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留在你身边》忽苋

1、第 1 章

　　十一月份的南桓市，天暗得特别快。

　　骆凡为最后一位患者做完针灸理疗后抬眼望向窗外，暗黑连同树影直直盖在方正的窗上，与灯火通明的室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不过下午六点，恰逢下班时间。

　　骆凡收拾着理疗器材，突然感受到一缕目光在她身上游丝，堪堪挪不开眼。

　　她转身对上那双眼睛，忍不住问：“针灸完不舒服吗？”

　　对方摇了摇头，目光慈祥地看着骆凡，嘴角溢出笑容。她虽是今日理疗患者，声音却铿锵有力，精神矍铄地问道：“凡凡，有男朋友没？”

　　问话的是陈奶奶，她是两个月前因腰痛入院进行针灸理疗的患者。每次来医院，都由骆凡负责针灸。
　　一来二往，陈奶奶与骆凡熟络起来。
　　虽未了解到骆凡的其他信息，但这女孩的性格，沉稳、大气、温柔、细腻胜过了一切，关键长得还漂亮。
　　反正横看竖看都很顺眼，极其讨喜。

　　骆凡将针放入收纳盒，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听到这话，陈奶奶眼睛一亮，继续道：“没找到合适的还是不想交朋友？”

　　骆凡的思绪就像消毒的酒精喷雾，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而后又慢慢沉静下来，到嘴的“不想”说出来却变成了“没找到合适的。”

　　骆凡害怕建立一切关系。
　　有了关系就意味着有了牵挂和羁绊，它就像缠住脚的藤蔓，允许你站定，却不让你走远，越挣扎反倒缠越深。

　　骆凡不认为会有一段好的关系能降临到自己身上，与其耗时验证结果，不如拒绝所有的开始。
　　她已经被抛弃过两次，不想再体验第三次。
　　被抛弃的滋味，并不好受。

　　陈奶奶笑容灿烂，“凡凡，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骆凡还未回答，陈奶奶又道：“是我孙子，今年28了，搞新闻的，经济条件还不错，独生子。”

　　骆凡想拒绝，陈奶奶却继续说：“凡凡，你也别怪陈奶奶多事，奶奶是真心喜欢你的，要是你能成我孙媳妇，我做梦都会笑醒。如果你俩缘分没到，就当交个朋友，没事的。”

　　陈奶奶握着骆凡的手，轻轻拍了拍。
　　突然间，骆凡有点难为情。

　　相处的这两个月，陈奶奶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颠覆了骆凡对老人的认知。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做到这么的谦逊和开明。

　　“凡凡，奶奶不是什么封建愚昧的人，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想结婚、生子，奶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个过程太耗时间、金钱和精力了。我们允许这样的个性差异，尊重大家的选择，但奶奶还是要说，女孩子还是需要找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另一半，生病了有人照顾，想去玩有人陪，才不至于孤独。”

　　“奶奶跟你打包票，我孙子绝对是个有责任心、经济独立、性格活泼开朗的大好青年。奶奶介绍的人你大可放心，绝对不会给你添堵。如果不合适，你再给奶奶退货，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骆凡想拒绝都难。

　　只见陈奶奶掏出手机，眯着眼睛点开微信，找到一张微信名片打算推荐给好友。
　　突然又收回手机，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不妥不妥，我应该让那小子加你，不该推给你加。”

　　骆凡第一次见陈奶奶这样严肃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

　　陈奶奶拍了拍自己脑瓜，“你看我，尽耽误你下班。”

　　骆凡笑了笑，摇着头，表示没事。

　　“不占用你时间啦！今晚那小子加你，你通过一下哈。”

　　躺在骆凡微信通讯录里吃灰的人不在少数，今晚也不过是多一个陌生人和少一个陌生人的区别。
　　骆凡便点头应声下来。

　　陈奶奶出了诊室门时，骆凡也跟着出去。

　　陈奶奶看着她，“回家吗？我们一起走？”

　　“好！”

　　陈奶奶本就是个话多的人，近几年都是自己生活，家里倒是清净，所以只要逮住机会，找到个活人她必定讲个不停。
　　“凡凡，你是本地人吗？”

　　这个问题，不管是读大学时还是工作后，骆凡都被问过好多次，可她还是不习惯。
　　每一次听到，心总是不住地往下沉。

　　因为回答不是后，后面跟着的永远是那一句，“那你是哪里人？”

　　猜总是不会错的，在回答完后，陈奶奶问的和骆凡猜想的问题一样。

　　一颗血淋淋的心好似悬挂在了刀锋，冰冷的、疼痛的、破碎的。
　　骆凡的脚步开始轻飘，是每一次敏感话题应激反应后的眩晕。

　　她不喜欢别人提起她的故乡，亦或者那不叫故乡，不过是她生活过一段岁月的地方。
　　故乡是有归属感的，而她在那片土地上，只感受到了被抛弃和被伤害。

　　骆凡垂下眼眸，声音极小，冷淡说道：“长宁市。”

