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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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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脚下,我正欲与她告别。“阿文,”她唤住了我,我回过身来,夜色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低声道,“谢谢。”
“其实,你知道的,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摊开双手,学老美耸耸肩。
“那,再见。”
你相不相信世界上也许有缘分那么一回事。
我跟在她的身后。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暗恋的那个女孩子,喜欢笑,笑容明亮。那天晚上她回家晚了,我远远得跟在她的身后,看街灯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希望那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无论到哪里。
如果她回头,我就向她表白。我一遍又一遍得告诉自己。
可是她始终没有回头。
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喝醉了。
她端着酒杯向我敬酒,她轻轻说,“林子文,你是个胆小鬼。”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其中有淡淡的苦涩。
尘世喧嚣,各诉离情,盛大的舞台上,我和她是角落里忘情投入的观众。我看着晶莹的泪光闪闪发亮,在苍白的脸颊上肆意流淌,像春日梨花上的那片绵绵细雨。
很久以后,我拥着她,耳边不断回响着她的低语,“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表白?”
明明两颗心离得很近,中间却仿佛隔了千万年的光阴。我站在时光的另一端,看着年少的青春明媚渐渐变得模糊,那些深夜让人无眠的心事逐渐走远。我知道,有些事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
佛曰:“舍得舍得。”有得必有舍。
我丢了初恋,却不知得到了什么。
我没有给她解释,她没有再问。
躲在无人角落里悄然落下的泪水,渗进泥土里,滋润的是春花绿叶或冰冷的脚印。
其实,那时候沉默,只是太懦弱,只是想确定我是否爱你。
她在婆婆家门前停了下来。
“我到了,谢谢你,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她推门前转身问道。
她一定是误解了什么。
“我就在这里住,真巧啊。”我指指婆婆家的大门。
她不再说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婆婆已经做好了饭。见我们一起回来也不诧异,只招呼我们,“这事儿说起来真是怕讲究,正琢磨着你们还不回来吃饭,你们就到了。”
我低头瞄了她一眼,她的面容异常平静。
洗手,吃饭,离她这么近,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三个人静静得吃过了。看得出来婆婆很喜欢云蔚,吃饭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
吃完后,云蔚要帮婆婆洗碗。婆婆再三劝不住,脸色晴转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呢。”说着,便慢慢收拾起饭桌,竟再不理事云蔚。
云蔚站在那里,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十分尴尬。
“云蔚,你还没看过这边的月色吧,要不我们出去走走。”云蔚看了我一下,目光中交织着受伤和感谢的意味,点了点头。
月色清泠,冷冷得铺在地上。镇上的人习惯早睡早起,周围一片寂静。白日的山隐成一片黑暗,静静立在那里。路边偶有树影婆娑。
“婆婆一生坎坷,凡事不愿假手他人,你别放在心上。”
“哦,这样子啊,谢谢。”
“你来这边有什么事情吗?”
“你呢?”她反问道。
“不知道,偶然间到的,舍不得走了就暂住了下来。”我不愿讲的太细。
“我也一样。”她又低头。她的侧面比正面更动人。
“你也是擅长低头的。”我不自觉说道。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唐突了佳人。
她眉头微蹙,终是没有说什么。
“我们不如在这里坐会。”我提议道。“这边的景色刚好,这里毕竟是山间,走太远了怕有危险。”
“你也喜欢《倾城之恋》吗?”她大方得席地而坐,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隔了一步远,我慢慢坐下。
“不喜欢。相较之下,更喜欢《半生缘》,其中的纠缠曲折,倒更贴近普通人的爱情。”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你知道提拉米苏吗?”
“意大利的点心,有美丽的名字和耐人寻味的含义,一说是记住我,还说是带我走。”并不是卖弄博学,只是她恰好提到了本行。
“你都知道?”她微微有些惊讶。“我以为只有女孩子关注这些东西呢。”
“我便是炮制她们梦想的写字人,如同魔法师,需借助以华丽的道具。而且,Tiramisù,我喜欢这个名字”
“是很美。正像这山间月色。”
秋初的风有些凉。“云蔚,”我脱下上衣,递给她。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披上。“谢谢。”
“非得要对我这么客气吗?”
