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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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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棠没来几天,却乐的无事做,一听这话,就赶紧跑着去送信。
到奈何桥的时候,孟婆看他跑的一脸汗,以为是什么大事,把汤勺一丢,直接看信,又从脚边拿出一个坛子,往地上一到,出来了四个妇人。
孟婆将信给她们看:“魏判正在审那对夫妻,她们谁也跑不了,你们心愿已了,快去投胎吧。”
那四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是大喜,纷纷跪下对孟婆拜了三拜,又冲着魏判的官署拜了拜,这才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
“又走了四个。”柳沛在一旁看着:“我以为她们得成了厉鬼,进忘川。”
“在我灶下熬了这么些年,戾气早消了。”孟婆说道:“就是找个时辰,送她们去投胎。”
柳沛咂咂嘴,有些遗憾,见白棠在这,纠缠了过来:“小油灯儿,你可真称职,跑的一脑袋的油星儿,离孟姐姐的锅灶远些,小心把你给点着了。”
白棠看他过来,突然问他:“你知道什么是众生平等吗?”
他这个问题可以问魏判,问菩萨,问孟婆,甚至可以问谛听,却偏偏问了缠上他的蛇妖,或许他无意间也认为由他者化为人形的他们,才是同类,而魏判菩萨孟婆都是生来人形,谛听还是个四脚兽,都不是一类。
“知道啊。”柳沛半真半假的说:“就是居于高位者,可以视万物为草芥,随意杀之辱之,而这个高位人人可以做得,就人人可杀之天下,这便是众生平等。”
孟婆飞了一个碗过来,砸到柳沛背上:“胡说什么,小心菩萨渡化了你。”
柳沛扭着腰,装出痛极了的模样,却偷偷扯着白棠的衣角,冲他龇牙咧嘴的笑。
白棠回去的时候,这念头还在他的脑子里晃荡,连饭都没吃好。
“菩萨,书上说众生平等,为何世人都不遵从。”白棠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今天遇到一只鬼,她生前是人,别人也是人,可她总说自己的命比别人金贵,还说什么尊卑贵贱。”
菩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众生皆为阴阳二气构成,本源是一样的,自然没有尊卑贵贱皆平等,可人出生之时,会遇到家世、财富、名利、权势种种欲念缠身,入坠蛛网,看不清万物本质,便以身外之物自吹自擂,或自以为高人一等,或自认轻贱。”
白棠坐在这扣着指头,似懂非懂,可也知道,再问他也不会大彻大悟,原因无他,他从未在人间走上一遭,未曾经历风雨,从灯化人,一抬头就是冥界黑漆漆的天,和五光十色的人间到底隔着一条阴阳河。
“不必急着想明白。”菩萨说:“凡事讲究水到渠成。”
白棠看着面前的水煮面,他不想水到渠成,他想吃水煮蛋。
可菩萨说:“那也是杀生啊。”
谛听偷偷把他叫过来咬耳朵:“菩萨只能做这些菜,口腹之欲会助长心欲,还是清淡些好,要不然。”谛听舔了舔爪子:“你去忘川河里捞个厉鬼,尝尝鲜。”
白棠没吃过厉鬼,他见过那些鬼卒变数丈高,将一条条恶鬼小鱼儿似的放进嘴里,嚼着吃了,也知道柳沛每日生吞好几个恶鬼,比吞鸡蛋还利索,吞鸡蛋还得吐个壳儿。
“我不吃恶鬼。”白棠低头闷闷地说:“我想去人间看看,书上说人间有花红柳绿,有太阳有月亮,还有四季变换,我以前就在那供桌上,化了形又在地府,都没见过人间是什么模样。”
谛听不舔爪子,他用长长的尾巴扫着背,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嘴尖牙:“人间有什么好看的,好好待在地府,跟着魏判跟着菩萨,是你的最大的造化。”
“好与不好,总得让我尝过了才行。”白棠执拗的说。
谛听趴着快要睡着了:“你果然是化了人形,就开始长念头了,你可知我为何不化形,要化形我也能化,但我知道万物化了人形,就会越来越像人,生出人的七情六欲,每日每夜有无数的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搅的你的脑袋像一颗蜂巢,除了睡着,再也静不下来,我可不愿这样。”
“我举个例子。”谛听伸出爪子:“为兽时,我若是饿了,就直接去捕猎,吃了猎物。我为人时,捕猎之前就得先思忖半天,计较精细,单单捕猎成功与否这个念头,就能搅的我不得安宁,若捕猎成功,我吃饱喝足,眼睛不闭上,心中先计较下一顿的吃食何在,人就是如此,纵使被念头折磨的死去活来,却乐此不疲,真是奇怪。”
“你现在啊。”谛听指着他:“便有些像人了,长出不切实际的念头。”
魏判提的第三个人叫柳五儿,穷苦人家多以数字为名,图个方便,柳五儿被带到堂上时,没有前两位的风度,扑通一声跪倒,先大呼一声青天大老爷,她滞留地府,除了牵扯上谭宗庆的案子,还有一样,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孩子。
“谭文定是你的孩子吗?”白棠想起苏月拂口中来历不明的嫡子。
柳五儿不敢看他,只是低头好似自己犯了错:“回大人,农妇不知我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他一生下来便被人抱走了,我连见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出来。”
正值深秋,刚生产完的妇人被一顶小轿送到了别院,冲了风起了烧,也不知有意无意,两三碗汤药下肚,就送了命。
可柳五儿念着自己的孩子,苦苦熬着不肯投胎,连今日被提上来,也惦记着自己缘薄的孩子。
魏判看着阳卷:“柳五儿,唐州人,天正十年生人,天正三十年唐州大水,家宅被淹亲友尽丧,随流民入京城,后入谭府为婢,天正三十二年生子谭文定,同年秋,病逝于京。”
柳五儿听自己生平,入耳的只有谭文定三字,其余皆成糟粕。
“大人,我儿子真叫谭文定吗?”她且惊且喜:“那他现在过的好不好,可有饭吃,可有衣穿,有人欺负他吗?”
