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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貘宴 ...

  •   正值岁末除夕,商王帝乙宴请群臣。
      今夜,质子营全数充作临时护卫军,由殷寿统领,负责加强王宫巡防。
      待到子时,宫灯换了第二回新盏,崇应彪退了值,回到王宫西南侧墙陵下的班房。
      班房内灯火荣荣,温暖如兰室。退值的质子都爱歇在这里,每三四人聚成一桌,喝酒吃肉,酩酊大醉也无妨,只管躺在软塌上好梦。
      *
      崇应彪卸掉笨重的甲,穿一身利落的靛蓝色衣裳,坐到宴席当中。
      稻米团子似的小貘亲热地爬到他的大腿上,在他腰腹间打滚。
      姬发调侃道:“你身上是不是藏了竹笋,否则它怎么会如此爱你?”
      崇应彪却不想碰它:“它太脆弱,我稍一用力就会伤了它。”他将小貘双手抱起,交给身边的姜文焕。
      殷郊笑道:“你果然是天生的猎人!只爱去追逐野性难驯的猛兽。”
      崇应彪举起酒爵,与殷郊相碰。
      鄂顺:“说起猛兽,我今日在龙德殿当值,见识到了许多奇珍异兽。”
      姬发吃着羊肉:“说来听听。”
      鄂顺:“怪水氏进贡了一只硕大的乌龟,比我们营外的战鼓还要大一倍呢!它全身遍布红黑的斑纹,像块火山石,最奇怪的是,它的前面竟然长着鸟的头,后面却长着毒蛇的尾巴。”
      苏全孝听得入迷,问:“当真?”
      “当真!关它的笼子甚至是用整块陨铁铸成的,我默默观察许久,它的叫声就像用铜斧劈开一棵百年杉木……”
      “还有,鬼方氏进贡了……”
      ……
      *
      姬发发现只有莘午那桌有新鲜蔬菜,其他质子的桌上只有烤肉和醢酱,而酒却比莘午的少一半。
      他让宫人不必给莘午桌上添新菜,莘午跑来兴师问罪:“你的酒杯是用来装马尿的?你喝得失心疯了,敢管我吃什么菜?”
      姬发斜他一眼:“你怎么有脸来骂我?”
      莘午怒不可遏,拔出腰间佩剑。
      姬发从容站起身,把全班房的质子都招呼了过来,说:“嘉年之际,新鲜蔬菜本就难得,大王仁慈,才从宴会份额中拨出一部分赏赐给我们,慰问我们日夜巡防辛苦。”
      “不错!”崇应彪顺水推舟,“大王体恤我们,可是偏偏有人不懂事,大王的关心落到他那儿,就成了私心!”
      “是啊!是!”
      大家的情绪被煽动起来了,姬发继续说:“莘午兄弟,要是在平时你多霸占一点东西,大家也就算了,不计较,可是今夜是除夕,兄弟们多久没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三年!”众人高呼。
      “三年了。”姬发感叹道,“今夜大王宴请各地诸侯,我们的父亲都来到了朝歌,仅仅一墙之隔,我们身为质子,却不能与他们相见……思父之情本就令人感伤,然而现在又有人克扣我们的吃食,这岂不是欺人太甚?”
      有人情绪激动,大喊:“莘午,你把吃食还给我们!否则,便来试试我的剑锋!”
      越来越多的人喊道:“把吃食还给我们!平日忍你很久了,今晚再不可能被你欺压!”
      “全都给我闭嘴!”莘午恶狠狠地挥剑,将围观的质子逼退一圈。
      崇应彪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姬发却对他摇摇头,说:“看我的。”
      崇应彪看见姬发对殷郊使了个眼色。
      殷郊便提着鬼侯剑走到莘午面前:“敢不敢跟我去见主帅?”
      “嘁!你不过是仗着主帅是你父亲!”
      殷郊:“你不是也仗着王后是你长姐?”
      “哼!”
      “那便跟我去见大王吧!”