　　“长宁市？”陈奶奶惊喜道：“我也是长宁市的，后来因为老伴工作调动才来的南桓。”

　　陈奶奶有些兴奋，这么有眼缘的姑娘竟是老乡，亲密度更近了一层，“长宁市哪里的？”

　　哪里？问的是家么？骆凡并不想承认自己是长宁人，但身份证实打实的、方正黑字印刷着：长宁市。像是身上洗不掉的屈辱，抹不去的烙印。

　　骆凡低下头，捏着斜挎包，咬了咬嘴唇，说道：“鹤亭区。”

　　陈奶奶并没有察觉到骆凡的异样，而是拍手道：“真是太有缘了，我也是鹤亭区的，九年前我回鹤亭照顾我孙子一年多，他当时高三啊，父母又忙没人看管，只好让我这个老太婆回去了。不过我这孙子比较听话，没让我操过心。就是现在比较愁他没有女朋友这件事，说他还不乐意，有个性得很咧！不过话说回来，咱俩这么有缘，说不定九年前就在鹤亭见过呢。”

　　骆凡礼貌笑了笑。
　　九年前，她已经不在鹤亭区了，而是回到了离鹤亭区四十公里外的长宁市朔河镇——一个并不富裕的小镇。

　　那里有骆凡不愉快的记忆，所以她要逃。
　　逃离朔河，逃离鹤亭，逃离所有让自己不舒服的环境，逃脱所有不喜欢的人，切断一切关系。

　　骆凡最后选择逃来南桓。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座大城市。
　　每个人都步履匆忙、低头赶路，不用关心谁和谁碰面，不用担心会建立联系。快节奏和工作压力让大家没有闲暇时间经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南桓这样的大城市充满了包容性，不管你是谁，你来自哪里，都能在这里驻足。

　　骆凡真的可以在这里呆一辈子，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只要，
　　只要没人来打扰。

　　——
　　和骆凡分开后，陈奶奶立马打通了孙子的电话。

　　手机响时，相迟正和人对接工作。

　　他左手握着稿件，右手接起电话，“奶奶。”

　　“下班了吗？”

　　对方声音有点急，相迟不由地蹙起眉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陈奶奶没回他问题，而是说道：“下班了赶紧回来。”

　　相迟放下手稿，看了看表，说道：“可能要加班，您今天不是去医院针灸吗？腰又不舒服了？我请个假带您去医院看看？”

　　“加班加班，你看看这个星期你加多少次班了？我没有不舒服，只不过想给你介绍个女孩。工作是忙不完的，你什么时候解决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

　　又来？
　　没完了。
　　催婚在近两年持续上演，今年尤为严重。

　　相迟有些头疼，想应付了事，全然顺着老太太来，“收工就回去。”

　　“收工，你哪天收工不是约朋友出去喝酒？什么时候陪过我？我也不求你陪我了，你能不能找个对象？你看看和你出去玩的几个小伙，哪个没有女朋友？就你还单着。”

　　相迟打开扩音器，将手机放置一边，忙起自己的事情，嘴里好声好气道：“今年一定找到，明年给你抱上曾孙子好不好？”

　　“去年你也这么说，什么时候兑现过？只会说好话哄我。”

　　“奶奶，你要信我。”

　　“信你？信你不如信我自己，等会我把凡凡微信推给你，你加一下。”

　　凡凡？这老太太又是去哪儿认识的陌生人？叫得这么亲密。

　　相迟心里一百个拒绝，嘴里却道：“好好好。”

　　“加完班早点回来。”陈奶奶对着手机嘟囔：“什么工作天天加班，这不内耗么，这领导干什么吃的？专挑年轻人加班。”

　　陈奶奶这话，倒是把自己孙子也给骂了，领导么，她孙子是其中一个。

　　相迟一脸无奈，这老太都是跟谁学的网络用语。
　　挂掉电话后，相迟摇了摇头。

　　刘副社笑嘻嘻对相迟说：“相副总编，你家老太太好像对你这领导作风不大满意哦！”

　　相迟埋头整理稿件，“诶，怪我怪我。”

　　刘副社继续打趣，“我说你这条件，要什么样的女孩没有，怎么还单身呢？在我那年代，像你这样的，早就英年早婚了。”

　　相迟笑起来，“怎么？像我这样的就不能单身了？”

　　“不是，出乎意料而已。”刘副社凑过来，“你刚调来我们台那会儿，台里那班已婚、未婚的同事看到你，眼睛都是发亮发亮的，倒是方书记给大家泼了冷水，说你这种绝世美男子，估计早结婚了。哟呵，没想到是个漏网之鱼。”

　　新闻人，更注重事件的严谨性和真实性，怎么搁他身上就变成了，先造谣八卦一通再说了呢。

　　刘副社用肘子碰了碰相迟，“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给你找个台里的妹妹？”

　　相迟摇了摇头，“我一年后就调回长宁了，跟人异地恋啊？”

　　“你不能为爱留下来啊？”

　　区区一秒，相迟黯然神伤。

　　就是为爱，所以才要回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