魏判看了她一眼:“他是谭宗庆嫡子,自然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柳五儿被这四个字定住了,好似落入五指山的孙悟空:“这就好,这就好,真好!真好。”
魏判见她周遭黑气散去,能入轮回了。
都是困于地府,高位者证据确凿死心不改,不认不悔,俨然天下负了他们,为草芥者,困于地府,却能一言渡之。
白棠想起那两个人,就问柳五儿:“天正三十年的那场大水,是谭宗庆的过错,你还去他府上为婢。”
在白棠看来,谭宗庆算是柳五儿的仇人,见了面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怎还能低声下气的服侍他。
“没办法啊,大人。”柳五儿嗫嚅:“人总是要吃饭的,我不进谭府就得饿死,那年头有份糊口的活儿不容易。”
魏判没让他俩接着说下去,他还有正事要办:“柳五儿,你周身怨气已消,可入轮回,但本官还需你将生前明细说个明白,再合了这阴卷,判你来生福厚福薄,你就从天正三十年开始说吧。”
天正三十年,大水,水淹数十州县,唐州不过其中一个,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柳五儿也不过这数十万中一毫,她的家人连这一毫都做不成,皆死在大水里了,仅留了她一个,在水中抱了一截枯木活了下来,死木救生,也是险境中一段奇遇。
可柳五儿没工夫庆祝自己死里逃生,她甚至没时间为死去的亲人哭一场,就立刻裹入流民大军,一路逃去京城。
按理说,她们这群流民是到不了城内的,只能在城墙根上唱个曲儿要个饭,可柳五儿年轻,又是乡中养出来的壮实模样,就被人牙子挑走,买入府中。
人牙子欺她不识字,只说给她找了份工能吃饱饭,让她千恩万谢的在谭府的死契上按了印。
她这就入了谭府,一开始是在后厨做些砍柴担水的粗活,她手脚勤快不偷懒,也挺招人喜欢的,日子也一天天的好过起来,变故出现在如月入府的那日。
她只记得那日府中早早备好一桌饭菜,说要给老爷洗洗晦气,她尚不知这晦气从何来,只觉得饭菜诱人,只是等老爷真的回来,前院的人就像是被锁住了嘴,一个个低眉顺眼,上了菜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这送回来的饭菜就归她们后院的吃。
她们一边吃一说这前院的事,原来是老爷带回来一个女子,惹得夫人生了气,这好好的接风宴就冷冷清清的过去了。
“那日的饭菜是真好吃。”柳五儿笑道:“我还从未吃过这般好的东西。”
白棠觉得这人真容易满足,颠沛流离受尽苦楚,一顿饱饭,便让她久久不忘,可对柳五儿来说,生如草芥本就朝不保夕,谁又能说明日事,平日无灾无难,也不过是在苛捐杂税下喘口气,遇到灾就是丢家丢命,去别处讨一口饭吃,有饱饭就足以,她不敢奢求别的。
神佛一抬手,落下一枚石子,掉在普通人身上便是灭世之灾,那晚上每个人都提着一口气,生怕惹到夫人不快,毕竟谭宗庆一出府,这内宅就是苏月拂的天下,这些人生杀大权皆在她手。
所以谭宗庆夜里肚饿,叫下人送些吃食,摇了铃也只来了柳五儿一个。
柳五儿根本不敢看他,只觉得这老爷好似庙里的金刚,手中拿着降魔杵,随时会落到她头上,她等着谭宗庆吃完,赶紧收拾了碗筷离开,只是她走的匆忙,遗落了一瓷盘,又怕厨娘骂她丢三落四,只好等夜深了又回去。
“我回去的时候已是极晚。”她心有余悸:“可老爷竟还在那亭子里,像个鬼。”
金刚成了鬼,多了诡异。
“我看见老爷站了许久。”柳五儿说:“他说了好些话,我只是听不懂,对了有一句,我记得是我如此是为了大义,非为自身。”
“心中所想不见于口端。”魏判幽幽道。
柳五儿并不明白魏判所说,她只是接着说自己见闻。
谭宗庆入了阉党,这府中就没断过客,“有一次我亲眼见那客人抬了十几箱的金子,就这,老爷眼都不抬一下。”
她未曾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尚不知有一说叫民脂民膏,这些银子不过千千万万个她的血肉所化,她们却一文拿不着。
照她所说,谭宗庆和苏月拂的关系,在一次争吵后急转而下,那次争吵,她在外奉茶,听了完全。
谭宗庆要做宰相,可高相好好做高位也不肯轻易让,谭宗庆用银子上下打点后,开始攻讦高相的一桩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