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愿与愁 ...
-
选的是一家日式居酒屋，江明月先到订了一间包厢，在询问着叶清风想点什么的当口，叶清风已经推门进来了。
江明月正低头看着菜单，头发从耳边垂下挡住了视线，正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她抬起头顺手将头发拨到耳后。叶清风进门的那刻眼镜就被里面的热气模糊了，等雾气慢慢散去出现的便是江明月优越的侧脸，优雅修长的颈脖，特别是抬手的那一下，简直拨到了她的心弦上。
叶清风在许夏的强烈要求下，终于换掉了她那一身黑的穿搭，脱了外套里面是白衬衫套了件蓝色圆领卫衣，柔和的蓝色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白衬衫的领口配着她银边的无框眼镜，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内敛的儒雅。
对面的江明月仍旧还是那件淡蓝色衬衫，像是刚从警局下班就赶过来的，她把菜单递了过去，让叶清风点餐：“这两起案子都多亏了你，终于有时间请你吃饭，有什么爱吃的随便点。”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叶清风接过菜单，又顺口问道，“抢劫那案子搞定了？”
“差不多了吧，明天交上去。你呢，最近忙着给饼干打孔？”
叶清风听到这话一愣随即笑了，原来江明月看到自己发的那条朋友圈了啊，她笑着开口：“差不多吧，整理访谈资料，忙过这阵儿总算是解放了。”
“这么快就忙完了？”
“我只负责前期的资料收集，后面她们想拿去做什么研究我就不参与了。”
“为什么？”
“不感兴趣咯。”叶清风耸耸肩，本来自己参与这个课题就是被迫的。
“你们的课题和罪犯的犯罪动机有关？”
叶清风点头：“主要研究的是罪犯的童年经历和犯罪动机的关系，具体的方向可能要根据对访谈资料的分析才能决定。”
江明月对这个研究表现出了巨大的兴趣：“那有什么样童年经历的人更容易犯罪？”
叶清风略加思索：“也不能这么问。只能说大部分罪犯童年时期都遭遇过心理创伤，但不能说童年期有过心理创伤的人更容易成为罪犯。这两者是不能划等号的，要不然我俩也会被列为危险分子哦。”
也对，父母角色在童年期的缺失也属于是创伤之一了。
讨论暂停，先喊服务员下个单再说。
江明月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说了声谢谢，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真的有天生罪犯这一说吗？”
在江明月的从警经历里还没有遇到过那种极其冷血的凶手，她办过的每一个案子，凶手的杀人动机用凶手的逻辑都能解释得通。但她听周局讲过一个案子，一个未成年的男孩，毫无理由也毫无征兆地杀了一家三口，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作案动机闭口不谈。最后在法庭上被问到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他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只说了一句“她的蝴蝶结很好看”。此话一出，法庭哗然，后来有媒体对这起案件进行报道，底下的评论都怒骂他是一个天生的畜生，但他的犯罪动机至今成谜。
江明月对这起案子久久无法忘怀，因为她不相信一个人真的会毫无动机地实施谋杀，她也不相信有人一生下来就携带犯罪的基因。
这也是犯罪心理学里一个常见的争论，叶清风不好表达自己的态度，只能模棱两可地给出中立的答案：“怎么说呢，我们先抛开精神病的情况，只针对正常人，犯罪心理学里常说一句话，基因是火药，环境是扳机。所以先天和后天都不能起决定作用，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其实没有天生罪犯？”
“那要看，你相信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了。”
“当然是性本善，人会犯罪是因为环境中的诱惑和刺激太多，这才是他们的犯罪动机。”
“我更赞同荀子的结论，人性本恶，只是现实中的规则和法律限制了他们的恶，如果犯罪没有成本，那每个人都会成为罪犯。”
很奇怪，见识过更多人性之恶的江明月反而更相信人性本善，而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命案的叶清风却更相信人性本恶。
两人对视着，江明月的眼神里充满着善良和不解，而叶清风的眼神里全是淡然和悲观。
沉默良久，江明月一句玩笑话打破了气氛：“所以，你是因为这么悲观才一直单身吗？”
叶清风笑了：“可能吧，那你呢江队？”
