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无眠》黄昏后的东篱

17、故人不再

　　丰华殿的门突然开了，陌临枫已经换了件干净的衣服，陌敛等着被责问，但是陌临枫却只让他们回去，别在此处叨扰。
　　陌敛想到陌上尘的伤也需要静养，于是就走了，只是这三人，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只见颜竹拖着残败的身躯冲了上去，扯着陌临枫的衣服求道：“让我去看看他吧，求你了，让我去看看他。”
　　陌临枫似乎很虚弱，颜竹扑上去的时候，他身形一晃，不过很快他站定推开颜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而后转身，重重地关上了丰华殿地大门。
　　陌敛开口道：“你们在此跪着思过，默诵道德真经百遍，之后便各自回去吧。”
　　用灵力默诵经文有安神之效，可惜这种灵力只能从自身来，这三人中一人毫无灵力，一人从未读过道德真经，陌承此时倒是老老实实的默诵经文，虔诚无比。
　　殿内传来乐声，颜竹分辨出是琴音，他想起陌上尘的琴声总是余音缓缓，而此时听到的却令人胆颤，犹如兵戈相见的战场，难分胜负的对决。
　　陌承变了脸色，他听出这是陌家的续灵音，他神色微变，这一点变化被颜竹看在眼里，本能觉得不安，但是陌承不可能和他多说什么，虽说没用，但是颜竹还是认真的默诵真经，祈求陌上尘千万不要有事。
　　诵经百遍原来也可以过的很快，陌承和沈临扶着彼此站了起来，他们又去拉颜竹，但是颜竹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只要陌上尘醒了还愿意见他，那么这里是最近的地方。
　　沈临不知该如何劝说，陌承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难得的放软了语气道：“走吧，有郡主在里面，他...师叔不会有事的。”
　　沈临不喜欢逍遥阁主，虽说有救命之恩，但是当初陌上尘放出蚀骨虫的做法，不免让沈临觉得胆颤心惊，于是沈临对陌上尘并无好感，他只是略微点头，对着颜竹叹了口气，就随着陌承一起离开了。
　　在离开了路上，陌承回头看向颜竹，轻轻一笑，他了解陌上尘的性子，他方才故意放软了语气，因为知道颜竹不会离开，可是此刻的陌上尘最不愿的就是见到任何人，陌上尘最不喜欢别人看到他受伤的样子，他曾经因为有人想要去关心他，而把那人打的不省人事，来证明自己没事，这也是陌承选择离开的原因。
　　丰华殿内，卧榻之上，陌临枫盘腿而坐，脸色惨白，西风跪在一旁为两人诵经，陌上尘一曲接着一曲，直到陌临枫冲破了桎梏，吐出郁结不下，红的发黑的血。
　　西风赶忙上前收拾干净后，退去一旁，他转向陌上尘问道：“逍遥阁主今日在此歇息吧？”
　　“不了。”
　　西风伺候陌临枫多年，对于陌上尘也是了解的，于是他微微点头，扶着陌临枫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颜竹恍惚间听到一声‘你起来吧’，明明丰华殿外空无一人，但是他分明听到了，就是陌上尘的声音，对，他不用站在人面前也可以说话的，他不是普通人。
　　颜竹跪的太久了，起身的时候先是双手撑地，才慢慢将两条腿挨个抬了起来，缓慢的站起来之后，他适应着走动了两步，就托着一身的疼痛快步向那扇门走去，费尽了浑身力气，才将门推开，他以为是他推开门的，可是门后面分明也站着一个人，那人指节泛白，根根分明按在门上，方才的续灵音耗去了陌上尘所剩无几的灵流，那张苍白的面容之上没有一丝表情，颜竹从这张空洞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
　　陌上尘迈动脚步，显然是要往外走，颜竹，忙去搀扶，但是此刻他也好不了多少，身形踉跄，陌上尘突然笑了起来，干裂的嘴唇发白，其间有不少破口，颜竹忍不住眼泪就往下掉，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两把，然后扶住陌上尘的手臂。
