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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0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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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破败的房屋,泥泞脏污的路面、偶还混着恶臭的便溺,路边的树木被砍得七零八落,大部份只一截短桩子,在一处断墙下,并排放着数具盖着破席的冻尸,正有几名差人正将他们往牛车上抬。
落葵的棉鞋已经沾满泥水,她感受着棉鞋浸了水后,带来的冰冷寒意,一早出门的雀跃心情,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了。
不管是在陆府,还是在外面,似乎这里死人是非常正常的事。
少夫人坐在马车里,经过南市时,她还会掀开轿帘往外看,出了南市,车帘便没有再打开过。
一路上,还有穿着破棉絮的闲人和流着鼻涕的、满身补丁的孩童见到车马过来,跑到跟前鞠躬,说着喜庆话讨赏,都被陆府的护卫挥着刀给赶走了。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京城有名的寺院——白马寺。
此时寺院前面已经设好几处粥棚,这是各府管事提前过来操办好的,除陆氏车马外,还有几行豪华马车陆续到达。
白芷先从马车上跳下,搬了马凳下来放好,青黛方扶着崔氏从马车里出来。
崔氏今日穿的是七八成新的宝蓝色团纹裘衣,头上只插了一枝玉簪,打扮得端庄素雅。
她下来后,先是去拜见永昌侯世子夫人,也是陆观的堂伯母,世子夫人问起太夫人身体情况,两人一番寒暄,后世子夫人又为她引见其他世家夫人。
这次各府出面施粥的,大都是太太夫人,只有两家带着小姐过来,不过也都是戴着头纱。
此时白马寺外,分成了两块泾渭分明之地,一边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及其整洁有序的仆人护卫,另一边是被白马寺的僧侣和各府的护卫们隔开在外的,如蚁般密集挤拥而来,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难民。
落葵跟着府里的几个仆妇婆子,站在粥棚里给这群蜂拥而来的难民打粥,刚开始有点乱,大家都一股脑的挤过来,有的还要插队打架,直到被护卫揪出几个刺头揍了一顿,这群人方老实排着队领救济粥。
只是一锅用陈米和粗粮熬的稀粥,领到的人却是双目放光,不顾粥还滚烫,刚领到就要往嘴里倒。
落葵觉得这还是京城繁华之地,朝廷治下其他地方,还有更多受了灾,饥寒交迫的百姓吗,看来就像忍冬说的,这世道,外面的平头百姓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今日有上千难民前来领粥,他们吃了这顿,下顿也不知在哪儿,还有更多的难民被拦在城门外,几日前已宣布,不许难民进城,城墙根下每天有人冻伤饿死倒下,焚化炉里不知焚烧了多少死尸。
落葵打粥时,见到一些自己拿着碗过来,或是大的带着小的,或是跟着大人来的孩童们,衣不敝体,冻的簌簌发抖,他们无一不是面黄饥瘦,手脚长满冻疮,有些都已经溃烂了。
落葵给他们打了一份沥干的米粥后,还会告诉他们,可去另一边领件旧棉衣御寒。
一旁拿着汤勺搅着热粥的婆子见她红了眼眶,也有些戚戚然地道:“老婆子当年被卖时,也只五六岁年纪,辗转了好几户主家,不知受了多少苦,后来到了陆府,又在府上找了个家奴嫁了,现眨眼,我的儿孙都有了,幸而他们生出来就是陆府家生子,也不用担心像这些孩童般在外头挨冻受饥。”
这是欣慰儿孙有编制……
“如果这些伢童能挨到天气转暖,到时候各府都会出来采买小厮丫鬟,他们如果能被看中,也算是有了好出路。”
落葵:……
婆子和忍冬一般,都觉得入府为奴比在外面挨寒受冻强,也不能说就是错的,这只是她们在厄运面前,根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落葵在这边继续打粥,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不远处传来白芷的惊怒声:“你们怎么能抢东西!”
白芷在另一边负责分发旧棉衣旧被子,因为物资有限,只分给孩童和老人,但他们又属于弱势群体,在这种环境中,很难保住自己的物品,所以刚拿着走出不远,就被人抢夺,白芷见着,气急上前想要阻止。
落葵把汤勺交旁边的仆妇,去到那边察看情况。
她见几个成年男性难民剥了那些孩子身上的棉袄,又从老人手里把旧被抢走,分窜逃离,白芷也被推搡倒地,身上的素色夹袄处还多了几个肮脏的手印,是有人趁机偷摸一把,白芷惊怒交加,正想叫护卫过来帮忙,落葵先赶了过来。
她几下就把还没逃走的难民踢倒在地,把旧衣从他们手里夺回来,重新归还给那几个小乞儿般的孩童。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刚才护着棉衣时,脸上还被打了几拳,现下脸鼻青肿了起来,还挂了血迹,他擦了一下鼻血,上前向白芷和落葵施了一礼:“谢两位姐姐赠我们棉衣,还帮我们打跑坏人。”
看他受了伤,行止却十分规矩有礼,白芷不禁心生好感,又有些担心地道:“待我们离开后,他们还会来抢你们的东西吗?”