“我？可能不需要吧，陪伴，情绪价值，经济支撑这些我好像都不需要。而且我不喜欢恋爱的感觉，我很讨厌那种情绪因为另一个人产生波动的感觉。感情只会影响我破案的速度，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
在江明月的世界观里，有且只有一条主线，那就是破案，她之所以对感情迟钝，是因为她几乎不会主动花时间精力去考虑除了案子之外的事情。其中也包括她和叶清风的关系，即使周一方和欧渺渺一再拱火，说叶清风绝对是喜欢她的，但她也只当是叶清风的性格使然，认为她对其她朋友也必然是这样，自己并不特殊。
当下完这个结论之后，她不再查证，也不需要再花精力考虑这件事，和她对待案件的态度判若两人。
听到意料之中的观点，叶清风难免还是会有一点失落，她一直觉得江明月对她没有感觉，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悲观，就像许夏说的，想做朋友的相处和想当恋人的相处，叶清风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即使失落，叶清风还是勉强笑着开口：“这么严重啊？那还是不谈了，破案要紧。”
寿喜锅和小食烤串被服务员一一端了上来，叶清风一眼就瞄到那瓶清酒，端起来倒了两杯，在江明月惊诧的眼神中举杯：“敬单身？”
江明月果断碰杯：“敬单身。”
半个月过去，叶清风的酒量没变，但表情控制已经进步了，咽下清酒面不改色地开口：“其实，我小时候也挺想当警察的。”
不仅是叶清风，当时福利院的很多女孩都说长大了一定要做警察。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从小在缺乏安全感的环境里长大的小孩，几乎都会幻想一个能保护自己的角色，而这个角色通常是警察。
“哦？”江明月倒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那后来为什么改变了想法，因为那些警察让你对这个职业有了负面的刻板印象？”
叶清风摇摇头：“也不完全是吧，高考的时候有留意过警校的招生，我发现男生的分数线普遍要比女生低很多，我就觉得，为什么女生要这么优秀才能获得和普通男生一样的机会，凭什么？我不愿意。”
江明月没有反驳，而是承认了这个结论，她当年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现在她已经找到了答案，她缓缓开口：“确实，我刚进警校的时候，也觉得性别歧视很严重，好像他们默认女生将来不会选择一线，只会留守后勤，所以有很多机会都不会优先考虑我们。”
这就是江明月考到警校之后，很快又沉迷酒吧的根本原因，并不完全是达成目标之后的松懈，还有找不到目标的迷茫，好在那个时候，周局拉了她一把。
江明月接着说：“女性不管在哪个行业，都是受歧视的，尤其是体力参与占大头的行业，他们信奉女性体力天然不如男性。所以在警局里，女警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争取更高的破案率，更快的破案速度，才能勉强够到和男警一样的位置，但同时，你还要承受比他们更多的流言蜚语。”
“值得吗？”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叶清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看什么目的吧，如果你单纯为了和他们一较高下，可能是不太值得。但如果你是为了拯救更多的家庭，保护更多的潜在受害者，那我觉得，很值得。”
江明月低头夹着锅里的菜，语气像别人问“吃了吗”，她回答“吃了”一样自然平常。
如此坚定，决然，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叶清风心底的池塘，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那你...不累吗？”叶清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和心疼。
“累啊，但周局身后有我，我身后有小欧，我们终将不会，孤军奋战。”
终将不会孤军奋战，也就意味着江明月曾经有过孤军奋战，叶清风很难想象江明月独自一人经历了什么，能这么年轻就坐上队长的位子。她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觉得恋爱这两个字在江明月的格局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江明月是一个有理想的人，这个理想为她提供着无穷的内驱力，她的所有规划和努力都围绕它进行。叶清风突然自豪自己喜欢的人是如此让人敬佩，但又很遗憾，因为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的未来规划里。
感知到叶清风情绪的变化，江明月问道：“怎么了？”
