

　　阿白登时红了脸：“你才要脱衣裳！无耻。”

　　路云和长条条的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折扇，有规律的在自己肚子上一下一下敲着，二郎腿高高翘起，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他毫无睡意，一直睁着眼，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到很晚，他听到走廊内响起接二连三的脚步声，知道是那些行酒令的人陆续回屋了。

　　紧接着，或轻或重的关门声此起彼伏响了几下，走廊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好在都是些汉子，没那么多睡前步骤，各自进屋后没多久就响起震天鼾声。

　　路云和：“...睡得可真快...”

　　他眼珠子一转，坏笑就自唇边漾起，上半身靠近墙轻敲了敲:“喂，你睡了吗？”

　　无人应答，路云和挠挠鼻头，自言自语:“睡着了还是生气了…”

　　他自语声刚落便听到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像是琴弦被猛地抽紧，路云和倏然定身不动仔细听着，然不待他分辨出什么，隔壁便响起阿白震怒的声音：“什么人？！”

　　路云和浑身汗毛竖立，几乎眨眼间便似一阵风刮了出去，他房内被劲风猛然扇动的衾单尚在起伏，阿白门外那只肮脏的手便被擒住，一声痛呼乍起。

　　路云和几乎没有看清面孔就一把捏住了那根粗壮的手腕，用力到发白，很快转为红紫。

　　眼前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逐渐清晰，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得也极粗糙，路云和咬牙切齿：“连她的房间也敢闯！”

　　“好、好…好汉饶命！在下只是吃醉了酒，走错了屋子。”酒客艰难道。

　　“这么多间屋子，怎么偏偏选中这间？吃醉了酒倒是有的放矢啊！”

　　路云和手上愈发用力，酒客疼得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一声痛呼卡在嗓子里，下一瞬脑袋一偏，竟晕了过去。

　　路云和没好气地将他的手用力一甩，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酒客一声闷哼。

　　路云和在他腿上踹了一脚，冷声道：“再不起来，我就从你身上踏过去！”

　　话音甫落，装死的眼登时睁开，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了，刚打开自己房门，便又觉一阵劲风贴面刮过，再睁开眼，方才还在五步开外的路云和就一脸阴鸷地站在了他面前，贴得极近。

　　酒客浑身一颤，腿一软，跌坐在地。

　　路云和悠闲摇扇，弯腰贴脸过来，面无表情道：“还不滚，还进去做什么？”

　　“我…我、这就滚，这就滚。”

　　“敢在我面前自称我？”

　　“不…不…我是说…小人，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路云和直起腰来，看那酒客将双膝蜷缩环抱胸前，后背着地滚出了布帘之外。

　　路云和弯唇露出满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