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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神内专家,八院主管行政的副院长,钟鸿川回家的次数是有限的。
      平时就不见人,再遇上年底一堆检查汇报,以至于阿姨有事辞职了,钟烨完全没人管饭的事他都忘在了脑后。
      偶然一次,陆文慧下楼送东西,发现钟烨在用电饭煲给自己做饭,冰箱里放的还不知道是哪顿吃剩下的剩菜,当即心疼坏了,硬把钟烨拉回到了自己家。

      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吃些隔夜菜。
      何况这么大点孩子,自己用电饭煲微波炉,出事了怎么办。陆文慧心善,看孩子可怜,和程肃峵事先商量了半天,主动跟上门来接人的钟鸿川提出,如果实在忙不过来的话,以后可以让钟烨来家里吃饭,反正一个孩子的饭是做,两个孩子的饭也是做。
      程家愿意帮忙,钟鸿川自是感激不尽。他长期夜班白班轮轴转,忙起来根本无暇分身,连声向夫妻俩道谢。

      程家的家庭氛围很轻松,没那么多讲究。
      那阵子,有一出古装探案剧每晚都在饭点时播出,程陆惟看得入迷,吃饭都蹲在电视机前,连桌都不上。
      钟烨就比他规矩多了,吃饭不出声,夹菜只看眼前。吃完让他去玩也不去,等大家都放筷了,立马起身就要帮忙收拾。陆文慧看到后不让他动,拉着他严肃认真地说:“小烨,你还小,以后在我们家不用你洗碗,知道吗?”

      跟其他孩子比起来,钟烨那会儿瘦得有点营养不良,个子也偏矮,坐在椅子上脚都够不到地。
      陆文慧哪能忍心让他做这个。
      可钟烨听完拧着眉,也不动。陆文慧于是编出个理由:“咱家的规矩,从来都是谁最后放筷,谁洗碗。”
      电视演完了,程陆惟恰好听到后半句,“我们家什么时候有的这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陆文慧立马瞪他一眼,“怎么不是!”
      “哦,对,”程陆惟反应快,放下碗筷,拍拍钟烨肩膀,“放心吧叶子,你爸每个月给你交了生活费,你就当这是学校食堂,只管吃就行。”

      钟烨在学校被欺负的事,也是陆文慧先知道的。
      期中考过后,学校组织开家长会。六年级是毕业班,程陆惟成绩拔尖,陆文慧去学校就是走个流程,没想到离开时却被钟烨的班主任老师找上门,说是联系不上钟烨爸爸,不得已才找到她。
      陆文慧囫囵听完,回家路上牵着钟烨问他:“有人欺负你,为什么不告诉爸爸?”
      钟烨看着并不想说,过了好几秒才低声回:“不想给他添麻烦。”

      “不想给他添麻烦,你听听这叫什么话!”陆文慧一口气堵在胸口,到家了都还没消下去,“哪家孩子能说出不给亲爹添麻烦这种话。”
      程肃峵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喝口茶说:“可能是从小没养在身边,关系有些生疏。”

      父子俩关系很陌生,这是周围邻居一致的看法。
      钟烨自出生就被寄养在亲戚家。小婴儿不讲道理只有本能,饿了要吃,困了要睡,需求不被满足就会哇哇大哭。
      钟烨从来不会。连收养他的叔叔婶婶也说他很乖,永远安安静静地,不哭也不闹,一点也不折腾人。

      但其实不是。
      以前的钟烨并不是毫无脾气,他也会跟人争,跟人生气,甚至跟人动手打架。

      那是五岁的时候,他被婶婶带回乡下走亲戚,大帮小孩儿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闲话,一群人把他围在中间嘲笑他是没人要的小孩。钟烨攥着小拳头,嘴角绷成直线,气急了大声反驳:“我不是,我有爸爸。”
      “你妈都死了,他把你丢在这里,马上还会找新老婆,给你生一个新的弟弟妹妹,不会再要你了。”
      小孩子纯粹的恶意最伤人,钟烨咬着腮帮子,难堪愤怒却无从辩驳,只能冲上去和对方扭打。

      他们站在空旷的院坝里。
      寒冬腊月,钟烨背后正好有一口新打好还没来得及封盖的井,周围没有任何防护,上面只用一张竹篱笆盖着。
      对方人多,期间不知是谁猛推一把,钟烨被推得踩上去,当即‘咔嚓’一声掉到井里。

      冬天的井水如寒冰刺骨,水流没过头顶,冲击耳膜,溺水的窒息感拽着钟烨无止境地往下沉。
      那是钟烨有生之年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而作为父亲的钟鸿川,一生治病救人无数,却从不知他的亲儿子曾经也在生死之间,在最无助和恐惧的时刻期盼他的出现。