叶清风只摇着头，伸手去夹菜，又低头喝了口酒才缓缓开口：“可能...有点儿羞愧。”
江明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
“我们看到的问题是一样的，但我却选择了逃避，因为我觉得你选的这条路太累了，但好像，再苦再累的路也得有人走。”
江明月放下筷子，异常严肃地和她厘清着她的误区：“每个人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所经历的事情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面对同样的事情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但是选择无关对错，更谈不上羞愧。”
叶清风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她努力地保持着微笑：“谢谢。”
这应该是叶清风第一次向江明月道谢，江明月选择模仿着叶清风的语气和口吻回复着：“不至于吧叶博，几句话而已。”
叶清风再次举起酒杯：“祝你所得皆所愿，步步高升，不忘初心，江局。”
听着半认真半调侃的祝福，江明月也举杯回应着：“抬举了抬举了，谢谢叶教授。“
两人碰杯，然后哈哈大笑。
叶清风开口：“也别叶教授了，我这科研能力做到博士就不错了。”
“关于毕业了之后，你怎么想的？”
“江队，这么轻松愉悦的氛围，不要聊这么严肃沉重的话题嘛。”关于毕业问题，叶清风是能躲则躲，一整个采用逃避策略。
“行，那就只吃饭。”
“你希望我去警局吗？”叶清风期待地试探着。
“我希不希望不重要，重点是你以后想做什么。”江明月从不参与别人的重大决策。
如果重要呢？叶清风在心里默默想着，却没有开口，只是摇着头说自己还没想好。
江明月解开袖扣挽起袖子，手背上那个疤痕落入了叶清风的视线，伤口终究还是留了疤。
她俩出来的时候，在门口正撞上也要出门的两人，定睛一看，两边同时开口。
“你们怎么在这儿？”“你们怎么在这儿？”
周一方看着江明月身边的叶清风，江明月看着周一方身边的欧渺渺，此刻两人的内心活动如出一辙。
江明月看周一方眼珠子一转准没好事，抢在她开口之前问道：“你喝酒了吗？”
周一方摇摇头。
“正好，送我们回去。”
江明月开车来的，本来以为今晚不会喝酒的，谁能想到叶清风主动点了一瓶。
欧渺渺看着江明月和叶清风一起吃饭明显想八卦的神情，但又一看江明月的眼色，只能跟着坐上了车，蠢蠢欲动想开口。
周一方被迫担任驾驶员，但仍贼心不死地打量着副驾驶江明月和后排叶清风的神情，想知道单独吃饭的两人进展如何。
江明月不断释放着威胁的气场制止任何一人开口，叶清风不知缘由只觉得车内气氛暗流涌动的诡异。
叶清风回学校，欧渺渺回家，江明月回警局，叶清风率先脱离苦海，她和三人道了别，下车就朝宿舍极速狂奔，一点儿寒冷气息都不愿意多沾染。
江明月先声夺人：“你俩，什么情况？”
周一方语气平淡：“我俩怎么了，就一起吃个饭啊。”
江明月：“你俩怎么会单独吃饭？”
“单独吃饭怎么了？你和叶博不也刚吃完？”
一句话堵住了江明月的嘴，欧渺渺安静地坐在后排，不敢轻易加入两人的博弈，接着她也顺利到家，脱离苦海，车上一时间只剩下了江明月和周一方。
周一方重新抢回主动权：“听渺渺说叶博平时穿的一身黑，今天可是特意打扮过的，还喷了香水吧，你还没感受到？”
江明月不回答，转移着话题：“渺渺？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没有你和叶博熟。”
“我警告你啊，你别祸害人家小欧，要是影响她情绪，影响她工作了，我唯你是问。”
“你怎么说话的，我怎么就祸害她了？”周一方反应过来，“你别转移话题，你和叶博到底怎么回事儿？”
“之前案子她帮了忙，我请她吃饭啊。”
“她对你...”周一方突然觉得江明月意没意识到叶清风对她的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对叶博怎么看啊？”
江明月思索片刻：“人很好，也很优秀。”
“那你对她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短暂的沉默，江明月摇着头：“没有。”
周一方挑眉，她从那短暂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一丝转机。
“我喜欢江队。”这是叶清风回到宿舍和许夏说的第一句话。
“啊？”许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喝多了？”
叶清风摇着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江明月，但我不打算追她。”
“你真喝多了。”疑问句变成肯定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