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够亲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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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圆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大伯被抓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那是个盛夏。
大伯身为警察，自己的孩子丢了那么多年至今没有找到，因此只要碰到人贩子的案子就要过去询问，大家也表示理解，甚至他要求调去行动部，大伯的老师都没有反对，只语重心长的劝他不要太沉迷过去。
大伯是在大哥丢了的第二年考入警校的。
一般来讲，警校录取岁数不超过三十岁，且要求高学历，不过大伯原本便是哈佛毕业留学生，再加上当年警队刚好有指标需要引进人才，大伯便趁着这股风一举考入，又选了自己想要去的部门。
爷爷当年其实很反对大伯去亲自抓人贩子和寻找大哥。
但大伯一意孤行，为此和爷爷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放出狠话说：爸你根本不懂，我一天不亲手抓住那个贩子，不找到金金，我觉都睡不好，我做梦都是他在喊我说‘爸爸爸爸，我好害怕啊’。
此话一出，爷爷沉默着没开口，林圆也不太明白爷爷这一刻到底想着什么，或许是想到了他也曾抱过金金大哥，又心疼自己的大儿子，所以竟是哪怕风光了一辈子，此刻也无能为力，只有沉默。
后来大伯的确通过他的坚持不懈，任何线索都不放弃，最终抓住了犯罪嫌疑人。
不对，准确来说，其实没有抓住。
连把人带回警局都没能够，那对干瘦的人贩子夫妻就在逃跑的过程里，一个被车撞死，一个吓得心脏病发，猝死了。
林圆觉得，他的大伯可能也并不觉得这两个人贩子死了多可惜，可惜的是居然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此又断了……
大伯被公诉的时候，他才十岁，大伯进去的第三年，爷爷去世。
如今整个家里，好像关于过去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林圆觉得自己真像是个老头子，总怀念过去，怀念大家都还在的时候，过年的时候，爷爷会叫上隔壁的陆爷爷，两家人一块儿过年。
会有大姨从美国回来专门看他，小姨也会过来给他送香肠。
小叔会咋咋呼呼带领一家子还有他的狐朋狗友来家里吃喝玩乐，哪怕被爷爷骂上两句，小叔也一脸舒坦，好像每年不被骂几下就皮子痒。
大伯会难得的放下手里的工作，短暂放下寻找大哥的使命，放松着和大娘一块儿布置别墅。
会在大门口就开始挂灯笼，会将整个别墅都挂满彩灯，会在院子里堆超大的雪人，然后便是如云一般的亲戚朋友提着礼物过来拜年。
从初一到十五，家里热闹的就像是菜市场，还没有离家出走跟保姆结婚的表哥会带着耳机装深沉，坐在窗台上，用四十五度的角度仰望天空。
小叔的女儿婷婷会可爱地被大人抱来抱去，一个个的喊吉利话，然后收一堆红包。
他会和陆哥在一旁打游戏，周围围着一堆客人家的小孩，大家都很相熟，叫着喊着说该他们了。
大娘他们装饰完毕别墅，厨房阿姨便差不多做好了年夜饭，大家们分三桌坐下，他可以紧紧挨着爷爷，或者坐在爷爷的腿上，他爹会怒喊他不成规矩，让他下来，爷爷立马就骂他爹不像话，大过年的吼孩子。
哈哈。
少年心里怅然若失，等跟着陆哥家的车到了第二监狱外面，他仰头看着监狱浅蓝色的铁大门，又脑袋空白，好像此刻才有了一点大伯真的坐牢了的真实感。
以前哪怕说起大伯在里面踩缝纫机，小林少爷也想不出来大伯那样一个儒雅的斯文的人在里面是什么样子……
“怎么？”陆哥忽地问他。
林圆叹了口气，又深呼吸说：“我有点紧张。”
“那你在外面等着我好不好？”
“那可不行。”小林少爷从车子后备箱拖出自己老早就准备好了的大口袋，说，“走吧，我给大伯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陆孝敛看着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他家车里的包裹一时忍俊不禁，问道：“装的什么？”
“哎，都是零食。”
少年大大方方打开包裹，陆大少爷就看见里面居然是旺旺大礼包和各种辣条等不健康食物。
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在消化发小可爱的举动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小心思。
陆大少爷说：“是这样，探望服刑人员是不能送食物的，可以给钱，里面有小卖部，他们想吃什么自己进去买就可以了。”
“这么方便？”林圆还以为他大伯在里面吃不到最爱的旺旺大礼包大圆脸都要瘦尖了。
“还有，这次我们去探望也是额外申请的一次，事关你大伯小孩，你大伯以前的同事，也就是现在的刘狱长特别允许的。一般情况下一个月也只能探望一次。”陆孝敛习惯性的为发小讲解一切他不懂的事情。
小林少爷点点头，乖乖放下手里的包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副卡……
“不过他里面不能刷卡。”陆大少爷补充。