“不,是礼貌。”
“云蔚。”我唤了她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别过脸,看我沉默,微微一笑。我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突然间和她有了一种别样亲近的感觉。
“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七天吧。你怎么打算?”她的语气似乎很不确定。
“随波逐流。”我笑道。
“一定要这样子吗?”她眉头紧皱,面露不悦。
我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
“这话怎么说?”我小心翼翼得问道。
“就是随波逐流啊,对什么都不坚持。”她低下头,埋在臂弯里,我听到隐隐的抽泣声。
我隐约猜到了大半分。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只有抽出纸巾,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她抬起头,接过纸巾,犹不忘说谢谢。
过了好久,她重新抬起头,面色已经恢复正常,“阿文,刚才不好意思了,谢谢你。”
“没事,很多事情想开点,很快就过去了。”我传授我的经验。
“其实,想开点就没什么了,只是心里还是接受不来。”
“你和他怎么了?”
“你怎么会独身来到这里呢?”
“我的前女友家在这里。我想来看看。”突然间就说起了一直刻意回避的往事,也许是她刚才的哭泣让我起了香惜玉之心,以至于拿出反面教材来让她知晓世界上这样狗血的事情多了去了,实在不至于为之如此伤心。我为自己高尚无私的情怀大为感动。
“你爱她吗?”
看我不回答,她急忙加上一句,“是不是我应该说你很爱她,不好意思,只是我现在有些怀疑爱情了。”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我被眼前女人的无知或可爱打动了。
“不是。我不懂爱或不爱,只是想来就来了。”
她哦了一声,脸上掩不住的失望。
“社会学家说有个二八定律便是世界上大部分东西,其中百分之八十只为百分之二十的人拥有。所以,即便世界上真得存在爱情,大部分人仍是遇不到的。更何况,有没听过这样一种说法,爱情就像鬼,相信的人多,见到的人少。就算你偶然碰到了,不好意思,人家赶着去投胎。”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最后一句话虽然浅显,意思却深刻。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吧。”
“阿文,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起身,递过我的衣服。
“你穿上吧,小心感冒了。”我摆摆手。
云蔚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路上的话也明显多了起来。两个人一路聊着,不觉就到了婆婆家门前。
“阿文,你说我要不要和婆婆道歉啊?”晚上婆婆留着门,推门进去时,云蔚征求我的意见。
“婆婆人很好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过于客气反而不自在。”
说话间,两人到了屋里。
没想到,一向早睡的婆婆竟然坐在桌前。“这么晚了,还知道回来啊。”婆婆怪道,语气里却透着高兴。
“婆婆,我们回来了,婆婆早点去休息吧。”
“你们也早点睡,别仗着年轻熬身子,以后有受的。”婆婆一边走一边嘱咐。
我和云蔚相视一笑。
“婆婆,”云蔚犹豫道,“我想和婆婆学做饭,不知道婆婆愿意不。”
“不嫌烦就帮忙好了,做饭有什么好学的。”婆婆脚下不停,嘴上依旧没好气,心里却是同意了。
云蔚如释重负得笑了。第一次见到她开心的笑容,心头不由得荡过一阵温暖。
“阿文,我去睡了,你也好好休息。”
“云蔚,晚安。”
睡觉时难得的做梦,梦到唐默。她在微笑,可是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哀伤。难过袭上心头,汹涌肆虐,排山倒海,我用尽所有力气冲她大声喊道,“是你要走的,又为什么难过。”她的面容渐渐模糊,终于消失不见。我俯身蹲在空落落的街道上,两个人曾经牵手走过无数遍的街道,泪流满面。
沾染了眼泪的幸福不是完整的幸福,所以我微笑着送你离开。
如果我坚持,你会不会改变心意留下来。
可是,亲爱的,人生本就那么多不得已,我怎能再让你为难。
只是梦中相思铺天盖地,我该怎么办。
醒来时,一抹脸上,凉凉的一片。
月光照进屋里,清凉如水。
心渐渐静了下来。
去院子里洗了把脸,在床上还不觉得,站在院子里,穿着单衣,风一吹鸡皮疙瘩起了一片。站了一会,便回去睡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
早上是被婆婆喊醒的。
“婆婆,就来了。”我应道,竭力使自己清醒起来。
刚床上衣服出门,便看到云蔚盈盈的笑脸。“昨晚上没睡好。”我喏喏解释道,脸不争气得热了起来。
我一定脸红了。我看到一抹好看的绯红爬上了云蔚的脸颊。
“你洗脸刷牙,等你吃饭。”
“丫头挺能干的。”婆婆脸上笑开了花,看起来云蔚哄得婆婆十分高兴。
饭桌上一盘青椒炒土豆丝,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看起来十分有胃口。早已盛上了三碗小米粥。
三个人一起吃饭,竟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味道不错,谁娶到云蔚可是真有福气了。”我开玩笑道。
婆婆笑眯眯得点点头,表示支持。
云蔚威胁道:“再乱说小心不给你吃了。”她似乎是真的恼了。
她一定很爱她的男朋友。
“婆婆心疼我,才不舍得我挨饿呢。”
吃过饭后,云蔚去院子里洗碗了。婆婆一反早早离开的常态,坐在院子里看云蔚忙得不亦乐乎。我提了个凳子放在院子里坐下,和婆婆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我不时瞥一眼忙碌的云蔚,然后看到婆婆心领神会的笑容。
“婆婆,今天怎么不去开店了?”
