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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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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行大火种种罪证付之一炬,唯有火中寸寸焦土,成了众人口耳相传的秘密,可惜无人说的清楚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袋中米新入锅,可活命,谁也不会拿自家性命换良心,他们都是一面活命,一面冷眼看着这城中嘈杂。
应方荷想去查是否有无辜之人死在火中,却发现根本无人在意,这城中日日夜夜都有人死,死于火中,还省得病痛折磨,枯草观的观主今日也死了,他的尸首也只是往推车上一放,和众多尸首一道推入大坑,一把火烧得干净。
应方荷去送了观主最后一程,眼见这坑中处处遗骨成灰,集灰成山山上火起,袅袅烟气夹着焦灼,一层层越过尸山爬了过来,坑外的人早已麻木,这些尸首在他们眼中不如一截枯木。
应方荷看着他们投入火中的木材,不像是烧火的柴火,再一看,旁边一人正用斧头劈着一面卸下的门板,门板老旧是像是生了斑,坑坑洼洼的门面上年轮都成了褐色,砍柴的一斧头劈在门上掉色的对联上,又拔了出来,又是一斧头将对联砍入门缝。
“这是谁家门板?”应方荷问道。
“不知是谁家的。”砍柴的接着砍,并不看她:“他家死绝了,就卸下这些木头拿来烧,还是早点死的好,再过几日死了都没木头烧了,只能投在水里流出去。”
应方荷看的心惊,她几乎是跑着去了道观,这几日下来,观中道士医者也折进去不少,观中一半病气一半药气,呻吟不断。
应方荷快步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这位大夫是最早到这观中义诊的,可今日……。
“我师父。”熬药的大夫红着一双眼:“今日去了,尸首也送去火坑烧了。”
应方荷心沉了下去:“这病还能救吗?”
那大夫挺起身子:“你放心,师父虽去了,我等救人之志不减,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救下剩下的人。”
应方荷感其大义,说道:“我留在此处和你们一同抗疫。”
大夫不肯她留下,应方荷却不娇气,无需人指点,自己上手了。
可是这观中好似一无底洞,多少人命都填了进去。
应维行也心急城中疫病,眼见人一日多过一日的死,救命的方子还没找出来,他一个县令,治下的人都死了,让他去治鬼吗?
他又气又急,粮行又被烧了,他心知不对,却腾不出手来管,只是一面派人城中寻访安抚百姓,一面向上呈报求名医来,可上面的名医谁敢来,药材倒是一样不少的送来抵人,可城中大夫也要死绝了,到时候这药材又有何用,拿去烧尸吗!
应维行急的满嘴火泡,万妙音心疼不已,本指望黄蒲道人治病,却不想道人说:“时机未到。”竟直接闭门不出,万妙音虽说生气,但也不敢放肆。
七日后,官府突然召集众人于衙署前,只说是有救命的法子,众人早就是惊弓之鸟,想不得其他,一个个的都聚在衙署前。
应方荷听到这动静,猜到是黄蒲道人要出手了,可她入了这道观就不好出去了,只得派人去打探。
只见众人聚在衙署前,只见门前有一道人凭空而起,盘腿而坐头顶虚虚有光晕,左手持一把浮沉,右手拿一柄方壶,身旁一左一右立着两只仙鹤,这架势让人直呼是仙人下凡,更兼之,众人从惊讶中回神,才发现往日尊贵无比的老爷夫人,也和他们一样恭敬的立在一旁。
“哎呀。”他们心中暗叹:“老爷夫人都如此尊重的人物,定是天上的神仙。”
他们看黄蒲道人的眼神越发刻骨,好似要将人吞入腹中。
“求仙人救命!”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好似一只鸟最后的泣血哀鸣,这一声把其他鸟也给叫着了。
“对对对!求仙人救命啊!求仙人救命!!”
众人齐刷刷的跪下,唯恐少跪一刻不够虔诚,一面磕头一面哀呼:“求仙人救命!求仙人啊!求求了!”
这一声声泣过杜鹃,黄蒲道人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虔诚!真虔诚!生死面前最是虔诚。
黄蒲道人一笑:“都起来吧,不必跪下,我正是为救你们而来。”
他举起手中方壶,好似举着日月:“这壶中灵泉水,可暂时压制病痛,保人七日无虞。”
众人直勾勾的看着那方壶,几百双眼睛看着,黄蒲道人却将那方壶往天上一举,方壶稳稳当当的飞上天,瞬时间,乌云坠狂风起,惊雷阵阵后,有雨落下,那雨中有难明的清香,只觉得沁人心脾。
“这雨水为壶中灵泉水所化,在雨中洗涤可除去病气。”黄蒲道人周围自成雨幕,身上半缕不湿。
众人得了这救命的法子,也顾不得男女大防,都急急的伸着手,脱去外衫让雨水浸透全身,更有的直接在这地上泥潭打滚,只求活命。
应方荷听了这见闻,心中说不出的怪异,可内有灾民外有官兵,他若真起了什么坏心思,也跑不了,如此应方荷就叫住了要急急撑起棚子的众人。
有大夫心直口快,手中还拿着雨伞,犹自在替人遮挡:“我断没听说过,大病之人淋了雨能好的,只怕这场雨还得折进去几个,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遮雨啊!”
旁人不动,突然有一人大呼:“大师兄,他能动了!”
这人眼见是剩了一口气,推车都推了过来,竟睁开了眼睛,尚且能呜呜呀呀说几个字,有一口气的都活了过来,仿佛雨落大地,枯死之人还能生根发芽来个第二春。
应方荷看着面前奇观,只觉得比雨更寒,黄蒲道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棠听得入迷,也问:“黄蒲道人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妖?”
