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玉满

2、Chapter Ⅰ 沙龙宴会

　　白色的浴室里雾气弥漫，氤氲霭霭，薄薄地似乎可以看清什么，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年轻的彭格列十代从重重的帘幕里走出来，站在洗漱台前，金色的藤蔓在镜子的边缘缠绕而上，玻璃上笼罩了一层浅浅的水汽。

　　纲吉只能隐约在镜中看见自己的一双眼睛和浅褐色的发，他慢慢地伸出手指，把雾气抹开了一块，于是看见了自己沐浴之后略带绯红色脸颊，眼睛里像是也有水雾，变地奇怪而有些空洞，纤细的锁骨在显得略大的华贵裕袍下隐隐约约。

　　他看着镜中的褐色眼睛，不知怎么地忽然有些失望，莫名其妙地失望。

　　他又看了看自己，然后走出了浴室。

　　宽敞的卧室里装饰地处处透露出欧州贵族特有的奢华，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四壁上浮雕着飞鸟在黄昏时飞掠过血色苍穹，无数妙曼的女神俯身在鸿雁上，细细描绘出冷冽的英姿，高高的金丝楠木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上，数层间隔之间放置着一些承封已久的书籍，散乱着厚厚的灰尘，是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纲吉抬起头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比较面熟的少年，其实也不能说是面熟，彭格列太大，那么多人在眼前成天地晃来晃去，总觉得是长成一个样子。

　　“首领，门外顾问让我来帮你安排下午的行程。”他道。

　　“哦，以后这种事情直接打成一份放在我办公桌上就可以了。”纲吉点了点头——反正这种事情也轮不到我来修改。

　　“那好吧，今天下午三点到六点是和斯克兰特家族的谈判，我们需要确定明年的市场分割问题，然后七点钟开始，是黑手党五年一次的聚会。”

　　“聚会？！”正在穿一件镶着银丝花纹的外套，纠结那颗扣子中的纲吉有些诧异地抬头，“什么聚会？”

　　“首领忘了么，就是黑手党历代规定下的，由五个顶尖家族共同主持的最高规格的聚会沙龙，今年轮到我们彭格列来主持。”

　　“……”纲吉沉默了一下，心里忽然有点慌乱，咬了咬嘴角，抬起头，强行扯出一个乐意至极的笑容，“没问题，请柬安排好了么？”

　　“是的，首领。”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周到，我要准备一下，你让克尔来帮助我。”

　　“是，首领。”

　　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视着属下退了出去，纲吉猛地向后一仰，倒在舒适的床上，酒红镂花镶金的床幔整好遮住了安静站立的书架和带着肃穆冰冷气息的天花板雕刻。

　　几乎有些窒息了呢。

　　纲这样想着：不如就这样……躺下去吧……

　　门口响起了一个男子沉稳嗓音：“首领，我进来了。”

　　他立刻再次站起身来，非常正式的纯黑色外套上别了泛着金色光芒的勋章，银色的排扣整整齐齐一直列到下颔，袖口露出白色的衬衫衣角。

　　完美无缺地笑着：“克尔来了，没有你的帮助可真不行呢。”

　　“愿意为您效劳，亲爱的首领。”克尔微微躬身，没有表情地把带来的厚厚一叠文件放在书桌上。

　　纲吉微微笑了笑，轻轻抚摸了一下泛着天蓝色幽光的指环，平静了一下呼吸，像是要忍耐什么，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办公椅上坐了下去，道：“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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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斯克兰特家族回到翡冷翠的时候天已经明显地暗下来，细碎的云一点点的变化翻转，金红的不可思议的光线从云层叠积的缝隙间一束照射下来，在路径的大面积石砖地从缝隙里不着痕迹地渗漏下去。

　　马车驶到彭格列在郊区的私有庄园的时候，纲吉推开车门，走下马车的时候，正巧看见另一条路上也正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赭色的车壁看起来非常地沉稳，车门楣上雕刻着一个玫瑰半开的图式，姿态半敛，极尽华丽与优雅，染着最纯正的玫瑰金色，正到纲吉这边，渐渐停了下来。