林圆默默又把卡收了回去，双手一摊超陆孝敛道：“给我点儿现金。”
陆大少爷伸手敲了敲这小子脑门一下，无奈道：“有也不能直接给，监狱给他们做的有个人账户，直接往里面充钱就可以了。”
“哥你咋什么都晓得？”林圆感慨似的，真是无时无刻不觉得陆孝敛真的很厉害。
陆大少爷习惯性被少年拍马屁，小时候还当真满腔都是自豪，以为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真的让林圆崇拜，后来他就发现才不是这样。
林圆这小子是天生的蜜糖嘴，谁跟他走一路，鼻孔都要被吹得朝天去。
小林少爷则还在感慨着，他满眼睛的星星，继续道：“哥以后我没你可怎么办啊，你就是我的百科全书啊。”
陆孝敛没吭声，淡淡撇了林圆一眼，又好笑又无奈，想说‘我看你像百科全书’，但没能说出口，刘狱长便带着他的部下们过来开门接他们了。
刘狱长本名刘显，从前模样很是周正帅气，只不过三十岁的时候和现在还是有些差别，如今肚子大得像是怀胎五月，剃了个光头，乍看上去只有一双大眼睛能够窥见从前的风华了。
“哎呀！来晚了来晚了，小陆怎么就你们两个过来？我还以为圆圆他爸也要来呢。”
“刘叔叔好，好久不见了，看着好像是比上次瘦多了！”小林少爷亲昵地夸起来。
陆孝敛撇了一眼他的发小，觉着这小子以后说的任何话他都最好不要信为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啊哈哈，是吗？我也觉着，哎呀，主要是家里媳妇儿成天喊我锻炼，我现在也能做几个引体向上了。”
“哇，不得了不得了，刘叔叔你这天赋异禀啊！”
“小林你这嘴啊，好了好了，都先进来。”刘狱长连忙让两个小孩进来，随后便还是对着陆孝敛问道，“确定是找到作雄的孩子了？”
陆孝敛淡淡摇头：“还不确定，但信息大致都对的上，模样也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为了确保完全正确，做亲子鉴定是最保险的，这个还是要麻烦刘叔了。”
刘显立即摆手，亲切极了地说着感慨的话：“若是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作雄本来就情有可原，再加上在里面表现很好，明年可就能出来了，到时候父子团圆，我一定送礼去！”
陆孝敛没吭声，林圆倒是很热情连忙点头说好。
不多时就有监狱的医务人员做好采血，刘狱长给了他们十分钟的见面时间。
林圆紧张极了，他跟大伯六年没见了，对大伯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圆脸爱笑张口便让人感觉有文化的形象。
在林圆看来，大伯几乎算得上是除了爷爷和大娘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比他亲爹都好。
爷爷似乎也最喜欢大伯，因为家里没什么人能念书念到大伯这样的高度，大伯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整个林家的学历水平。
据爷爷说，早年他在外面打拼事业的时候，奶奶也跟着在生意上帮忙，家里的事情几乎就是大伯一手操办。
即要带两个弟弟又不落下学业，若是没有出现孩子丢了的事情，此刻估计正在和大娘一块儿帮他骂林作年这个恋爱脑，说不定大伯在的话，一声令下，爸爸也不敢取徐敏呢。
一想到自己爸爸像个糊涂蛋似的，没有爷爷管着就放飞自我了，成天因为别人来和他吵架，还又外人带着儿子登堂入室，搞得他在家里都觉得难受，家不像家，于是小林在推开铁门的瞬间，就鼻头一酸，人都没看见清楚呢，就哭着扑过去喊道：“大伯！你管管我爸吧！他又要娶老婆了！听说是我妈闺蜜，以前还跟小叔谈过的，他儿子还来给我下跪，要我叫他妈啊大伯！”
少年鼻涕都要下来了，鼻尖脸蛋都绯红着，眼睛更是湿漉漉的，模模糊糊望着桌子对面的男人。
男人清瘦极了，脸也不圆，剃着寸头，身穿蓝色条纹制服，双手还带着手铐，面上气色不错，一双凤眼黑白分明，薄唇挺鼻，气质忧郁。
少年盯着对面的男人，男人也看着他，两人都没太认出对方来，但少年哭哭啼啼一顿嚎，硬是让林作雄静如死水的心猛然泛起波澜，有那么一瞬间他又站在了家里，和林金差两岁的圆圆在互相追逐，
结果才六岁的圆圆不小心摔了一跤，原本是没哭的，他自诩是男子汉，但只要和大人对视就要开始嚎，所以为了不让这小祖宗哭出来，所有人都憋着笑左看右看，就是都不看圆圆。
这个时候邻居家的小陆就会立即赶过来去哄小圆圆，他的孩子林金则也笑着去哄，抱起圆圆就说：爱哭鬼，哥哥给你买糖。
原来圆圆这么大了，还是个爱哭鬼。
“别哭了，你爹怎么了？好好和大伯说，大伯帮你骂他。”林作雄名字十分粗犷霸气，为人却含蓄斯文，唯独他的意志力符合他的名字。
林圆一听这做主的话，哪怕面前清瘦的男人和印象中的大伯不太一样，也亲切感嗖一下子就上来了，巴拉巴拉开始吐槽他爹这几年荒唐的恋爱故事，还说小叔也回来了，今天两人还干架了什么的。
大伯慈爱的在桌子对面看他，一直在笑，不时还看着陆孝敛。
等圆圆说完了，林家大伯才正色温柔地看着少年道：“我知道了，改日我给阿年打个电话，他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了。”
“没错！大伯你出来可一定要好好管着他！”
“好好。”林作雄还是笑，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了动，总想伸手去揉揉少年蓬松的黑发，可他稍微一动便晃得手铐的链子碰撞出声，他便按捺着，只用一双眼去安抚少年。