      这时,姬发说:“正合我意,此刻大王应该正在与四大伯侯以及八方各路诸侯晏饮,殷郊你去吧,替我们这些质子向父亲们陈情。”
      *
      大王以及四大伯侯的威严浇灭了莘午的嚣张气焰,使他落荒而逃,而众质子的饭桌上都有了新鲜蔬菜和甜美的果酒。
      崇应彪向姬发投来赞赏的眼光:“你倒是会用殷郊,知道他有王孙的身份,和质子不一样,可以轻易地见到大王和四大伯侯。”
      姬发笑道:“莘午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也是他最害怕的东西,经过今晚的事,他不会再来招惹我们。而且,我也不能白担了你给我的‘伏低做小,侍弄权贵’名头,总要做出些名副其实的事来,尝尝狐假虎威的滋味。”
      崇应彪轻笑一声:“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啊,我三年前刺你的一句话,你竟然还记得。”
      “是啊,我心眼比粟米还小呢,你要慎重和我说话,不然,我会趁你睡觉的时候在你被窝里放老鼠。”
      “我从小在山林里长大,见识过的害虫多如牛毛,蛇虫鼠蚁只配给我捏肩捶腿。你的老鼠进来我被窝里,只有它遭殃的份。”崇应彪拿来野山楂酿的酒喝,又为姬发满上一杯。
      姬发称赞道:“这酒比黍酒清甜多了,正好可以去去烤肉和醢酱的腻味。”
      崇应彪:“这里足有一罍,你只管喝。“
      姬发举杯:“我一个人喝没意思,你要陪我,今晚虽然没有家人团圆,但是有兄弟相聚,应当不醉不归!”
      崇应彪:“好,不醉不归!”
      *
      罍中美酒见底,众人都喝醉了。
      躺在软塌上歇息时,突然有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殷郊把人一翻,只见鄂顺面颊绯红,两眼泛泪花,好像一只初生的羊羔。
      崇应彪头昏脑涨:“谁死了,你哭坟呢?”
      “滚!”鄂顺哭哭啼啼地骂人,没有一点气势。
      姜文焕把小貘给鄂顺抱着,安慰他:“睡吧。”
      鄂顺依然很伤心:“不,我想要我爹娘……我想回家……”他抽泣着,说话都不连贯。
      崇应彪翻身侧睡:“你爹把你送来朝歌当质子,你却还要想念他,真傻。”
      鄂顺辩驳道:“我哥哥早早地病逝了,我父亲是迫不得已才把我送来当质子的!临行前,他站在马车前对我说,他一定会接我回家的!我相信他!”
      “嘁!”崇应彪不屑,“他要是真这么爱你的话,那他今晚怎么不来见你?”
      “这……这……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鄂顺的眼泪像是从心脏深处流出来的,活的泉眼一般,再也止不住了。
      他的哭声渐渐感染了苏全孝:“我也想我父兄了,想我妹妹……”他默默哭起来,脸害臊地埋在软枕里,小貘在他背上滚来滚去。
      “别哭了,真烦。”崇应彪踢了鄂顺一脚。
      鄂顺委屈地爬到姜文焕后面。
      姬发摩挲着父亲给他的玉环,心里也不舒服,又去踢崇应彪,说:“你就是块林子里的臭石头,被野猴子尿浇了一百年,没有一点人情味!”
      崇应彪抓住姬发脚踝,脾气冲得很:“就你们有爹,我是天煞孤星!”
      “滚。”姬发蹬了蹬腿。
      崇应彪看见姬发的眼眶里也有泪,他撒了手,重新躺回软塌上,听着一群少年幽微的哭泣声,回想起那雕画着玄鸟图腾的马车驶入北崇的那天。
      那是一个灰白色的冬天,崇应彪走出城门,坐上马车,他在车上回望,看见自己的父兄站在高耸的城墙上,冷静地俯瞰着自己作为质子离开北崇,去往朝歌。
      那时的风很大,把父兄身上的靛蓝色大氅吹得毣毣而飞,可是他们的面容和身体却像石雕斧凿,始终岿然不动。
      在风里,他听见清脆的铜铃声,还有小狼在嗷嗷地嚎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小貘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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