      程家没有背后聊别人闲话的习惯。
      只是做母亲的大抵感性,陆文慧听了那句‘不想给他添麻烦’心里实在难受得发酸。
      也就是个八岁的孩子,在学校里被排挤被欺负也不出声,不会告老师,也不会告家长。
      没人管就自己做饭,在别人家还会主动洗碗。

      那个年代查生育查得非常严格,都是独生子女,像小院儿里这些不愁温饱的家庭,更是把孩子宠得无法无天。
      别说洗碗,八九岁了还得老人追着喂饭的都有。甚至就连马上快要上初中的程陆惟也没做过什么家务。
      根本就没有一个像钟烨这样,懂事敏感得让人心疼。

      “这孩子母亲在他出生时就去世了,你说钟医生该不会.....”陆文慧边摘菜,边忍不住心酸叹气,最后看眼程肃峵,没把这话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卧室连着客厅,门是敞开的,程陆惟在自己的小房间写作业,视线正对窗外干枯的银杏树发呆。

      程陆惟对这些并不知情。
      陆文慧说钟烨在学校被欺负的时候,他还很惊讶,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
      如今回忆起来,才慢慢察觉到端倪。
      比如钟烨在学校里始终都是一个人,没什么朋友。
      比如好几次带队检查班级纪律,他看到的都是钟烨一人一桌,孤零零地缩在教室后排。

      他以为是钟烨性格太闷。毕竟平时放学他也这样,有人跑墙根儿底下敲窗户叫他好几次都叫不动,宁愿在家呆着写作业也不愿出去跟同龄人玩儿。
      不爱理人的小孩儿到哪儿都吃不开。
      小学生精力旺盛,最能自娱自乐,每天都能发现一些新鲜玩意儿,很快就把他抛弃了。
      跟他爸相处也透着陌生。
      即便是钟鸿川在的时候,程陆惟路过他们家,里面也总是静悄悄的,落针可闻,父子俩像是根本不怎么说话。

      程陆惟很难无动于衷。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善良心细,虽然年长但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架子。尤其看人的时候,眼尾带着微弯的弧度,目光柔和。
      不止院儿里小孩儿喜欢,甚至就连墙角新生的小野猫也爱跟他亲近。

      钟烨自然不是小野猫。他倔强孤僻,心思重。按理说,久而久之,这样的小孩儿不会再有几个人愿意搭理。
      但程陆惟对他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陆文慧没说完的话,程陆惟并不完全能明白。
      他低头写作业,好几道数学公式都算错了,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天早上守在单元楼门口,用力咬着嘴唇,强忍眼泪不让自己哭出声的钟烨。

      北城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几场雪过后,小院儿里的银杏枝头开始挂起晶莹剔透的冰条,学校教室的窗玻璃也被暖气烘烤出厚厚一层冰雾。
      上午的大课间,外面有点吵。钟烨坐在教室里,不停地揉搓自己的双手。
      最近天太冷,为了不迟到,他需要比以前更早起床去赶公交。南方的冬季潮湿阴冷,室内没有暖气,钟烨每年冬天都会长冻疮,固定的几个位置年年发作。

      今年也不例外。
      左边耳朵和右手食指小拇指,都长了。

      冻疮被暖气烘烤以后容易发痒,钟烨搓得那块指节都有些掉皮,前排的小眼镜转过身,拿出一盒小小的冻疮膏,对他说:“擦点这个试试,我奶说很好用。”
      钟烨摇头,拒绝了对方好意。
      小眼镜也不尴尬,钟烨来班里大半学期,一直都是这个性子。虽然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觉得钟烨并不难相处。
      至少钟烨不会欺负人,也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偶尔他需要问一下作业,或者想借笔和橡皮的时候,钟烨从来都很大方。

      “对了,我昨天看到陆惟学长来找你,你不在,蒋志伟就跑去问他跟你什么关系,他说你是他弟,你们真是亲戚吗?”他趴在钟烨桌子上,玻璃镜片反着头顶冷白色的光。
      钟烨搓手的动作停下来,眼睛看向他。
      小眼镜见他默不作声,眨眨眼睛,仰脸又问:“真的是啊?”
      钟烨动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开口,上课铃忽然响了,走廊上的同学嬉笑着鱼贯而入,让他没机会再出声。

      程陆惟为什么会说自己是他弟弟,钟烨不知道。
      最近他总在课间找过来,有时是给钟烨送书,有时就是单纯地把钟烨叫出去,顺手塞给钟烨一两包零食。钟烨可以拒绝零食,却不能拒绝程陆惟送来的书。
      原因很简单,那些都是他被人弄坏了的课本。

      他不知道程陆惟怎么知道的,也没问,只能生硬地对程陆惟说:“谢谢。”
      “跟我这么客气,”程陆惟顺道过来检查班级卫生,笑着问,“道谢也不知道叫人?”
      钟烨抿唇,有点张不开口,程陆惟也不勉强,抬手揉了两下钟烨的头发。

