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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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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目光过于灼人,亦或是钟烨眼神里含着太多涌动复杂的情绪,程陆惟心里一紧。
“是,这次不走了。”他嘴角上扬,看着钟烨认真地说了一句,“以后也不走了。”
走廊尽头传来叫喊声,新娘和新郎已经准备就位,接下来的敬酒仪式才是重头戏。
程陆惟应声冲那人扬了扬胳膊,转头叮嘱钟烨:“记得把衣服换了。”
*
主菜都上齐了,钟烨回到饭桌,方浩宇扫眼他新换的灰色衬衫,问:“陆惟的衣服啊?”
“嗯,”尺寸有些大,袖口翻折到了臂弯,钟烨不想过度发散,于是主动转移话题,“在聊什么?”
“聊什么你也不感兴趣,”方浩宇怕他饿,转动圆桌给他拿了一盅人参汤鸡垫肚子,“在聊阿峰的创业经历呢。”
田峰是标准的程序员,毕业后在一家知名游戏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之后辞职出来单干,跟几个校友合伙开了间工作室。
赶上前几年国内游戏行业的风口,他们工作室做的游戏挺受年轻人喜欢,几轮融资下来,估值上亿。
田峰也因此早早地实现了财富自由。
今天的伴手礼中就有一台定制复古游戏机,里面存着田峰公司最早研发的两款小游戏,不用连网就能玩。
这种小游戏都很简单,不费脑子,跟他们小时候玩的那种单机游戏差不多,吃饭中途,方浩宇还演示了一遍。
女生还好,男生很少有不对游戏上瘾的。
程陆惟家里以前就有一台平时不用的黑白小电视,连上学习机,再插上卡带就能玩儿。
上初中的时候,程陆惟还沉迷过一段时间。暑假里哪儿也不去,嫌外面天气太热,跟方浩宇还有大帮同学缩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泡面盒零食袋堆得满屋都是,就为了把里面的小游戏打通关。
钟烨那会儿还没上初中,每天守着一张凳子坐在背后写作业,写完还得帮他们收拾现场,看他们歪七扭八地抱着游戏手柄打打杀杀。这样的生活直至暑假过半,陆文慧出差回来一怒之下收缴了游戏卡才算彻底终结。
方浩宇说的没错,即便是今天,钟烨依然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过他记得程陆惟以前很厉害,那几盘黄色卡带上的小游戏只有他是全部打通的。
敬酒队伍还在女方宾客区。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说笑声,方浩宇跟孙博文聊得起劲,钟烨眼神短暂地扫向过道对面。
人群中,程陆惟站在新郎旁边,微笑着跟对面的长辈碰了碰杯,西装熨帖,气质出众,全然已是另一种姿态。
不知为什么,钟烨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年夏天的某个片段。
旧电扇嗡嗡作响,窗外是聒噪的蝉鸣。
明亮的光线透过窸窣树影落在地毯上,程陆惟就那样盘腿坐在他前面,专注盯着电视画面。
直到一局终结,屏幕伴随游戏音效跳出巨大的game over。程陆惟往椅子上一靠,头压着他的作业本,细碎的额发被风吹乱,眼睛眯弯成浅浅的月牙,问他怎么样,你陆惟哥我厉不厉害。
“想什么呢?叫你半天没反应。”方浩宇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钟烨蓦地回神,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没什么,怎么了?”
方浩宇侧了下身,“我说,我记得陆惟以前那台psp还是你送他的吧?”