　　陌上尘指尖微动，抬手覆上颜竹的眼睛，一阵晕眩之后，陌上尘放下手，颜竹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逍遥阁的卧房里，颜竹赶忙扶着陌上尘坐到床上，刚想去打水，陌上尘手上加了点力道拦住他道：“不必，师尊替我疗伤了，你去照顾自己吧。”
　　颜竹拖着一身沾满污渍的衣衫坐在床边，陌上尘皱起眉头，颜竹也没下去，反而俯身去握陌上尘的手道：“郡主那么厉害，无人能敌，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挡在他身前，你会受伤的。”
　　陌上尘看着颜竹，他当然不会就这么把陌临枫的情况告诉颜竹，也不会告诉颜竹，方才站在门外的陌临枫其实是他，一直都是他在给陌临枫疗伤，恍然消失在禁地时他就用幻术遮挡了众人的视线，是他带着终于撑不下去的陌上尘离开众人的视线，而此刻他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这样的要求他不会答应，也没办法答应，往后也许会有更为凶险的情况，陌临枫是漪涟郡的郡主，只要郡主在漪涟郡就不会垮，更何况那是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了，于公于私他怎么能让他出事。
　　见陌上尘久久不答应，颜竹泄了气，他满腔热意贴的再近，都不及陌临枫的一星半点。陌上尘对他好，也许真的就像是对他养的灵蛟一般，而真正走进他心里让他挂念的，不惜为之付出一切的那个人就只有陌临枫是吗？
　　“师尊，他是漪涟郡最强的修士啊，他通修三种灵力，这样的伤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会要了你的命的。”
　　“那又如何？”
　　颜竹愣住了，陌上尘移开看着颜竹的眼神，盯着空中的被被烛光照耀，在空中乱舞的尘埃，缓缓道：“我死就死了，但是他不在了，漪涟郡会乱的，齐麟暴戾，段珩太过护短，陌敛处事冷静但是实力不够，他若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挑起大局。”
　　“颜竹，漪涟郡不是人间仙境，这里也是弱肉强食，三大家族势力割据已久，争权斗狠在这里也是随处可见的，清风道骨的人有几个？不过为了保自己活的体面风光罢了，郡主在，才能保漪涟郡万众一心，他若是不在了，无人管束的修士只会作一盘散沙，别说为凡世解怨，祸乱人间也说不定。”
　　说罢，陌上尘抬手拭去颜竹渗出眼角的泪珠，笑着说道：“没事，这点伤，我受了也无妨。”
　　陌上尘看着颜竹叹了口气，挣扎着要起来，颜竹忙问：“你要做什么，我去，我帮你。”
　　“看看你的伤。”
　　“不碍事的。”
　　陌上尘没再任由颜竹逞强，起身笑着道：“我知道死不了，但是受伤了总会疼的，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恰好读了几本医书，能让你不那么疼。”
　　他笑着调侃的样子那么随意，就好像此时身受重伤的不是他一样，颜竹还是哭着摇头道：“我没事的。”
　　陌上尘笑着抱了抱这个爱哭包：“怎么这么难哄呢，当真是小孩了。”
　　颜竹想忍住的，可是陌上尘越是这样，他就越忍不住，任眼泪涌出，鼻子抽泣，那样子许是太狼狈，竟让陌上尘笑的合不拢嘴了，轻捏了下颜竹的嘴角道：“好了，越说你还越来了，起来把衣服给我换了，下次再这样上床，你就给我去书房睡。”
　　颜竹起身拍自己坐过的地方，才发现连着陌上尘的衣衫一并染上了脏污。
　　陌上尘倒是无所谓，换去自己的衣服，扯掉了床上的褥子，对颜竹说道：“衣服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颜竹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长大后还不曾在陌上尘面前......
