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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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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城城欲摧,薄暮下的滁州城内危机四伏。
入夜后,毫无征兆的四朵璀璨的烟花骤然升空。随即,如影魅般的从城内各个黑暗的角落晃出人来,足有数千余人,个个手持兵刃,身着软甲。
其中最精悍的一批直奔刺史府。
……
一来只求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二来只求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叶似之手上的长刀还在滴血。
她望着刺史府庭院内抱头聚集的女眷,心下一紧。
六载未见,她如今已是刺史夫人了……
岁月不居,物是人非。
六年前,定坤二十八年,正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彼时万荣阁内她一袭白裙,一曲《东山》弹得极妙,只是未曾想自己竟应了那词,如不相见,怎会相恋。若不相知,何至相思。
此刻心上人就在眼前,她只得故作洒脱道。
“林兮,许久不见。”
人群杂乱,惟她显眼。
她一袭金丝刺绣黑色齐胸百褶裙,半面血,半散发的凝望着叶似之所在之处,虽有些狼狈,可气质仍在。
黑衣贵重华美,得林兮钟爱。而与林兮全然不同,叶似之偏爱浅衣,此刻一身白袍尽是染血,散着腥臭味,她甚是唬人的走近林兮,又重复道。
“许久不见。”
叶似之比一般女子嗓音沉,不带感情的说出话来让人有些发怵。
她冷笑着又开口“你记性一向不太好,多余问一句,可还记得我。”
实则林兮记性不错,只不过无关之人未曾上心,又怎会记得?
她话里几分怯弱,心下自嘲,分明是怕她视自己为过眼云烟,早已不记得从前了。
可反观林兮眼眶发红,喉头动了动,却似乎如鲠在喉,开不了口。
往事如烟,令人唏嘘。
当年初见时,叶似之便也是一身血衣。
那时万荣阁上叶似之还年幼,她手把手耐心教她音律,叶似之便很乖的坐在她身旁。
那个机灵的孩子与眼前面带狠厉、满身鲜血的修罗哪里有半分相像。
或许是当年太过决绝,伤了小孩子的心……
两相对望之际,只听手下人来报“叶坛主,不曾找到苏故知。”
今夜举事,为的就是捉住滁州刺史苏故知,已过半夜,却全然不见苏故知的身影。
叶似之陡然看向林兮,目光透着阴冷。
她问“人呢?”
林兮只闪躲的垂眸,一言不发。
叶似之从来都拿她没法子,见状便将目光移到了旁人身上。
她扫视着人群,在场的都是滁州官员的家眷,此刻毫无往日的端庄与贵气,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蹲成一团,满身狼狈。
今日宴会,达官贵人齐聚刺史府,也正因这一点他们才挑中今日动手,好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滁州城。
白莲教已存千年,经久不灭,是朝廷最大的威胁。教众遍布数国,可达十万余人,信众人数三十万余。
叶似之为坛主,往上还有大长老四人,左右护法二人,护法之上便是教主。
教众虽庞大,可一直是风平浪静,直到前不久风波骤起,才有了今日之事。
一切皆因苏故知在半月前捉了白莲教中的一位长老,本也算不得大事,可偏偏就坏在那长老身上带着教主的印信。
教主印信如同国玺,若无印信,教内必将大乱。如今落入苏故知手中,教内才不惜举事乱城也要夺回印信,即便是她们这几千人以谋逆罪被诛杀,也在所不惜。
女人小孩见了死人与鲜血,吓得哭的撕心裂肺。
叶似之本就心烦,此时头疼的晃了晃刀威胁“谁再出声儿,我就砍了谁。”
配上她这一副凶恶的模样,无人质疑她这话的真假,皆不敢再出声儿,头也不敢再抬,只林兮死死的盯着她,刚哭过的眼里有些血丝,一双杏眸红红的,小巧的鼻子也红红的,因愤恨咬的嘴唇亦是红红的,冷冷清清的面容因着眼泪倒真好似梨花带雨。
叶似之见此蹲下与她平视,阴狠不减,她问“你的心肝宝贝丫头呢?”
林兮闻言,脸色一变,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你莫要动她,我求你。求求你,莫要伤她,你有气往我身上撒。”
叶似之只是笑笑,自顾自的说“她今年该有……八岁,可对?”