钟烨握着茶杯‘嗯’了声。
掌上游戏机在当年还是挺稀奇的玩意儿。
钟鸿川那时要去国外参加一场大型国际论坛,临走前问钟烨想要什么礼物。
以往出差钟鸿川也会问,不过钟烨每回都说随便,唯有那一次他主动开口,问钟鸿川要了一台psp。外国牌子价格都挺贵,不单能打游戏,也能听歌上网看视频。
钟烨记得那时候一台psp能从初中传到高中,学校屡禁不止,火了很长一段时间。
电子产品迭代速度快。
随着手机屏幕分辨率越来越高,无论是当年的psp,还是那台黑白电视游戏机,甚至连同那些不起眼的过去,最终都被收进了程家阴暗狭小的杂物房里,无人问津。
方浩宇喝口酒,按着钟烨肩膀,“我说呢,那psp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是吗。”钟烨垂着眼,转着茶杯未置可否。
无论谁送的,带了心意的礼物程陆惟都会好好珍藏。这是程陆惟的体贴和教养,并不是他独有的待遇。
方浩宇想说什么,见钟烨一脸漠然又住了嘴。他往敬酒那边看,程陆惟有些不行了。
国内的婚礼他不常参加,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别人红酒掺可乐,白酒加清水,他是实打实地真喝,一杯接一杯。
方浩宇瞧他脖子和脸通红,过去解围。
钟烨没等到最后。
大厅太吵,中途有几位同事过来聊天,钟烨应付着,吃得差不多了,便移步到室外阳台吹风。
酒店的外部环境确实好,安静人少,空气清新。
这里是二层,往远处看,一半是山峦起伏,一半是灯火通明。钟烨解了领口,靠着栏杆吹风,恰好看到楼下程陆惟出来透气,身后还跟着姚玥。
薄薄的月光罩住楼下一双人影,夜风轻拂而过,钟烨感觉有点冷,静静地看了会儿,收回眼,走了。
他去跟欧阳珊道别,欧阳珊正拎着裙摆跟酒店经理协商能不能加多几个房间。
经理面露难色说实在没有了,要加也只能加床。
婚礼是场硬仗,各项繁文缛节一通走下来,忙得欧阳珊晕头转向,脸上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她的疲惫。
钟烨明天上班,得回市里,主动提出:“需要的话,我可以顺路带几个人回去。”
“也行,那就麻烦你了。”欧阳珊实在没有心力再客气,道了声谢。
“没事,师姐有事先忙。”钟烨于是拎上外套,离开大堂去外面等安排。
他从门口出来,程陆惟和姚玥还在喷泉旁边站着。
距离不算远,斜后方明亮的水晶大灯把钟烨的影子拉长,再无声无息地送过去。
程陆惟最先看到他,之后目光就没挪开过,一直在用眼神示意,钟烨没理。
直到姚玥说完话离开,他才缓缓走过去。
“叫你半天不过来,当没看见呢?”伴郎真不白当,程陆惟背靠大理石雕,因为醉酒红着脸,垂着的指间还夹着一根没点的烟,钟烨目光落下去,声音很低。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程陆惟反应有些迟滞,愣了愣,抬起手,“这个?”
“不怎么抽,别人给的。”说完顺手丢进了旁边垃圾桶。
这片区域背光,定制的灰色衬衫穿在钟烨身上,领口开着两颗扣子,衬得他脖颈修长,锁骨隐约可见。
程陆惟转回头,目光在钟烨身上打量片刻,“还挺合身,没小时候那么瘦了。”
说话间,程陆惟搭在石柱上的手滑了一下,没站稳。钟烨下意识把人接住,浓重的酒气混着程陆惟身上独有的味道全往他脸上扑,钟烨头皮发紧,连呼吸都停了一刻。
从侧面看,这是有点类似于拥抱的姿势,程陆惟酒劲儿上头,犯晕,脸贴着钟烨肩膀,一动不动。
钟烨僵着胳膊,拍拍他的背,“....程陆惟。”
“别动,”程陆惟咕哝一声,“你耗子哥来了。”
“什么?”钟烨没太听清。
“哟?怎么了这是?喝多了吧。”方浩宇的大嗓门儿从身后传过来。
程陆惟抬了抬眼皮,不想理他。
已经十点多了,方浩宇喝了酒没办法开车,急着回去,问钟烨,“阿峰说你要回是吧?那我坐你车,正好顺路。”
钟烨点头,程陆惟闻言,撑着胳膊站直了也要走。
“你也要回?”方浩宇喊他,“不给你留了房间吗?上楼就能睡。”
“我不,酒店的床睡着不舒服。”说话跟三岁小孩儿似的,走路也不稳,一摇一晃地,还得钟烨上前扶着。
车没停多远,钟烨拉开后门,想让程陆惟坐后面。程陆惟不动,绕开他,非要上副驾驶,“让你耗子哥坐后面。”
耗子是方浩宇小时候被人起的诨名。程陆惟喝多了撒酒疯,忽然记上了那声‘浩宇哥’的仇,心里不爽,偏要揭人短。
“不是,叫谁耗子呢?”方浩宇腰杆一挺,伸手挡住他车门。
程陆惟坐上去,乖乖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最后偏头瞥他,“你不叫耗子?”
