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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投靠 ...

  •   江琅满怀心事地离开皇城,她临窗盘膝坐着,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交汇。

      她料想了启成帝会给江让找个先生,她正在琢磨合适的人选,只是没想到启成帝安排得这样快,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裴玉。

      素珠小心地给江琅手臂涂着药,手臂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红疹子。

      素珠心疼地说:“殿下一吃枣泥糕就起疹子,这次又不知多久才能消下去。”

      江琅早已习惯:“只是尝了一点,也不痛不痒的,没什么。”

      素珠说着,从内房的暗格中抱出一摞账本,上面隔着一封信。
      江琅一眼便看出信封上是许知谦的字迹。

      江琅把房中人都屏退,房里的帷幕低垂,她点了一盏灯,借着烛光将书信和账本一一展开来看。

      谁也不可能在生意场上稳操胜券,江琅的畅想再美好,但那也只是纸上谈兵。

      她和许知谦倾注了这么多的心血,一个月过去,真到看账本,真金白银在手边过的时候,江琅不由得手心微汗。

      她一手翻着闲鹤斋这些日子收集的文章,一手翻着许知谦送来的账簿,房内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秉持着文无第一的原则,闲鹤斋根据不同的评定标准开创了不同的榜单。

      榜单上的每一票都是过往的商旅和青州的百姓一票一票、实打实地投出来的。

      不同榜单的魁首自然不同,比如这个月——

      一个农夫说,自己家的母猪生了七只小崽,他最近一时兴起,跟着秀才读书,也算沾了点墨水学问,就给小猪崽都起了名字——

      知琴、知棋、知书、知画、知诗、知酒、知花。

      经当地人推举,这农夫一举夺魁,凭借家中七只小猪崽的文艺名儿,在闲鹤斋免费吃喝一月,领白银十两。

      这农夫拿着钱,当机立断,又去买了一只母猪,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为闲鹤斋下个月的文题做准备了。

      许知谦还不忘记在信纸上用小字补充:据他了解,这农夫出名后大肆吹捧自家七只小猪,好巧不巧,他家的“知书”跟青州衙门一官员的女儿重名了。

      这官员勃然大怒,强行抢走了这农夫家的银子和猪,大张旗鼓地开了一场“猪肉宴”,并且在小猪们上路前把他们更名为——

      可笑、可悲、可耻、可恨、可恶、可骂、可杀。

      江琅忍俊不禁,她接着往下看,其余都文章不过尔尔,只有一篇讲的是青州闲散文士相聚山溪边,流觞曲水,饮酒作乐。

      作文章之人辞藻华丽恢弘,这个雅处不在事,而在这篇做文章之人的笔墨学问。

      这人名叫姜钦。

      江琅看到这里,拆开了许知谦送来的那封信,她神色由喜转忧,到阅完最后几句话,眉头紧锁地将书信烧毁。

      她开店前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许知谦信上说,这名为姜钦的魁首找上他,他不要金银俗物的回报,还愿意将家资双手奉上,为闲鹤斋略尽绵薄之力。

      这姜钦要的,是仕途前程。

      闲鹤斋能打通青州官府的门路,有识之人纵然不知闲鹤斋背后倚仗的究竟是何方实力,也能猜出定是瑄京权贵在暗处掌舵。

      这姜钦送了两千两银票,他所求不止为自己,还有他的患难兄弟,他二人生死与共,同进同退,皆愿为闲鹤斋效犬马之劳。

      许知谦在信中提到这姜钦是地方笔吏,文笔了得,他的兄弟武艺不差,都是百里挑一的能手。

      二人来投诚,江琅也正在寻觅贤才,这本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但江琅却迟疑起来。

      若是姜钦二人以贫困来投,那自然皆大欢喜,闲鹤斋从此就是二人的容身之所。

      可偏偏他们送了银钱,这就与江琅开酒楼办征文的初衷相悖了。
      闲鹤斋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地方官员投机取巧,走她这条捷径。

      这是倒卖官职。
      若是大家有样学样,都像他们一般给许知谦塞钱,闲鹤斋名声就会毁于一旦,所谓的招揽隐士贤才更是讽刺,不过是掩盖官场肮脏的虚伪外衣。

      江琅把姜钦的文章从头到尾、逐字研读了几遍,最后搁在一旁,没有再看。

      文章华美昳丽,却浮躁张扬,江琅需要许知谦这种谨慎务实的人才,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她沉思良久,最终提笔落墨:去钱留人。先生辛苦,试问烽烟。