“这个急什么,难得这么高兴。”
“婆婆,给我讲讲您年轻时的事呗。”云蔚忙完后,从屋里拿出张凳子,靠婆婆边坐下了。
“那些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讲的。”婆婆叹口气接着道,“转眼间好多人都已经不在了,日子过得快啊。”
“婆婆,你相信爱情吗?”
“找个对脾气的人,过着过着,就什么都有了。”婆婆的解释很现实。
“我去看店,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婆婆临走时不忘对我使个眼色。
婆婆走后,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云蔚先打破了沉默。
“我有时在想,这个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活着的人为什么活着呢?”云蔚的语气有些伤感。
“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注定要死很久,所以能活着就尽力活着,无法活下去那就听从上帝的召唤吧。”
“那为什么有人选择自杀,有人精神失常呢?”
“他之砒霜,我之甘饴。有些事情没得选。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精神失常真得不错哎。”
我竭力微笑,不想让云蔚看出失态。熟悉的一幕幕闪过,心头猛然涌上一阵痛。
我可以假装幸福,假装坚强,假装不在意。
可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的坚持有意义吗?
“阿文,你不开心。”云蔚观察了我许久,径自下定结论。
“你不一样吗?”我把问题回扔给她。
“我们去山上走走吧。”云蔚转移话题。
两个人慢慢走着,很快便到了山顶。不过一日的光景,两个人便熟悉起来了。
我坐在大石上,云蔚也跟着坐了上来。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月左右吧。”我习惯性得抽出一支烟,点上。
“他要我原谅他,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
“很好的理由啊。”我漫不经心道。不是不尊重云蔚,只是突然间重重厌倦涌上心头,总是这些纠缠,纠缠的也不过是这些。
“我原来以为,那个人就是他了,其他人再好,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云蔚低声道,神色黯然。
伤口,总有结疤的时候吧。
“我现在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女朋友叫唐默,我喜欢喊她默儿。我和默儿在一起很好。我写东西收入不稳定,能给她的并不多,她陪在我身边从没有抱怨什么,也从没有要求我什么。我们在一起三年,后来,还是分手了。她说,她可以陪我做什么事,却不想让我们的孩子被人看不起。”
我自知能给她的有限,可是,我不想她离开,不舍她离开。每每忆及分手情形,虽欣慰当时强自欢笑换她平静离开,又屡屡遗憾当时不曾开口挽留。借酒浇愁也好,故作麻木也好,过往某个画面总在不经意间闪现,让人心痛难舍。
“云蔚,我是懦弱,不曾挽留,这虽免了她抉择的为难,可是,自此以后,天上人间,终其一生,我再等不来她一个转身,一个微笑了。”我终于敢纵情回忆。“云蔚,我有时想若真止于初见,何来此时牵绊,只是我竟不愿用另类缱绻换此等缠绵。”终于在云蔚面前敞开心扉。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总依稀觉得若不说出来和她还是有一点关系的,说出来却是清楚明白的失去了她。
真的是时候放下了吧。
“阿文。”云蔚低低唤了一声。
“青山绿水,清风白云,我们只谈这些扫兴的话题,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我故作释然。
“是啊,白驹过隙,人生转眼已是百年,倒不如潇洒快意过一生,何苦执着于已失去。”云蔚嫣然笑道,煞是动人。
“可惜此时无酒啊。”
“晚上与你同饮几杯可好?”
“那自然好。”我痛快道,“只是云蔚,我尚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云蔚示意我说下去。
“你我相识时日虽短,可是几番交谈,也算是半个朋友了。我因你放下过往,不知你现在如何想法?事情说出来心里痛快多了,你若不愿我断无理由勉强你。”
“阿文果然心情好了,都有兴致咬文嚼字了。”云蔚打趣道,脸上却有怎么也掩不住的失落之意。
“云蔚,”我正待说什么却被云蔚打断,“阿文,我想我还需要时间。”
“云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寻常事。”
“云蔚,你劝我的时候说得明白,只愿你自己想明白。”
“阿文,你该不会不懂知易行难这个道理吧。”云蔚苦笑道。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云蔚,我只希望你能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