　　从车上先下来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人，穿着做工精致正规的黑色礼服，胸口束一枝白绸织剪成的玫瑰，他先是向纲吉点了点头，然后向车内伸出手去，牵下一个不过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子。

　　虽然还没有到行成人礼的年龄，一双眼睛却透露出成人贵族女子才有的风韵，右手执一把薄竹贴纱的扇子，微微笑了笑。

　　纲吉也点了点头，道：“爱丽丝，好久不见。”

　　米白色的礼服非常贴服地勒着她的身形，慢慢地走上前来也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彭格列，从上次我父亲的诞辰算起，已经足有三年了吧。”

　　“爱丽丝是我的不对，没有起到一个朋友的职责。”纲吉弯起一个笑容，却宛如浮冰一样漂在水面上，那样地虚假和不真实。

　　“今天要可要过地高兴呀，”她以扇遮了遮脸，伸出手去——站在一边的爱德华立刻上前牵起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地沿着早已布置好的台阶走进了庄园，阶梯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贵花卉，有隐隐的花香顺着夜风吹来。

　　纲吉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些空茫和不知所措起来，克尔在身后低声提醒道：“首领，我们也进去吧。”

　　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他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只有少年才有的哀伤，然后立刻被掩埋地没有痕迹，露出习惯性的笑容：“好，辛苦你了。”

　　异常宽敞地大客厅里已经陆续聚集了一些人，贵妇们精致的装容和绅士体面的笑容混合着高酒杯里的蜜色酒液，使这个逐渐笼罩在黑暗夜色中的庄园晚会更加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纲吉没有更换衣服的打算，自然而然地混迹于聚集在壁炉边的一群艺术家中间，听他们大谈圣母的慈祥与耶和华的伟大，白色鸽子所代表的种种意义，然后贵妇们最近流行的香水和喜爱的花草。

　　旋转楼梯上面站着一些戴着面具的人，纲吉自然也明白他们是谁以及肩负的责任，他们掩藏在银色面具下的几乎看不清的眼睛，以及雕塑似的冰冷身形，让这个看似繁华异常的隆重晚会变地更加地凝重以及没来由地尴尬。

　　他轻呷了一口葡萄酒，叹了一口气。

　　闲也无事，于是漫无边际地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想要寻找的是什么，算是无意义的消谴吧，爱丽丝在一群贵族中间谈笑风生，而爱德华沉默地站在一米开外，她美丽的眉目间带着与年龄不称的凌厉感觉，带着漫不经心的浅浅笑意。

　　纲吉眨了一下眼睛，把手下意识地放进风衣的口袋，忽然摸到一张硬质的纸片，摸出来一看，纸牌上面印着一只动物长着蝙蝠翅膀、羊角、羊腿和乌足，并且举着巨大的镰刀。

　　他忽然想不起这时什么时候的牌，又是怎么放进了他的口袋，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把牌丢进了角落里的纸篓。

　　觥筹交错的贵族盛会，点点的暖黄色烛光闪烁间照到了牌下面的一行小小的字母：

　　Devil。

　　恶魔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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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缩在沙发上无事可干，不停的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来敬酒，所幸的是十多年的黑手党教父身份也锻炼出了他的酒量，酒精一杯一杯下肚，听着那些阿谀奉承的话，纲吉只觉得胃里一阵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出来——

　　忽然间，大门处传来一阵骚动，一辆黑色以金色衬底的马车随着车檐上的铃铛的轻脆声音，门无声地迅速打开，一个年轻人从车上跳下，穿着纯黑色的军装，肩膀处别着一只金色的双翅徽章，襟口上绣着金红色的十字图案。

　　年轻人有着俊美的五官，深碧色的眼睛里始终有若隐若现的笑意，他快步走上台阶，走进大厅的时候有很多贵妇几乎都轻轻地叫出声来——

　　“天哪……莱因哈特•冯•修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爱丽丝站在贵妇中间，以扇遮面，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

