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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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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市,桂花香气自花市那头飘到这头,桥下船夫的斗笠上都插着桂花。对面的文人墨客引吭高歌,至于唱得如何,传到花市已听不真切。
今日收到的银两比前几日都多,送走客人的掌柜反倒叹起气。人在花坊,心却归家,又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于是更加忧愁。
屋檐上的护花铃在这时无风自动,迎接的不是客人就是瘟神。
周遭忽然寂静,叫卖声和马蹄声被莫名隔绝在外,最后的客人挡住大门。太阳分明半挂,她却瞧不清他的容貌,但见架势就不是来买花的。
“对不住,今日不卖花了”即便察觉异样,孙思雨还是耐下性子说服对方,“客官可去别处瞧瞧。八月的桂花在哪家都是好的,若是其它,我这也不卖别的。”
眼前人却径自朝她走去,身上的死气萦绕植物周身,使其枯萎腐烂。柜台上的花瓶应声碎裂,被治好的建兰再次受病痛折磨,哀嚎声渐渐弱下。
没料到灾祸比预知的来得更早。想着对方敬酒不吃,她也不必留情,心中默念口诀指尖微动驱使它们自保。尖锐的枝条将方澈包围,抖动身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威胁男人离开。颈间的红珊瑚吊坠却不合时宜地发亮,紧缩绳索唤回孙思雨的神志,险些让人窒息。
对方就看着,平静道:“每个沾染死气的人都会被你这般对待吗?”
说话间让半数枝条倒戈,为首的藤条不客气招呼孙思雨的脑门,像长辈教训调皮的晚辈。这具躯壳因此摆脱难以控制的情绪,即使疲倦也是她近日最清醒的时候。
不知哪来的萤火虫成群落在恢复的植物上,蒙在他脸上的黑雾散去,其中颈部滴血的碎发和右耳垂的红痣最为惹眼。总体看来就是个寻常觋的模样,身上的死气却让同族厌恶至极。
孙思雨眼中的探究不减反增,“不是麻烦,算错了?”
“你说是便是”方澈亲眼见到画像上的人,对她的冒犯不甚在意,“孙思雨,巫觋一族,隐于花市。在下默阁司巫方澈,因卷宗出错,特来补上漏掉的考课。为人界秩序,哪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担待。”
默阁保管的另一卷法度与珊瑚珠互相感应,向她验明真伪。书写之初立下的誓言在空中浮现:
三界为证,徇私舞弊,扰乱纲纪者,夺其气运反哺天地,入地界后需受役使,时间根据情况而定。
然而扰人的死气依旧环绕在身侧蠢蠢欲动,准备抓住她松懈的机会获得肉身。
“你不需要考课,都是默阁的过错。回家去,或者,杀了他,扮成他。多好的机会,你难道不想进入默阁吗?”
沙哑的蛊惑使人准确躲在方澈身后的罪魁祸首,黑雾被牢牢握住直至消散。方澈眼底闪过赞赏,他道:“心境不稳,能力甲等。可歇息片刻再开始考课。”
孙思雨看向司巫眼底的青色,“你看起来比我还需要。”
“有的是机会”他淡淡地说,“考课为期三月,无法中止。双方受天道约束,不得离开对方视线。”
无形的绳索勒紧两人的心脏,手腕和脚踝也感到被什么束缚。萤火随之散去,外头仅剩的霞光却被黑暗吞吃,刚形成的羁绊竟成为感知他存在的凭证。
预知中的灾祸准时降临,压抑的结界内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孙思雨恍然明白是双目让自己以为预知梦晦涩难懂,若不及时消除灾祸,梦见的血腥气和嘶吼将会成真。
来不及慢慢解释,她快步朝大门走去,可没走几步,脚下的地直接消失,还未惊呼便向下坠去。方澈搂住人,想将匕首插入身后,崖壁又不见踪影,好在悬崖不高还有地毯垫着。
“没事吧?”
“有事”孙思雨苦笑道,“司巫大人真该出门前算一卦,晚来几刻也能救草民一命。”
他蹙眉道:“很严重?”