小少年面色黯然道:“约莫是会的。我们现在人小,抢不过他们,不过我们离开这儿后,会躲起来,避免他们找到。”
落葵见他面上虽沾了些污渍,还是能看到原本清秀的模样,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父母家人还在吗?”
小少年犹疑一下,才道:“我叫穆容,是燕门关老家坳村的村民,……村里遭了灾,我父亲乡人都遇难了,我是一个人来了京城。”
白芷见跟着他的其他孩童,年龄五六岁到七八岁不等,有男童女童,“你们都是老家坳的村民吗?”
几个孩子均摇头,穆容道:“我们是在路上遇上的,他们几个是京郊人士,都是家里遭了雪灾,亲人都没了,跟着其他难民进了城讨个活路。”
白芷面露不忍:“那你们住哪,平时靠什么生活?”
小少年道:“我们住在这附近的破庙,平日靠乞讨和衙门发的救济粥过活。”
这一刻,连落葵都想过,要不要问陆府管事,最近府里要不要买下人,她苦笑一下,觉得环境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这时前方又传来一阵喧哗声。
来了许多衣着黑锦劲袍,腰挎长刀的侍卫,他们如黑潮般涌入,并迅速分成两列,把周围难民和无关人等驱散开来,清出中间一条能容马路通过的宽道。
一辆黄顶玄蓬的奢华马车缓缓行来,车子停下,从里面出来一位身披明黄大氅,头戴镶玉金冠,面容带着尊贵之气的男人。
白马寺的方丈早已接到消息,已出来等候迎接。
一番见礼后,众人方知此人是当朝大皇子殿下,纷纷跪下叩首,落葵见难民们也都跪了下去,她见白芷也低身弯腰,自己也连忙低下了头。
大皇子颇为谦逊温和,连忙让众人起来,他说自己今日是来白马寺替已过世的先皇后祈福,知道这里施粥,感念民生艰难,百姓流离失所,他也十分痛心,特捐出二千两银,交予白马寺,帮扶受难的百姓,度过这段时日的饥寒,以待春回大地,大家回乡重新过上耕织生活。
难民们听到,又是十分激动,自觉又多了一份活路。
白马寺主持也表示会善银,办好大皇子交待的差事。
这时轮到今日过来施粥,于粥棚后方临时搭建的暖棚中休憩的世家夫人小姐出来见礼。
大皇子见到她们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逐个问好,轮到崔氏的时候,知道是陆侍郎家的儿媳,贵妇娘娘庶妹家的继媳妇时,他的笑容也没有变,依旧十分亲切和煦,还说自己同陆观年少时见过几次,说他才德兼备、年轻有为,知他现在为一方县令,待任期届满回京,必能得到重用。
崔氏面带感激地道了谢。
大皇子与众人应酬完以后,就跟着方丈进了寺里。
落葵这时见刚才那个小少年穆容面露激动之色,拔身冲入人群,似乎是想往大皇子方向跑去,半路被侍卫拦了下来,又被踢了两脚教训一顿,小少年有些沮丧的捂着疼痛的肚子离开。
回到粥棚后,落葵听仆妇们高兴的聊起刚才见到大皇子的情状,都说今天有幸得见贵人,大皇子果如传说中那般尊贵谦和,还极为孝顺,先皇后过世多年,他还在大寒天跑过来为先后祈福,另外对百姓也十分体恤,拿出私已救济难民,反正一个个说得兴高采烈,直把大皇子夸出一朵花来。
落葵听着,不置可否,有大批难民死去,还有这么多流离失所的,官方也没及时做出切实可行的救济措施,这个皇家代言人出现,捐一点银子算什么,只够让这些难民吃几顿稀粥,安置问题一点也没解决。
回去的马车上,白芷同崔氏说起难民中那些可怜失了亲人的孩童,说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在饥寒中活下来时,崔氏听后也有些唏嘘,她心地良善,今日见到粥棚前受灾百姓的惨状,也看到了那些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想到了自己的安哥儿,心里十分触动,便对白芷道,明后日施粥时,再遇到他们,私下给一些贴补。
白芷愉快的应下。
到了第三日,白芷都没再见到那个叫穆容的小少年,倒是其他孩子每日都会来领稀粥,白芷还带了一些能存放的干粮偷偷塞于他们,让他们小心藏好,不要被人看见。
她本来还想把自己月钱拿出来,分给他们,却被身边有经验的仆妇劝住了,说这些幼弱的孩童如若露了钱财,恐会为他们招来祸患,再者万一被其他难民看到她在分银钱,不得潮水般涌来,把她给淹没了。
白芷也听劝,不敢再私下贴补。
就在她们以为穆容可能去其他地方乞讨时,他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