　　修德一边走，一边礼貌地对贵妇们致以优雅的笑容，然后直向纲吉这边走过来，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要集中在他们身上，纲吉有些呆愣，直到修德走到他面前，才来得及打招呼出声：“你怎么也出现了？是教皇那边出问题了么？”

　　“啊，那倒不是……哦！也算是啦，”修德笑了一下，显得异常随意而潇洒，然后低下头在纲吉耳边轻轻道，“教皇说，在帕蒂尼老街附近似乎有不满他的统治的人开始骚动，陛下已经派我们去镇压，但是彻底的灭绝行动这次就交给彭格列了。”

　　“灭绝？！”纲吉几乎要叫出声来，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坚持了许久之后彻底碎掉了，“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他拼命压低自己的声音，却无法掩饰声音中的那一丝颤抖：“究竟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修德挑了一下眉，道，“一直都是这样，听着彭格列，你的身上流着黑手党的血液，这是不能辩驳的事实，所以哪怕你想拯救谁，也只能保证自己安全的基础上。”他顿了顿，又道，“你要知道你所背负的东西。”

　　纲吉又咬了咬嘴唇，心里波涛汹涌，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围都在打量他的陌生嘴脸，扯了扯嘴角，道：“是，彭格列愿为教皇效劳，愿上帝保佑我们。”

　　然后他微微笑了一下，从侧门走出了这个空气都是凝在一起的大客厅。

　　似乎在他走出那一个瞬间，大厅里又热闹了起来，外面的夜风很凉很凉，纲吉的身形有些不稳，走在后花园的小路上，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忽然看见了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后面露出了教堂的尖顶与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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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开这个老旧的教堂，映着里面影影绰绰的灯光，纲吉看见了一个小孩子，他有些惊异地转过身，这是个非常清秀的孩子，大约只有九岁。

　　亚麻色的清爽短发，湛蓝如大海的眼睛，单纯而明亮地像是小小的天使，他双手交握放在胸口，看起来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纲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个小男孩笑了笑，倒先是开口说话了：“哥哥，你是谁？”

　　“……”他又一阵吱唔，才断断续续道，“我……我叫泽田纲吉。”

　　“哦……纲吉哥哥好，我叫诺缇。”小男孩侧头微笑了一下。

　　“……你在干吗？”

　　“我在练习唱歌啊，修女姐姐说我要好好加油才行呢！”他又笑了笑，眼神纯净，“我唱给你听吧，哥哥！”

　　纲吉愣了一下，终于缓慢地绽开了一个真实的笑容：“好啊，我听你唱。”

　　温暖的光芒笼罩在这个小小的教堂里，外面夜风冷清，过树梢的时候带起沙沙的轻响，孩子澄澈的声音回响在黑暗的夜中：

　　“不从恶人的计谋，不站罪人的道路，不坐亵慢人的座位。
　　惟喜爱耶和华的律法，昼夜思想，这人便为有福。
　　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乾。凡他所作的，尽都顺利。
　　恶人并不是这样，乃像糠毗被风吹散。
　　因此当审判的时候，恶人必站立不住，罪人在义人的会中，也是如此。
　　因为耶和华知道义人的道路。恶人的道路，却必灭亡。

　　……”

　　他的声音那么圣洁，纲吉微微抬头，看见了悬挂在十字架上的耶酥。

　　心中像是被大力轰然一下，有什么东西破碎在了水中央，落下一地绚目的金色，宛如上帝的泪水。

　　“呐，哥哥，”他转过身来，轻轻地踮起脚，在纲吉的额上吻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他的声音有雀跃的欣喜与景仰，他说：

　　“哥哥，我一看见你……”

　　“就知道你是上帝的宠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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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那么那么凉，已经深了吧，风那么大，
　　我连这句话都差点没有听见。

　　却是这样真实地被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