　　陌上尘敞着衣襟看着熟透的颜竹，调笑道：“两个大男人，你害羞什么，你刚来那会，浑身上下脏成那个样子，还不是我一点一点给你洗干净的。”
　　这么说了后，颜竹更不好意思了。但是他也不想让陌上尘觉得他扭捏不像样。于是也很快的将身上的衣服脱了。
　　陌上尘看着那些摔出来的青紫印痕，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他拉过颜竹坐下，手中的帕子沾了温水轻轻帮颜竹擦拭之后，又将一瓶青色的药膏涂于伤处，颜竹感到一阵冰凉，药膏触体生凉，活血化瘀，有镇痛愈创之效，待到陌上尘涂好伤处，将衣服披到颜竹身上后，颜竹才敢挪动身体，陌上尘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以为自己下手太重问道：“弄疼你了？”
　　“没有。”颜竹低下头，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另一件事情了。
　　可是他越是这样，陌上尘就越觉得不对，而且是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追着不放问道：“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颜竹只是摇头，陌上尘更着急了，伸手就要去探颜竹的脉象，可是颜竹像是受了惊的小兽，一下子弹开，可是他站起身又没来及拉紧衣衫，陌上尘这下看的分明，心下的焦急退尽，转而笑道：“都忘了，你到了这个年纪。”
　　颜竹羞愧的拉紧衣服，要往外跑，陌上尘上前拦住道：“跑什么，多正常的事，给你看的书里，没有讲双修之事的吗，你也不是一点不懂，怎么还这么害羞，你我都是男人，你经历的这些我都经历过，没什么......”陌上尘还没说完，颜竹就打断道：“对谁？”
　　“什么？”陌上尘没理解颜竹的问题，颜竹也不好再问一次，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两人安静下来后，颜竹不说话，陌上尘觉得颜竹太过害羞，原本很自然的事，变得如此尴尬，于是陌上尘轻咳一声道：“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颜竹赶忙拉着陌上尘不放手道：“你都受伤了，别去楼上吹风了，就算你不睡，也在这休息吧，就当陪着我了行吗，万一我一会伤口痛了呢。”
　　陌上尘的药有奇效，何况颜竹也没什么严重的伤口，陌上尘没去拆穿谎言，点了点头：“行，陪我们小孩儿。”
　　躺着时，颜竹其实想看看陌上尘的伤，但是他又怕自己不争气的哭鼻子，只好将手放在陌上尘的腰际轻声问道：“疼吗？”
　　陌上尘握着颜竹的手直接探去了自己的后背，颜竹细细抚摸过手下磕磕巴巴的皮肤，甚至有的地方还能感受到血水的渗出，他收回手看着指尖上带着的血迹，陌上尘用手帕帮他擦干净，颜竹极力遏制住眼泪，颤抖着问道：“没上药吗？”
　　“这样好得快，我本身就有很强大的自愈能力，上药反而会慢，别担心，等你睡一觉醒来，我就好了。”
　　“可是这样不疼吗？”
　　疼，特别疼，陌上尘等有一个人问他疼不疼，等了近三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人，可是他又舍不得了。
　　“不疼，没什么感觉，我天生就这样。”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这样的伤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的，我对疼痛没什么感知力，而且好的特别快，知道了吗？”
　　颜竹点头，他不想继续说这件事了，就算陌上尘真的感受不到，他替他感到疼，这不是任何人拿他当挡箭牌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颜竹悄声问道：“颜竹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想起了往事，陌峰主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后很惊讶，我想起第一次见郡主的时候，你说我叫颜竹他似乎也很惊讶，不过他们没太表现出来，当年我还小，太害怕也没敢多想，生怕是自己说错话了。”
　　“你观察人倒是挺仔细的。”
　　“我习惯了，我从小靠察言观色，去躲开别人以防讨人嫌，观察得准，总能避开一些。”
　　陌上尘顺着颜竹的长发轻声道：“以后不会了，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所以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以前不问，因为觉得这是你给的就是最好的，现在想问问，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给我这个名字。
　　方才陌敛在转向他的时候明显不一样了，就仅仅是因为他是郡主的弟子吗，其实单凭身份，陌敛依旧有足够的资格训斥他，可是陌敛没有，就仿佛对他的纵容是在弥补对谁的亏欠，因为陌敛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着他有任何的理亏，可是她的神情出卖了她。
　　“一个故人很喜欢的一句话——欢颜常在，竹长青，倚岩不畏风霜。”
　　“你也喜欢吗？”故人是谁？
　　“当然。”怎么会不喜欢，闲愁不扰，心自静，来去不染纤尘。
　　檀香自绿釉博山炉丝丝而出，凌空飘散，颜竹也渐渐陷入沉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