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枝美人花》芋秋秋

3、大明宫

　　昭明宫。

　　帝王挚爱珍贵妃的住所，盛宠六宫几十年，宫中陈设皆为珍品，光是摆在正中央的那颗海棠盆珊瑚树便是百年难得的宝物。

　　珍贵妃生得花容月貌，岁月也格外怜爱，不曾在她的脸颊上留下细纹，更重要的是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哪怕是皇后也得给几分薄面。

　　“母妃!”永嘉公主哭哭啼啼跑进去，一下子扑进珍贵妃的怀中，委屈大闹，“母妃，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珍贵妃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安抚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兰儿了？”

　　她一边为女儿擦拭眼泪，一边将目光转移到踏进内殿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姜景安无奈道：“今日父皇把兴乐坊才建好的公主府记到了朝宁公主名下。”

　　永嘉公主姜泽兰，行六，是大明宫年纪最小的公主，原本她上面还有两位姐姐，可惜都早逝了，朝宁公主未寻到之前，她便是大明宫唯一的公主。

　　从小被帝王捧在手心里长大，无论要什么东西，父皇都会给她寻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失去一件东西，而且还是一座无比辉煌的公主府，她又气又恨，哭嚷着：“她就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凭什么把公主府给她！”

　　珍贵妃蹙眉，训斥道：“兰儿！”

　　姜泽兰的哭声小了几分，却依旧不服气，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偏过头嘀咕：“我又没说错。”

　　她身边的伴读都说了，姜晏是从小地方回来的，定然会沾染上穷乡僻壤的恶俗，更何况姜晏一回来，姜泽兰就不再是大明宫唯一的公主了。

　　姜泽兰感受到父皇不再像从前一般对她有求必应，心里对尚未见过面的姜晏恨得牙痒痒。

　　姜景安十分瞧不上他妹妹这副做派，没好气：“不就是一座公主府，你是大晋的六公主，将来哥哥给你建一座更盛大更漂亮的府邸。”

　　珍贵妃轻轻给女儿拍背，语气温柔：“一座公主府罢了，让给她就是了，咱们永嘉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是你父皇送来的珠钗，”珍贵妃命人拿来檀木匣子，从中取出一对琉璃珠花簪，上面的金蝴蝶栩栩如生，“瞧瞧，刚好与你那件苏绣牡丹花纹的宫装作配。”

　　“你父皇寻了十几位手艺精湛的绣娘，往后只为你一人制作衣裳。”

　　永嘉公主捧着珠簪，这才破涕为笑，赖在母妃怀中撒娇：“父皇最疼我了。”

　　珍贵妃轻抚女儿的秀发，她最明白宏安帝的性情，于是先给女儿讲明道理：“你三姐姐自幼流落民间，受尽苦楚，陛下为了补偿她，必然要赏赐些好东西。”

　　“更何况她是皇后的女儿，回宫少不了排场...”

　　永嘉公主不耐烦，从母妃的怀中挣扎离开，嘟嘴不满：“儿臣不管，她要是分走了爹爹的宠爱，我...我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说罢，一溜烟儿从内殿跑出去了。

　　伺候公主的宫婢宦官赶紧追了出去。

　　珍贵妃拦不住她，叹了一口气：“这孩子...”

　　她身边的主事姑姑宽慰道：“公主还小，不懂这些也正常。”

　　“不小了，开春就满十四了，”珍贵妃揉了揉额角，询问起二皇子的功课，见安儿都答得不错，满意点点头，“你父皇看重你，你更要争气些。”

　　说起这个，姜景安脸上浮现得意，语气中带着轻蔑：“听说坤宁宫那位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他说的是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姜景恪，从三岁起诊出有弱症，到现在都病恹恹的，十岁前一年都露不了几面，前几年倒是好了许多，不过最近又病了。

　　“在外要慎言，”珍贵妃不忍斥责，只提点道，“他到底是皇长子，朝中大臣都在观望，你更不能叫人抓住把柄。”

　　“是，儿臣知晓。”姜景安拱手。

　　三日后，朝宁公主的仪驾到达长安，帝王及温皇后亲至含元门迎接公主。

　　姜晏从马车上下来，一袭水青色衣衫，秀发仅用绣花布带挽起，是再简单不过的民间女郎装扮，却难掩天姿国色。

　　接驾的众人见到公主那张与温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心中的疑虑统统消散了。

　　温皇后唤了一声“晏儿”，几乎要落下泪来，若不是顾忌着皇后仪态，恐怕要当场诉说十余年骨肉分离之痛。

　　姜晏上前行礼，低声道：“见过...父亲、母亲。”

　　她言语中带着迟疑与不确定，将不知所措的女儿家姿态演绎得极好。

　　宏安帝将她扶起来，言语中亦是欢喜：“平安回来就好，不必拘礼。”

　　温皇后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哽咽道：“我的儿，受苦了。”

　　姜晏眼眸低垂，并未说话。

　　“外头风大，到宫里再说，”宏安帝面色柔和，在朝野中素来有仁慈宽容的好名声，对女儿更添几分耐心，“爹爹瞧你衣着单薄，可是身边人没有伺候好？”

　　姜晏被簇拥着，比起前世的茫然，今生显得从容、淡定了许多。

　　“身边人服侍很周到，是女儿习惯了素衣。”

　　短短两句话，惹得温皇后落泪，她的女儿、国朝的公主本该千娇百宠着长大，一辈子无忧无虑，如今竟穿惯了素衣。

　　见皇后垂泪，宏安帝宽慰：“今日是女儿归家的好日子，皇后该高兴才是。”

