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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Ⅵ 姑获鸟之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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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姑获鸟之夏
姑获鸟
鬼神类也。
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
云是产妇死后化作。
——李时珍 《本草纲目》
仲夏的夜里,总有新鲜的露水从树稍上轻巧地跃下,然后悬挂在环形的屋檐上,接着慢慢地滚落下来,最后“扑通”一声落在了小小的湖泊或是灌木丛里。
却不被人所听见。
“唔……”睡着的十代首领因为有人在偷腥所以觉得很不舒服,其实很想一巴掌甩过去,但是顾及到家庭教师的威严最终还是选择了正常转醒。
银色曲卷的发,柔软的紫罗兰眼睛,带着那样明显的温柔笑意。
“喂……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刚才在干吗?”身体里到底是流着彭格列血统的十代,因为某些人比平时更加欠揍的笑容让他有些脊背发凉,超直感被发挥地无以复加,顿时脱口道。
“没干吗。”白兰微笑,顺便伸出修长的手指擦了一下纲吉的唇角——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纲吉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棕色的眼睛里一片茫然,然后看了看白兰笑地愈加高兴地表情,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就像是为了掩饰一样地把头往火光方向偏了偏,并向对面的位置上一指。
“哟哟,小纲吉脸红了呢。”白兰侧身偏过头来,五官的轮廓在光的映照下变地分明而更加英俊,下巴的线条干净利落地伸直到头发的深处,像是被匕首直直切断似的。
“才没有。”纲吉小声地分辨了一下,“明明是被炉火……”
白兰向后舒展了一下身体,在位置上挑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挑挑眉毛道:“那么,亲爱的彭格列你到底有什么指示呢?”
这句话像是巨大的冷泉一样从纲吉的头顶直直浇下,使得他的表情都冷凝了一下,慢慢地把头转过来,真正摆上了他和敌对的家族谈判时候的表情,语速变地很慢:
“白兰,有人向我汇报,在鲜花广场的交易的时候,密鲁菲欧雷家族秘密袭击了彭格列的第三小队,造成五十二人受伤,三人死亡。”
青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戴上了一个完美的面具。
放在安乐椅上的手指慢慢地蜷握起来,心脏逐渐开始跳地越来越快,纲吉把视线下移了一点,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勇气去看白兰的眼睛或是听他的回答。
如果他没有否认怎么办?
火炉的干柴轻响了几声,有一个火星子从炉火里跃了出来,亮了几下就立刻熄灭了。
“恩……纲吉是听谁说的呢?”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泽田纲吉一直觉得十多年可以改变人的很多东西,对于他来说事实的确已经很接近这些,比如能力和责任感,而且他再也不会叫唤着“我不是黑手党啊啊”这一事实简直要让他为自己感到无与伦比的骄傲。
可是。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贝壳。
外表虽然有坚硬的碳酸钙的壳,可是里面依旧柔软,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所有的沙石被吞进去之后并没有变成珍珠什么的珍贵物品,而是完全被吸收和隐忍。
据说是坚强的本性。可是纲吉在很多时候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一个所谓优秀的本性,特别是在涉及到感情方面的时候,他就完全变成了一只无用的草食动物。
…………
仲夏的夜,总是可以给人很多遐想的空间,但此时在纲的眼中就是令人要厌恶的漫长。
“可是你要知道纲吉,密鲁菲欧雷家族现在完全不想得罪彭格列,这是一笔完全没有利润可谈的生意。”白兰耸了耸肩,银色的发七翘八翘,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懈怠。
“所以,我可以把这个玩笑也当成一个玩笑。”
……
他不肯承认。
纲吉暂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盯着白兰的眼睛,他眼中丝毫没有顾忌,也看不出什么亦只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只是感觉更加难以启齿。
白兰站起,挺直的脊背整个身体都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傲气,他的语调欢快的长扬,仿佛今天到这里来只是路过而已:
“那么,彭格列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走了哦。”
说着就直直向门外走过去,当他的手指触到门把的那一个刹那,身后有一个柔软地像孩子一样包含着稚嫩语气的声音,起伏中带着倔强:
“白兰。你和正一是什么关系?”
他的脚步骤然停下,没有回过身。
………
彭格列的庄园就像是蛰伏在夜色里的一只怪兽,门外顾问的房间里还有灯亮着,当然,尊贵的里包恩先生没有如十代一般勤奋工作的好习惯,他迟睡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有一个更迟睡的人在他的房间里。
“云雀,如果你现在很不耐烦很想咬杀人的话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送给你几个免费的靶子。”黑色西装的小婴儿端着伊尔比诺伯爵红茶用甜美的嗓音道,清冷的声音里没有感情。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满。”云雀挑起凤眼,黑发沾了水汽,“白兰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要么是为了彭格列,要么是为了纲。”里包恩不急不缓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哦?”云雀的眼中似乎有东西被点着了,“我可是听说他在前不久就抹杀了彭格列数十个人。”
里包恩的帽檐上的阴影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有玩味的意思,红茶飘起的白色雾气把他的脸映地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总之。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被惹急的兔子也可会咬人的呢。”顿了顿,没有抬头继续道,“爱丽丝那边已经谈妥了吧?”