      她不喜欢姜钦,却不能贸然拒绝姜钦。
      闲鹤斋开办不过一月,账面流水十分漂亮,可若想长久地在青州开下去,就不能轻易得罪地方官员。

      她拒了姜钦,姜钦一时困顿,可凭他的文采心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飞黄腾达。

      他若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今日的推拒,来日就会化作架在她和许知谦颈侧的一把刀。

      何况自古就有重金求良马之骨的先例,把姜钦留在闲鹤斋,长久来看,未必是件坏事。

      只是这笔钱,万万不能收下。

      江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用力地按压着眉心,如今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可她像是停在了牢狱的隆冬。

      这几个月来,药一直都没断过,但身上总觉得冷,入了夜手脚连着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稍费些心神,额角便针刺般跳痛。

      在刑部大牢受了刑,出狱后身子还没养好,就被江放给摆了一道,那日的酒里应该还放了些寒凉之物,太医想尽办法,就是调理不好她的身子。

      江琅拢着外衣,趿着鞋回到床上,裹紧被子侧躺着,房内帘幕重重,她眼前是浓稠的黑暗。

      她身边实在是无人可用。

      她缺人,姜钦缺庇护,各取所需而已。
      就像她和谢致那样。

      沧州正有战事,下个月的文题拟定“试问烽烟”,只提烽烟而不提沧州,有受贿的官员掩护,闲鹤斋游走在禁题的边缘,虽然兵行险招,却最合时宜。

      有了上个月的经营,大家都是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文章被自己一票一票投出来,那农夫真的领到了白银十两,姜钦也名声鹊起。

      凡事没有一蹴而就的,闲鹤斋开张一月,不会事事如预料那般,只要结果是对的,旁的不可强求。

      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一豆烛火孤独地静静燃烧。

      谢致手捏着江州送来的信,信中详尽阐述了闲鹤斋开张一月来的一举一动,最后写信人在结尾附上了这么一句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许知谦真旷世奇才,这位殿下好手段、好算计,你果然没挑错人。记得还钱。”

      谢致唇角上扬,他又把信仔仔细细读了两遍,确保信中所述都记在心里,把信点燃烧毁。

      他刚把燃烧的灰烬清扫干净,木门就被人一把推开,来者正是高重。

      “没睡呢?”高重靠着门槛,“你给王爷出的好主意,这下倒好了,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王妃正劝着呢。”

      谢致吹灭烛火,在黑暗中叹气:“王爷怕是恼我了,我大难临头,高兄可要帮我在王爷面前说说好话啊。”

      高重眼珠子一转,旋即笑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咱们都是一心为王爷想,也为着自己的前程不是?说到底,这事儿也不怪你,那吏部侍郎走马上任,凳子都没焐热,就敢在阁老眼皮子底下犯事,你这也算是被连累。”

      “但这样也不行,王爷为难,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总要想个办法,是不是?”高重说。

      谢致顿了顿:“办法倒也有,只是我的主意,王爷怕是不会再听了。罢了罢了,这就是命,我还是早做打算,若是王爷一时心软,我还能保住一条命。”

      “嗐。”高重叹道,“哪就到这个地步了呢?不过王爷正在气头上,怕是不会听你之言,不如找旁人帮你进言,或许可以解眼前困境呢?”

      谢致犯难道:“千户也知道,府中人大都同我不和睦的,此时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谁又愿意蹚这趟浑水呢?”

      高重揽着谢致的肩膀,朗声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他们都是些眼红你高升的宵小,谁敢指望他们?若你愿意,我替你走这一趟。”

      谢致面露感激,拱手施礼:“高兄真乃仗义君子!若高兄真能解此燃眉之急,谢致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高重扶起谢致,挥手阔气道:“这算什么事儿?你是我带进府里的,平日里又懂分寸知进退,你出了事,我哪能不管呢?只是——”

      高重摸着下巴,露出为难的笑容:“若我王爷跟前献策,就不能说是你的主意了,这功劳吗......罢了罢了,不然你还是自己去说,我在王爷跟前帮你说着好话,王爷总不至于真打死你。”

      高重说着就要往外走,谢致忙拉住他,言语间从袖中摸出钱袋,递到高重手里。

      “高兄这是哪里的话,我如今算是看透了,什么功绩名利那都是虚的,这些日子我在府上处处碰壁,也算尝尽了人情冷暖。前些日子是我不知进退太冒尖,才闯下这弥天大祸。”

      高重接过钱袋,说是要走,那双脚根本就没迈出门槛。

      谢致接着说:“主意本就是高兄想出来的,若能成事,功劳赏赐自然是高兄去领。往后在府上,还要高兄多提点照顾才是。”

      高重闻言笑道:“这是自然,不过王爷面前,我该怎么回话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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