      “这真是你弟啊?”跟在旁边的同学忍不住好奇问。
      程陆惟边往班里看,边用笔做记录,“昂,我弟。”
      同学笑着又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那你弟怎么都不说话,跟你生气呢?”
      “他倔。”程陆惟毫不在意,路过前门往里看,钟烨依旧一个人埋头坐在后排。

      那时的程陆惟就像是钟烨的对立面,是挂着三道杠的大队长,老师同学眼中的绝对焦点。
      但凡有任何实践活动,或者对外宣传的地方,校长和教导主任都会第一时间找他。

      也许是程陆惟的频繁出现。
      渐渐地,钟烨被排挤和孤立的状态有了缓解,连蒋志伟好像都不再无缘无故找他麻烦。

      进入严冬过后,天亮得越来越晚。
      程陆惟早上被暖气热醒,睁眼时,外面天还是黑的,窗棱结了厚厚一层冰霜。
      他起身,懒洋洋地贴着窗户往外看,正巧看到钟烨踩着一地厚厚的积雪出发去公交车站,身后是一串细细长长孤独的脚印。天色阴霾,路灯还没灭,那只被罩住的影子也瘦瘦小小的,透着股倔强的韧劲儿。
      直到人影消失,程陆惟忽然想起什么,从床上猛地蹦下来,衣柜箱子乱翻一通,随后拎上书包就往外冲。

      他骑着车飞速冲向公交站。
      但没找到人。

      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站牌上已经贴了告示,说因公交线路整修,即日起,本站点将暂时关闭。
      日期落的恰好是今天。

      大雪裹着寒风往下坠,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程陆惟骑车往前找,最后好不容易在高架桥上发现个人影。

      “叶子——”他第一时间大喊。
      钟烨停在路边,茫然回过身,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两只胳膊紧紧抱着,冻得瑟瑟发抖。
      程陆惟两步蹬到他身前,急促地喘着气,额发已经被不知是雪还是汗的给润湿。

      “上车吧,”程陆惟单腿踩在雪地上,往身后一偏头,“我带你去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冻傻了,钟烨跟座冰雕似的立着不动。

      “怎么?”程陆惟拍掉他肩膀还有头上的积雪,“这么冷的天,难道你想走去学校?”
      钟烨回过神,嘴唇抿了又抿。
      他原本是这么想来着。可距离太远,别说去学校,钟烨连自己此时在哪儿都不知道。
      如果程陆惟不出现,他甚至很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实在是太冷了,风吹在脸上跟刀刮似的,能生生给你削掉一层皮。钟烨于是挪着有些冻僵的腿爬上程陆惟后座,小声说‘谢谢’。
      程陆惟也没急着走,摘掉手套,从书包里掏出寄养东西往身后递:“先把这些戴上,不然你耳朵和手上的冻疮会更严重。”

      是手织的三件套。
      毛线帽子,毛线围巾,还有毛线手套。

      钟烨垂眼一看,没接。程陆惟等半天转过身,看他嘴唇冻得发紫,露在外面的两只耳朵尖都挂着霜。
      程陆惟冲掌心呼了口气,两只手先给他捂了会儿,直到感觉有点温度了,问还冷吗?
      钟烨低着头,说不冷了。之后戴好帽子,再系上围脖,抬着钟烨下巴,认真看了看。

      “嗯,还行,尺寸刚刚好。”说完拽过钟烨的手塞进手套,“这些都是陆老师以前织的,里面加了鸭绒,戴着暖和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正好拿给你。”
      他絮絮叨叨,说得理所当然,说完冲钟烨笑笑,然后用力踩动车。钟烨被惯性往前带,鼻梁撞上程陆惟后背。
      可能是睫毛上挂着的雪花吹进了眼里,钟烨感觉自己眼睛有点酸,下意识抓紧程陆惟的衣角。

      钟烨本不该接受的。
      他从小生活在别人家,是客人,不是主人,不曾享受过无条件的被爱。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套固定运行的法则,得到多少就意味着需要等价付出多少。
      他拥有的很少,实在过于匮乏。
      陆文慧叫他吃饭,说谢谢不够,他需要把碗洗干净才觉得安心。程陆惟借给他的校服被他烧坏了,不能只说对不起,他就把自己的小猪存钱罐拿去赔偿。

      剩下的无论是课本,帽子围巾,还是手套。
      甚至程陆惟对他的好,钟烨都不敢接,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做交换。

      可北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啊,大雪下完下小雪。
      雪花像盐一样,一粒一粒地往下掉,钟烨脸贴着程陆惟最外层的羽绒服,上面有融化的水,冰冰凉凉的,但他的手和耳朵都被毛茸茸地包裹着,并不觉得冷。

      程陆惟说这些都是陆文慧织的。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围巾贴近鼻尖,有一种洗衣粉留下的很淡的清香味。

      这一刻,钟烨觉得自己有些贪心。
      他没有东西交换,可他忽然有点不想松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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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更新请刷章节13.,最近更新不定,谨慎跳坑,建议囤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