林兮几欲崩溃“叶似之!你若敢动她,我定做鬼都不放过你。”
叶似之看着她,半晌后开怀的笑了起来,笑的手下人都紧张的来问询,怕她疯魔。
笑着笑着,叶似之又冷了脸,“林兮,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一个,可对?”
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软糯的小孩子,林兮立刻白了脸色,想过去抱住孩子,却被人拿刀架在颈间。
叶似之再看向林兮,那一双杏眸中,泪水朦胧,掩盖不住的是恳求。
天蒙蒙亮,云层很厚,灰蒙蒙的有些凉意,可天确实亮了。
看得清地上大片大片未干透的血迹,看得清死去的人脸上已苍白的疹人。
血腥气厚重,不停的有人作呕。
火把熄灭,被扔在一旁。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左护法黑老大健步如飞直走到叶似之面前,“啪”响亮的一个耳光,惊住了所有人。
黑老大声如洪钟,怒喝“苏故知人呢!你又留着这群人做甚,不怕节外生枝?”
叶似之面无表情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禀告护法,苏故知不知去向,属下怀疑他已出城,故留着这些人算是要挟他来换回印信的筹码。”
黑老大怒气冲冲的走进御史府的正堂,懒得与她多说半句,向来黑老大看她不顺眼,总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因她叶似之是白老大的人。
龙王斗法,鱼虾遭殃。
嘴她角湮出血丝,脸上红痕明显,几个贵夫人忍不住的低声讥讽“再狂不也是人家一条狗,挨了打连叫都不敢叫一声,开始夹着尾巴了。”
叶似之咬着牙,恨得脖子上的筋鼓起,却终是未曾计较,装作不曾听到。
林兮看着却是有些不解。
以往这孩子委屈又迫不得已要忍耐的时候才会如此,而此刻她无需忍耐,大可以把气撒在这几人身上。
难不成她有何难言之隐?
正想着黑老大便又走了出来,吩咐此地交给诸位坛主,他需得出城去了。
说罢自己抽身而去,坛主欣然受命。丝毫不因这必死的任务而有半分不愿。
坛主回身进了正堂,几个分坛主□□着往女眷这边过来。
叶似之心下一凛,笑着一把拉起林兮,攥着她纤细的手腕,拽到身后“哥几个,这个女人给我。
几人对叶似之还算敬重,笑的越发不正经“叶坛主,总说你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万万没想到你原来喜欢女人。”
畏缩的目光打量了几眼“放心,哥几个不跟你抢,哥几个喜欢珠圆玉润的。”
侧眼瞄了一眼林兮的清瘦的身材,叶似之松了口气。
华美的宽大玄衣下看不出身材,还好这女人并不丰腴。
“那就多谢诸位了。”
说罢拉着林兮就往后面走。
那群人占了厢房,叶似之只好找了间偏僻的放杂物的小屋子。
进去后,将门关死,摁住林兮的手将她按在墙上。
她感觉的到林兮在发抖,拼命的挣扎,在自己面前不过是像只炸毛的猫,毫无威胁。
又听见门外高喊“叶坛主,你到底行不行啊。”
叶似之回头怒吼“滚蛋。”
随即更为过分的扯着林兮的衣服。
听得门外微微响动,叶似之小心翼翼的回头瞄向门处,只见门上赫然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刚刚觉察到有人跟着,她才会这般对林兮,并非是真要对她做何。
她叶似之还不至于无耻于斯。
确定人走了以后,叶似之望着怀里的林兮。
她抖得很厉害,想来是吓狠了。
脸上还挂着泪珠,愤愤的迎着她的视线。
叶似之贴在她身上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信我。”
林兮身子一颤,杏眸圆睁着不解的望着她。
叶似之因疲累轻喘了口气,离林兮又近了些,顿生暧昧“信我。”
二人离的极近,林兮眨眼,密而长的睫毛蹭着叶似之的耳垂,叶似之身子僵了僵,反应过来后,紧抱住林兮,将头埋在她颈间,仍旧是那般轻声“林兮,你可知我有多不愿见到你。”
前尘往事,再见不胜唏嘘。
六载,终是未能相忘。
林兮已平复下来,看叶似之无防备,手未被束缚,悄悄的从头上拔下未落的簪子用力猛的刺入叶似之的后心。
片刻的死寂后,林兮抬头决绝的看着眼前的人,她视死如归,宁玉石俱焚。
叶似之只是缓缓抬头,看着散开发满眼狠厉的林兮,眼里尽是酸楚,却并无惊讶。
她早知道林兮不会对她念半分情义。
这女人心狠,六载前不就已清清楚楚的知晓。
压下心头的纷杂的情绪,许久,叶似之咧嘴自嘲的笑笑“你力气该再大些。”
眼里却忍不住流露哀怨,眼眶微微发红。
她拨开林兮的手,咬牙拔下刺入血肉的簪子,随手扔到一旁,
“林兮,我才说过信我。”
下一刻……你就要我死!