　　“是，妾身失礼了。”温皇后强撑着抹去眼泪。

　　宏安帝膝下儿女不多，如今仅有两儿两女，因此下令特许未成年的皇子公主都养在嫔妃身边，皇子们渐渐大了，便搬去新的宫室，等冠礼后封王再出宫建府。

　　永嘉公主一直住在昭明宫，与珍贵妃相伴，见自己的亲哥哥住进新宫殿，也闹着要一个人居住，宏安帝疼爱女儿，因而将怡春宫拨给了公主居住。

　　眼下朝宁公主回宫，理应与温皇后同住坤宁宫，可有永嘉公主的先例在前，宏安帝便一视同仁，亲赐了长乐宫给朝宁公主。

　　一行人踏入长乐宫，当真是精致奢华，内里更是细致，扑鼻而来的芳香，绫罗帷幔，明珠点缀，姜晏望着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摆设，颇有些恍惚。

　　这便是她曾居住了四年的长乐宫，埋葬了她一生的地方。

　　温皇后见女儿愣神，开口道：“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尽管与母亲说。”

　　姜晏点头应下：“一切都好，女儿没有不满意的。”

　　“这是寻梅，跟在我身边有一段时日了，行事妥帖，有她照顾你，母亲也放心许多。”温皇后继续说道。

　　一年轻宫女上前，叩头：“奴婢寻梅，拜见朝宁公主。”

　　眼前的宫女略有一些姿色，但放在美人如云的后宫，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可姜晏知道，此人不甘心一辈子为宫婢，她的野心大着呢，上辈子费尽心思爬到了宫妃的位置上，风光无限。

　　有野心并非是坏事，但是她想踩着姜晏往上爬，这辈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母亲，我身边有蕊珠就够了。”

　　温皇后知晓那是从扬州带进宫的丫鬟，眉头微蹙：“到底不是宫里的婢子，规矩行事都不好...罢了，你若喜欢，就留在宫里吧。”

　　温皇后没多想，只以为是姜晏刚到大明宫，需要亲近的丫鬟陪着。

　　“寻梅与蕊珠同为长乐宫的一等宫女，一个陪你玩乐，一个伺候你的起居，”温皇后让蕊珠到跟前来，瞧了瞧，倒是个沉稳人，就是年纪小了些，“往后你跟着寻梅学习宫中礼仪，莫要丢了朝宁公主的脸面。”

　　蕊珠没想到自己能成为一等宫女，惊喜之余连忙谢恩。

　　寻梅脸色未变，心中有了新的计较。

　　“今日舟车劳顿，想来晏儿也累了，”宏安帝见温皇后将上下事宜都打点好了，“过几日让你母亲带着你见一见妹妹，还有两位哥哥。”

　　“是永嘉公主吗？”姜晏语调轻柔，眼里流露出羡慕，“在宫外，曾听闻永嘉公主是爹爹的掌上明珠...女儿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给妹妹，只有一枚亲自绣的荷包，希望妹妹能喜欢。”

　　宏安帝见她如此明事理，颇感欣慰：“好孩子，若是兰儿有你一半懂事，朕就放心了。”

　　许是怕女儿多想，宏安帝多说了几句话：“往后晏儿也是爹爹的掌上明珠，不会再让晏儿受半点委屈。”

　　温皇后又嘱咐了几句，命自己信得过的女官到长乐宫侍奉朝宁公主，俨然是位无可挑刺的好母亲，更是端庄贤惠的好皇后。

　　几番折腾，姜晏终于能独自呆在内屋，她躺在床榻上，宫里规矩多，应付起来也不容易。

　　进了宫，有不少“硬仗”要打呢。

　　前世姜晏入宫后，日子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虽有宏安帝的怜爱，可宫里宫外的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注意就会卷入党派之争，姜晏费了很多功夫才在长安城站稳脚跟，收拢了一批忠于自己的臣子。

　　后来为了扶持大皇子登基，姜晏把自己的势力拱手相让，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姜晏想，这辈子没了她的帮扶，她那位病秧子兄长的登基之路还能像前世一般顺利吗？

　　权势只有抓在自己手心里才是可靠的，姜晏闭眼，在脑海中细细梳理前朝后宫的关系，确保自己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是稳妥的。

　　温皇后出身显赫，性情品德是一等一的好，将六宫打点的井井有条，连太后见了都会夸赞一句“贤德”，更是为陛下诞育了皇长子，哪怕帝后的感情不深，温皇后的皇后之位依旧无人可撼动。

　　而珍贵妃则是小官家的女儿，有万般柔情，入宫起就深得帝王宠爱，短短一年就从美人升为妃，诞下二皇子后晋为贵妃，宏安帝为了抬高宠妃的地位，将珍贵妃的父兄都提拔为朝廷重臣。

　　按照自古以为的惯例，皇家“立嫡立长”，温皇后所生的皇长子理应立为储君，可大皇子三岁患病，到如今也不见好，宏安帝在立储一事上多有犹豫。

　　帝王犹豫，所以朝野不安，大多分为两派。一派拥立大皇子，一派拥立二皇子，剩下的都是帝王心腹，或只谋求平安的世族，总之随着两位皇子渐渐长大，党派之争愈发厉害。

　　前世姜晏的出现打破了朝堂堪堪维持平稳的局面。

　　从永嘉公主身上就可看出宏安帝对女儿的疼爱，面对曾在外颠沛流离的姜晏，这份疼爱只增不减。

　　凭着独一份的宠爱，姜晏争权夺利，为兄长造势，这才成功将兄长送上帝王宝座。

　　而这一世，姜晏一样要争，不过是为了自己而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