“嘿——,”方浩宇伸手指着他,“我说程陆惟,合着你憋半天了在这儿等着我是吧,人叶子怕你喝多了难受,想让你在后面躺会儿,你瞅瞅你这小心眼儿。”
程陆惟眼一闭,不听他念,还是要在前面。方浩宇真是给他整笑了,隔着车身无奈地冲钟烨摇了摇头。
凌晨不堵车,从酒店回去比下午来时顺利了许多。钟烨不知道程陆惟具体喝了多少,但他酒品还算不错,没怎么闹腾,路上几乎没出声,始终闭着眼睡觉。
车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着酒味儿有点冲,钟烨放下车窗,让他能睡得稍微舒服点。
方浩宇到家前打了通电话,让他媳妇儿下楼开个门,说手机没电,钥匙忘带了。挂断后,方浩宇拍了拍钟烨椅背。钟烨透过后视镜看他,方浩宇冲他旁边努努嘴,问,“你打算怎么办,给他送家去?”
程肃峵和陆文慧都有早睡的习惯,都这个点了,钟烨不可能还把程陆惟送过去。
“去我那儿。”他说。
“也行,”方浩宇点点头,最后看眼程陆惟,“他今天喝得有点多,你照顾着点。”
钟烨应声:“嗯。”
醉酒的人其实很难睡熟,不过钟烨车开得稳,程陆惟到地方了才醒。
“到了?”
“嗯。”钟烨将车挪进停车位,程陆惟按着太阳穴,眉头一皱,立马推门下了车。
钟烨跟在后面,看他吐得昏天黑地,绕回去又从车上拿了瓶矿泉水过来。胃里烧灼得厉害,程陆惟撑着膝盖吐完,接过水。
“先去我那儿吧。”钟烨说。
夜深人静,路边仅有几只扑棱的飞蛾和两盏亮着的路灯。程陆惟扯掉领带,站起身,视线对焦半天才发现这是小院儿。
睡哪儿无所谓,不住酒店就行。程陆惟路上吐了一次,回到钟烨家里又吐了一次。
他今天是白的红的混着喝,现在难受得不行,喉咙到胃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
钟烨去给他收拾房间,他吐完往沙发上一躺,衬衣西裤都没换,单手罩着额头,胸口缓慢起伏着,眉心蹙得极深。
钟烨换完床单出来,费半天劲把人扶进房间。程陆惟趴在枕头上,脑子里嗡嗡的,偶尔咕哝几句。
钟烨进进出出,在床头给他留了杯清水和一张毛巾。起身要走时,手腕被抓住,滚烫的掌心贴着他腕骨,没什么力气,很快又滑了下去。
屋里没开灯,窗外稀薄的月光如一层白纱覆落进来,堪堪罩住床上的人影。
鼻梁很挺,眉毛很浓,双眼皮褶皱很深,侧脸线条流畅利落。
眼前的程陆惟一如从前的程陆惟,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钟烨垂眸看着,程陆惟闭着眼,喉结往下轻轻一滑。
“钟烨....”
思绪顷刻间被打断。
“没良心的,也不叫人...”
躺着的人开始闹脾气,嘴里嘟囔个没完,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钟烨凝住呼吸,嘴唇也逐渐抿紧。
看他睁开眼,眼神干净,眼底是一片清凌的月光,鼻梁下落着一弧浅浅的阴影,眼尾被酒精熏得发红。
明明醉得不行,却不忘对他发出质问,“你打算跟我别扭到什么时候?”
钟烨没出声,保持站立的姿势没变。
凌晨的夜总是很安静,吹进来的夜风越来越凉,薄被落了一半到地上。
直到喝醉的人沉沉睡去,无人窥探的黑暗中,他俯身捡起来,嗓音低落尘埃——
程陆惟,是你先丢下我的,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