云雀点了点头,脑中忽然映出那个十六岁少女的侧影,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哼,还真是不符合自己的个性呢。待会要抓几个浮游动物秒杀了练练手才好。
“对了,”瞬间已经换上睡衣的婴儿对着准备离去的云雀又补了一句,“吩咐人务必要让狱寺尽可能少知道密鲁菲欧雷的情报。”
半个身子已经走出去的云雀,眼睛隐在黑暗里,嘴角弯了弯。
首领的办公室中的气氛也是僵硬到诡异。
纲吉整个上半身都绷直了坐在安乐椅上,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用一种很尴尬而不舒服的姿势放在扶手上,眼瞳却在无意中狠狠地紧缩起来。
白兰的身形在黑暗里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过来,俊美的侧脸上暗处被火光分割成两半,所以使他的笑容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刻来。
“我可不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纲吉你的第二次疑神疑鬼?”
他挑衅似地微笑着。
“……才没有。”他像孩子一样便扭地把头转到一边去,小声道,静了一会儿又道,“我总觉得他再谈起你的时候语调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白兰在黑暗里眉毛轻轻一挑,然后舒朗地笑起来。
“纲,一定是你想多了啦,”他很闲适地向后伸展了一下身体,笑容温柔,“小正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又聪明又耐心,重点是他每次都会帮我跑腿弄来各种甜食哎。超温柔的人。”
纲吉沉默着。
他的右手慢慢地向上移动,触到自己的左胸上,沉稳有力的心跳节奏传了过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兰看着他无意识地做这个小动作,心也在同一时间飞快地向下沉。
“白兰,”沉默了许久,纲吉慢慢地说话了,声音很缓慢但是带着少有的坚定,“我不是想怀疑你,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都是无法以我们个人的感情去决定的,我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彻底的悲哀。
我总是在想,是不是世界上只有我才这么可怜,后来我才知道,跟随我的人都是这样,他们信任我所以才能够为我效命,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到他们所有人,完整地理解他们,所以在很多时候他们就像一个影子。
我不能说自己不自私,可是我依旧想竭尽全力地保护他们,这个对谁都一样,我觉得我一生中最浓厚而深刻的感情就在于此,更不幸的是,我将会把它延伸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你明白吗?不管这些谁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谁而死,对于我来说,这都是一种良心的不安。我今天和你见面,不是为了猜疑或是和你像外人一样针锋相对,你知道的……”
纲吉顺着火光看过来的眼睛里充满了光辉和神采,金红色眸子里透出美丽的神圣感来:“我是那样地信任你和爱你。”
白兰依旧保持着微笑的样子。
……
夜色非常地静寂,整个苍穹的浓墨色完全地稠固在一起,根本绞不碎的黑暗给所有人不能带来任何希望,像是鬼魅一样的鸟影在黑暗中迅即地掠过的时候,却奇妙地带起了一点光来,很多时候就这样子,在最深的黑暗里,更深的丑恶反而看起来有光洁和明亮。
纲吉坐在椅子上,直视着对面的男子,眼神很固执。
“我明白了……”白兰点了点头,笑容在温柔中带了点疏离,在脸上撒下淡漠的影子来。
然而他的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来,纲不由自主地轻轻问道:“明白什么?”
他慢慢地把门把旋开,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笑容,只剩了一些自嘲和仅有的傲气:“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然后,直直地离开。
……
或许这就是灵魂都被抽走的感觉,只剩了一个空壳在安乐椅上怔证地出神,眼角有水光模糊。
白兰……
他也是这样子想的,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
当人处于崩溃似的哀伤边缘时,记忆就变地格外有主宰作用。
和他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纲坐在安乐椅上,眼睛不眨地盯着跳跃的火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着,几乎要不能呼吸,而四肢却轻盈地要飘起来。
好像有漫天的白光,他脸上带着始终不变的孩子一样的邪恶而甜美的笑容,带着疏离的温柔,穿着纯白色的装束,向他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密鲁菲欧雷的首领。”
没错……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自己的名字,而是头衔,所以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依旧是用这个身份来和自己说话或是微笑,哪怕是亲吻的时候脸上依旧像是戴了一个假面。
纲用力按向自己的左胸,眼泪终于慢慢地流下来,而他的眼神很静寂,没有任何东西,带着一种像是悲怆的安慰。
他喃喃道:“言……我快受不了了。救我。救我。”
……
有那么好的风景。没有你的话。我不想看。
有那么长的路。没有你的话。我也不想走。
有那么高远的天空。没有你的话。我根本就不想去冒充。
……
但是,因为有你。所以我一直都在做自我折磨和不停地救赎。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