六年前你便是这般决绝,我只愿一步一黄泉,相忘不相见。
如今我要护你周全……你不信,要我死!
血晕染开,与之前血迹重叠,深深浅浅。林兮语气冷极,即便是那原本温柔至极的嗓音,也化不得那言语间的冰霜,非要字字如刀,凄厉的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要我如何信你,带人血洗刺史府,还要我信你?”
叶似之的心隐隐发痛,自嘲的笑着,伪装那份因林兮的哀伤。
看着她目光冷淡,怒气隐忍,颈间的筋鼓起。
林兮看的心软了几分,或许真有难言之隐?可她是亲眼看着叶似之长刀染血,亲眼看着她杀的滁州守军,纵使想过许多借口,却无一个能说服自己。
她万分纠结的看向叶似之,试图找到一个证明她所思所想的证据。
还未反应过来,叶似之又吻上了她颈间,凶猛激烈,撒气一样的吮咬。
林兮挣扎着想推开她,却是徒劳无功,只能任她胡作非为。感觉颈间一痛,她心下一惊,她在咬自己?分明是在咬自己。
林兮愤恨,垂眸打量着距离,随即低头咬住叶似之的耳朵,本想用力,可偏偏叶似之狡猾,手下不安分,摸住不该摸得地方,林兮身子软了,口齿间也失了力气,软绵绵的含着耳朵,倒像是在勾引叶似之。
林兮羞愤欲绝,奈何自己两只手被叶似之一只手牢牢按在墙上,动弹不得,这孩子的手极不安分,时不时的摸到摸不得的地方,待叶似之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她侧眼不敢看她的眼睛,面色羞红,眸子里泛着水光,不知是委屈还是羞恼。
可她不知道的是,叶似之并非有意,不过想扶着她而已。
眼见得面前的人失了威风。
叶似之满意的笑笑,拉着林兮走回前院,几个分坛主也恰好回来,见林兮颈间的红痕与齿痕愣了一愣,随即□□着称赞叶似之“叶坛主好功夫。”
叶似之摆摆手“可别提了,看这扎的姑奶奶。”
转过身来将背上的伤口给几人看,几个流氓哈哈一笑“谁让你将人家欺负的狠了。”
叶似之不与几人计较,似是不经意,余光瞥向人群,随意的问道“怎不见你们带走的几个人。”
几人嫌弃的摸了摸鼻子“死了,不禁玩儿。”
听的林兮心下一惊。
想来在那几人未过来之时,叶似之将她挡在身后指明要她,实则只为护她!
连着她对自己的无礼行径不过是想瞒过这些人。
可自己不信,还将她刺伤。
本与这孩子之间就有隔阂,如今再添不堪,怕是已隔山隔海,再也不能坦诚相见。
她愧疚的看向叶似之,只见她笑着对那几人说“不是大事,这个女人给我留着就好,虽无趣了些,男人跟女人的眼光总归不同,这种不解风情的正合我意。”
几人应了,也都散了,许多官眷同情的看着林兮,叶似之看了眼四周的守卫,又瞥了眼林兮,见她整好发,也在看自己。
心下顿生厌恶,扭过头去,进了正堂。
坛主看过典图令几个分坛主守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叶似之守北门,若是各地发兵来攻滁州城,那东临大河,西邻高崖,唯南北二门可攻,南边兵弱马少,唯北门是险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