有些话安慰别人还行,却糊弄不了自己人。孙思雨叹息,“生死一念之间。”
偌大的黑幕贪食所有光亮,每一步都仿佛在黑纱中穿梭,让人迷失方向。提起唯一的变化,自是脚下的地毯变成散发冷气的石砖,但结界内许是初春,脚下的寒意居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
不知多久过后,竹篮随风滚至孙思雨脚边。有钱人家找人打磨上漆过的竹篮,表面光滑没有毛刺,上面还刻有姓氏。这是只要绣球的采买丫鬟的花篮,她还特意将融入灵气的水洒在上面以祛除她身上的霉运,看来灵气用在了别的地方。
知晓还有旁人在这儿,方澈也知道这次灾祸不简单。他逆风寻找,期间捏碎几片花瓣,释放剩余的灵气辨认方向。孙思雨不愿成为累赘,但往日用不完的力气在念头出现的一瞬便被抽离,腿似千斤重,被方澈跨过的人手绊住。前头的人跑得远直接被法度带回对方身边,刚想将人扶起便感受到她身子僵硬。
丝丝凉气让死者的胳膊骤然冰冷,血肉在孙思雨手中干瘪掉落,剩下的骨头和做工精细的华服也在瞬间化为尘土。不知该如何说出尸体在手中腐烂的感觉,她只觉异物堵在喉咙,这辈子都难以忘却。
“灾祸在吸食生气,但它更喜欢死者。”若不赶快,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女人、逝者、尘土,比甲等还要危险的存在。
“硬闯有几成把握。”
“先不谈它是凭空出现还是蛰伏在花市地下,法度不准许我们施展足以摧毁城池的术法。别说硬闯,智取都不能。”
“你敢拿藤条抽试官,不敢施法强行损坏结界?若是默阁问责,一切由我承担。”
孙思雨有多少本事,方澈不知道,但有多大胆量,他自第一面就领教过。孙思雨也没让人失望,即使腹诽他口气大,还是会为这块免死金牌出力。
花瓣上的灵气在不远处消失,晦气更甚的丫鬟很快被孙思雨抱在怀中,还能低声呢喃。周围都是和她一同出府采买的丫鬟,好在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她将温热的手掌附上丫鬟脸颊,在耳边唱起古老的歌谣,婉转悠扬的曲调在结界内回荡,安抚她进入梦乡。吊坠像是烧红的烙铁灼伤锁骨处的肌肤,被约束的巫依旧低声吟唱,跟随女子进入为她创造的梦境。
篮中的绣球在众多花篮中格外特别,孙思雨一眼便来到她身边。两侧的花坊内陆续点上油灯,屋外的竹筐被收到里头,桥对面的陆续有人从酒楼来挑选心仪的花,然而随着女子一只脚踏上石桥,黑夜提前降临。起先,众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不知谁发出惨叫,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哭喊和谩骂声不断。
孙思雨猛然睁开眼睛,汗水浸湿里衣分外寒冷,声音沙哑着,“前面,两丈。还有其他人,其余说不准。”
方澈顺着指引在五步左右被柔软的墙面挡住去路,提前准备的符纸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
窸窸窣窣,该是默阁道士画的符纸。咽喉处的铁锈味如何都咽不下去,颤抖的双手没有分寸地触碰伤口却不比刚才刺痛。沾上的湿滑东西貌似是血,孙思雨想着,但没有明显的味道,也许是嗅觉在这里也被削弱,她现在才发现。
前面的声音消失,不知贴了多少。她用血加强设立的结界,轰鸣和瓦砾破碎的声音还是使耳朵嗡鸣。外头的烛火和月光透入破碎的洞口,嘈杂的声音引来默阁的胥。
“在桥这边”没想到方澈也在,那人大喊,“方大人!”
“大夫!”
“洞口要关上了,加派人手,再炸一次!”
“不管用,活的,结界是活的!”
倒霉的丫鬟在慌乱中被孙思雨用力推给最近的人,轻松破开的洞口迅速关闭,而她只是后退一步。连默阁都没有记载的口诀被她念动,源自古老巫术的气息如菟丝子爬满眼前的墙面,另一种巫术的威压连他都心生敬意。
这次却没有想象中的火光。
她擦去流下的血,火焰自手中丢出点亮四周,“我和她是阵眼,但维持不了多久。”
“嗯”
方澈背起边上的人不敢耽搁,和外面的人说了几句便再次进入结界,十几个人跟着跑入。等只剩下孙思雨时众人退至远处,凭空出现的灾祸愤怒地蠕动,林间楼阁在体内若隐若现,被藤蔓覆盖后直接碎裂,一同碎裂的还有珊瑚珠和那卷卷宗。
失去束缚的孙思雨看向手中的碎片,没有多少反应,“默阁有工匠能修吗?”
“前人留下了法阵,但没人试过”方澈收起残骸,眼中罕见地露出无措和内疚,“和我回趟默阁,试过再说。”
“······”其实她根本不能考课。
见他如此,孙思雨很想说出真相,可话到嘴边又不敢脱口。早知在他说明来意时就解释清楚,可万一这场灾祸和十年前的一样,默阁长老定会找她······
唉,这苦果终究是我一个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