“这世上人和妖分得清吗?”魏判说:“硬要说那黄蒲道人算是妖道。”
妖与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若是混为一谈,能将它们集于一身的,必是个不容小觑颇为棘手的人物。
黄蒲道人确是如此,说他正于邪都颇为牵强,只能说他是聪明人,早早窃得人间真谛,行走世间或行舟拨水或推波助澜,所为所行皆为修仙成神,应方荷就是他修仙路上的一个功德。
应方荷八字奇特,本为一世富贵命格,但身负夙因,今生安然终老,来世必偿前因后果,不得善终,黄蒲道人若能在这一世渡她出苦海,也是功德一件,毕竟应方荷功成之后,是能为地府判官的,这里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说来自她降生,便入了局,生生死死虽不尽在黄蒲道人的掌控之中,但此局难破,毕竟人心叵测。
“妖道。”白棠念这两个字:“黄蒲死了吗?他在地府吗?”
“他成了地仙。”魏判说道:“早就不归地府管了。”
“仙?”白棠有些羡慕:“他也能成仙啊。”
“神仙也是凡人做,何须大惊小怪。”魏判摸了摸胡须:“只可惜,你成不了仙。”
“为何?”
“因为。”魏判逗他:“佛门弟子只能成佛。”
白棠闷闷不乐的到了奈何桥,他不愿成佛愿成仙,总觉得仙便是那飞上天的云彩,落人肩头的轻纱,虚无缥缈潇洒至极。
可佛一字,厚重的压的人喘不过来气,好似极繁琐的一件袈裟,威严庄重坐于莲花座动弹不得。
他到了奈何桥,却发现这桥头排了好多鬼,一行行的自桥头往后排,都看不见尾巴。
这些排队的鬼模样不一,大多是身披铠甲的士兵,身上要么破了十几个洞,要么插了好几根箭,有几个更倒霉的捧着半个脑袋,等着喝汤。
可这排队的鬼,不只有士兵,还有好多寻常百姓,有些头上包着黄布,穿着粗布衣衫,有些褐衣赤足,手中还拿着锄头,更有的不过成人膝,软塌塌的头发梳着两个髻,分明是个幼童。
这些百姓死的更惨,身上有伤的都算是好的,多是缺手断脚,更有的不成人形,只能在地上一点点的爬。
白棠蹲下身子,看着身上插着箭的小孩,他不过三四岁光景,手中还攥着一只做工粗糙的木马,正用嘴一下下的啃,尚不知生为何物,便死了。
“怎么死了这么多人?”白棠问孟婆:“连小孩子都有。”
“人间战乱。”孟婆见怪不怪:“你别傻站着,过来帮忙。”
白棠端来一碗汤,递给排队的鬼,这鬼并不多言语,哪怕面对的是前尘尽忘的孟婆汤,他饮下孟婆汤入了轮回,其后的也都不拖延,都是一口气喝了汤入了轮回。
“寻常百姓总是顺从而隐忍的。”孟婆手下不停,却给他解惑:“哪怕是入轮回,亦不会像那些权贵驻步不前战战兢兢。”
先前的孩童鬼来了,他的手太小,不足捧着汤碗,白棠替他捧着碗,喂他喝汤。
“喝完了。”白棠把他抱到台阶上,指着前面:“顺着这桥朝前走,别回头。”
“年年如此。”孟婆终于送走了所有鬼魂,这奈何桥又清静了。
“这人间为什么总是打仗?”白棠问,他读尽史书典籍,却寻不出答案,史书页页记着人命,后人却说是歌功颂德。
“因为人心贪。”孟婆叹息:“自古皆是如此,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满足,寥寥数十年,想得到的太多,就填进去了太多人命。”
“那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难说,三四年有,七八年也有。”孟婆看惯了世间的争斗,兀自熬着汤:“看运气。”
“对了。”孟婆烧着火,突然想起了什么:“白棠,替我问问菩萨,你们院中金莲开了,可否送我一枝。”
菩萨院中池塘养了一池荷花,本是极幽之地,却能承接地之灵气养出花,白棠日日看着没觉得多稀奇,于是他自做主张要去摘一朵,谛听一个冲刺把他撞到水里。
“你想干什么?”谛听站在岸上,威风凛凛。
“我摘花送人。”
“地府哪儿来的人。”谛听若是人,此刻该是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质问:“还有,谁准你摘得?”
“摘来送人?”菩萨将白棠拉了上来,又拍了谛听一掌:“下手没轻重。”
“我要送给孟婆。”白棠浑身湿漉漉的。
菩萨亲自摘了三朵:“拿去吧,你天天去奈何桥,也该给孟婆送些东西,谢谢她的照顾。”
谛听挨了一掌,不想说话。
白棠不顾身上湿,问了菩萨一件事:“菩萨,我喜欢柳沛,若我们在一起,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菩萨耐心的说:“可你若作恶,我不会留你。”
谛听忍不住说道:“菩萨你不管他,他真会和蛇妖厮混。”
“日升日落潮涨潮退,皆有定数。”菩萨说:“你既爱他堵塞心中,终成大患,倒不如顺其自然,万事皆有定数藏不住躲不开。”
“菩萨放心,我绝不会学坏。”白棠拍了拍胸口保证:“我可是佛前灯,照不到暗处的。”
他当时只信凌云志伸手可摘星辰,不知凡事皆有定,苦执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