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蝶》FeelinSophie

70、061B

　　蛹里的蝴蝶本是身体臃肿翅膀短小的，正因为经历破茧的艰辛过程，才“瘦身”成美丽的蝴蝶。成为蝴蝶之后，它们一直试图用自己华丽硕大的翅膀去吸引他人的注意力，因为这样，就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它们显得更加丑陋不堪的干瘪躯体。蝴蝶是幸运地，人们第一次为它那么执着地戒掉了自己的挑剔。
　　蝴蝶拥有美丽的翅膀，它就是美丽的生物。而当你拥有一个优点，你未必是一个优秀的人。为了平息人类的怒火，上帝缩短了蝴蝶的寿命。长度向宽度做出了妥协，这不是我们习惯做的。总是越多越好，越多就越安心，越多就越塌实。你有的，我也要有，这样才公平。所以蝴蝶死了，死亡是安静地。

　　当一个我们认为很重要的人离开我们的生活后，我们会做一切去让自己抓住这个人的任何某样东西，把她留在我们的生活里。像施方青通过抓住董哨来抓住火蝶，而严睿冰通过那样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爱项汇辉来抓住火蝶。那么董哨呢，其他人呢？如果火蝶依旧还在那里，他们还会那么毅然地做着他们已然做的事情吗？如果一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我们绝对不会就这样看着她离开。我们会抓住一切和这个人有关的东西，感受着他的存在，让自己觉得她还是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我们都有精神上的问题，我一直都不否认，尤其当我们还那么年轻的时候，我们把一切都当真的，那些誓言，那些承诺，说好了的事情，怎么可以不算呢？

　　警察在一个星期二的上午拜访了火爸爸。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
　　“认得这个人吗？”警察讲一张电脑绘制的人物肖像放在火爸爸的眼前。那是一张年轻的女孩的脸，她看着火爸爸，她的眼睛就像她。他们给了她一个在浅浅微笑的表情。
　　“不认识。”火爸爸回答，没有任何语气。
　　“她就是我们从学校外的河里打捞上来的那具尸体复原后的照片。”
　　“她不是火蝶，我一直都知道。”
　　“其实我不用来给你看这张图，只需要通知你一声，你的孩子还没有被找到，她可能还活着。”警察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里带着一丝失望。“但是我想让你亲眼看看这个孩子。”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警察同志，我耽误了你们的时间，还有这个孩子的。但是……我没有选择。”
　　“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你们说提不到指纹，也看不到任何可以辨认的疤痕。火蝶没有骨折过，没有任何特殊的身体特征，她像任何一个她那个年龄的孩子，除了脸，一张像她妈妈的脸。”火爸爸压制着自己的情感。“我知道你们可以通过骨骼还原出她的面貌，所以……我没有必要告诉所有人，我提供的DNA样本不会起任何作用。火蝶是我的女儿，我从来不怀疑，因为是我把这个小姑娘从一个小小的婴儿养到那么大。那些小小的碱基对，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
　　年轻警察的眼睛快速转了一圈，他大致明白了这个家的小秘密，然后下一秒，他马上恢复了镇定。
　　“我们知道火蝶的妈妈很早以前就离开了，她们有没有可能还在联系？”警察很聪明，他明白地，这样的事情，他第三次拜访家属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有任何你可以提供我们，去寻找火蝶的线索吗？”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寻找她。”火爸爸斜了眼桌子上那张火蝶的照片。
　　“我们有很多的办法去寻找一个人。”警察没有转移视线，一直盯着火爸爸。“既然你已经报了案，那么我们就一定会认真起来。我们可能会查到很多让当事人不高兴的事情，查到一些额外的并不让人愉快的东西，但我们还是会那么做，让一些人，安全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回到自己的家里？”火爸爸重复了一遍年轻警察的话，眼睛里闪出泪光，还有一丝释怀。
　　“是的，回家。”这一刻火爸爸眼里的东西，年轻警察并不理解，不过也许以后，他会的。
　　“谢谢。”火爸爸搓了搓自己的脸，把那张图推回给警察。“我还有事情要去公司。”
　　“好的。”警察收起图，小心地放进文件袋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火先生，保重。”
　　火爸爸坐在沙发里，深深地嵌在里面，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精神饱满的警察，他和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犯过错误，他也会犯错误，火爸爸只是祈祷，他们都可以被原谅。
　　“慢走。”
　　现在，我们可以说，火爸爸真的把自己的女儿弄丢了，而且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他知道，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一个错误，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像稀有的商品，还会涨价。

　　董哨在一个周末去走访了那个给他特殊通行证的美术学校，他在校园里晃荡了差不多有一天的时间。总是觉得什么地方还不对劲，他没有找到他的那种归属感，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这里。
　　第一次踏进现在所读的高中部校园，董哨也有那样的感觉，或许他进入任何一个新的环境都会这样的感觉。他要寻找一种新的寄托，让他留在某一个地方，成为某一个特殊的人。
　　那位被火妈妈拜访过的老师就在这个校园操场的一角被董哨撞见了。自从董哨上了中学开始，他就开始了继续深造，现在他在这所高校里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许他也可以。
　　“老师？”董哨走了过去，试探地叫了一声，他担心自己已经被他遗忘了。“我是董哨。”
　　“你当然是。”老师还和当年那么随和和热心，快乐地笑着，就像一个长了皱纹的孩子。
　　“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来这里读书。所以这个周末就过来……”
　　“你不用那么快决定地。”老师说，手里拿着一个哨子，他看着就像是一个体育老师。“你有能力去承担选择，一个对你来说更好的学校。我看了你的那个画展里的画，我一个朋友拍了照片。”
　　“是您推荐我来这里的吗？”董哨又从老师眼里读到了淘气，是的，这是一个淘气的老师。这个老师不仅是董哨的恩师，也是火蝶妈妈的恩师。就在这一瞬间，那种归属感悄悄向董哨袭来。
　　其实董哨也会笑自己，会有那么奇怪的感受，仿佛只有有火蝶的地方，他才能去自由地呼吸，这个在他生命里驻留过的女孩，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呢？真的会有一种爱像依赖一样，有一辈子那么长吗？
　　火蝶曾经说，他们相遇并不是最美好的事情，最美好的事情是从他们相遇开始，他们就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他们会有所寓意，对另外某一个人，而不只是自己。她说过，她所可以带给他的，原比她本身要更多。董哨所记得的火蝶说过的话，比任何一本历史课本都要多。
　　“你足够好到得到那样的推荐，你该为自己骄傲。”淘气老师一下子又认真起来。“在我带过的那么多学生里，只有两个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很爱这两个学生，无论他们要求我什么，我都会做到。”
　　“您，还见过另一个学生吗？”董哨谨慎地问，他已经感受到了老师话里的意思。
　　“我见过。”
　　“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
　　“对于我最爱的宝贝学生，我永远都会有时间的。”老师微笑着，拍了拍董哨的肩膀。
　　“老师你知道吗？我和火蝶，我们恋爱了。”这句话，董哨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们很爱彼此。”
　　“你们都很幸运。”老师留下这句话，然后和董哨约了个时间，就晃着他手里的哨子，走向操场另一边的一位在那里测量沙坑场地的老师。他中途回了次头，对董哨挥了挥手。

　　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总会有一个我们的老朋友在那里对我们招手，他身上，也许带有我们最想得到的信息。如同我们本身，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或许有人正在寻找我们，寻找我们带有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