少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似福至心灵一般抿唇，干脆地握住大伯的双手然后放在自己脑袋上，笑道：“有大伯你这句话，我回去可不怕他了，大伯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和陆哥都等你出来，我出去后再给你充点钱，你不要省啊，我零花钱多的花不完，花完了我把陆哥的也给你。”
“我不会自己给？”陆孝敛声音微微含笑。
“有什么关系？我们不需要区分彼此吧。”小林少爷义正言辞。
陆孝敛无奈，转头便看了看时间，发现十分钟差不多到了，便要拉着林圆走人，他们还有正事儿要办。
除了要在下午亲眼看着血液送检去鉴定中心以外，还要带身边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吃饭，不吃饭这人要胃疼，最后晚上还要陪着去扫墓，明天还要早起上课，所以要监督林圆不能在墓地待太久。
陆大少爷心里存着一连串与少年有关的事情，偏还能一心二用的发现大伯林作雄眼里隐含的激动。
像是知道抽血是为了什么。
也对，平白无故的抽血，总得是有大事儿，太容易猜到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又都没有挑开，一个怕平白给人希望又最后空欢喜一场，另一个经历了太多的失望，于是亦是不敢问一个字。
离开前，林圆还恋恋不舍，说自己以后一定常来看望大伯。
林作雄勾唇笑着说：“好，圆圆你好好学习，高中要好好读，实在读不下去我让你爸安排你出国念书，总得有个好看的文凭。”
啊，说起念书林圆圆就汗流浃背浑身不自在，他支支吾吾‘哦’了一声，对未来如今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不想去想，因此一听大伯说学习，就不留恋了，拔腿就要跑。
林作雄自然看得出来少年这屁股着火似的样子，大约是依旧没好好念书。
说来也怪，或许真的是隔代亲，明明父亲对他们兄弟三人要求都高得离谱，但到了孙子辈，却又都纵容极了。
尤其是对圆圆，真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想起父亲，林作雄心里未免沉重几分，父亲还从不曾来探望过自己……
他只听老二说父亲还好，在等他回去。
“孝敛，你还是要看着点儿他，让他好好学，实在不行就出国，感受一下独立，说不定能长大点儿。”总这样还和小孩子似的，以后大人们都走了，圆圆怎么办？
“还有！”林作雄声音突然高了一分，但又依旧无比平静，“如果真的找到了，别告诉他我在坐牢，就说我在国外病得很重，暂时回不来。”
林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大伯居然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他猛地回头，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道：“知道了，大伯你放心。”
两个少年除了监狱，上车后，林圆才叹了口气，很是有些不满地跟陆孝敛道：“其实大伯坐牢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当儿子的怎么可能嫌弃爸爸？就算是说了，我想我大哥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林圆就是觉得大伯这样实在是可怜得很。
“不一样，就算是你大哥不嫌弃，你大伯也会觉得别扭，当父亲的总想在孩子面前顶天立地，再者估计也怕你大哥自责，毕竟是为了找他才发生这些事情。”陆大少爷缓缓解释。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应该说，这样大哥才感觉得到大伯很爱很爱他啊，不说他怎么知道呢？”少年声音清澈。
陆大少爷顿了顿，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坦荡，好的坏的都敞开了给别人看。总有觉得难为情的，或者害怕在乎的人不理解的，或者怕别人不相信自己，害怕自己，行将踏错一步，关系都会改变，他们不敢赌人心不会变。所以隐瞒是最优解。”
“我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最好，大哥肯定希望听真话，当然了，答应了大伯的事情，我肯定不会乱说的。”小林少爷叹了口气，懒散地往好友身上一倒，脑袋干脆都枕在陆哥的腿上，打了个哈欠。
“坐没坐相，起来。”陆孝敛只是说。
林圆耍赖一般干脆抱住陆哥的腰杆，脸蛋都埋进陆哥的怀里，鼻尖瞬间充斥着陆哥独有的清冷香气。
和市面上任何一种洗衣液味道都不一样，好像不是衣服上的……格外好闻。
“不要，我好累，我躺会儿。”少年嗓音都懒懒的，尾音拖长，和撒娇没有两样。
“对了。”小林脸蛋突然从陆孝敛怀里出来，狡黠地瞄着陆哥，说，“你说的好像你很懂一样，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突然一句问话，却没有惹来任何戏剧性的延展。
小林反而被捏了捏脸蛋，像是年糕一样被欺负着。
“干嘛啦。”林圆任由陆哥捏自己，也是一点儿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他们从小就这样玩的，没什么不对，“没有就没有，也是，你每天几点拉屎我都知道，我们应该没什么秘密。”
陆大少爷额头跳了跳，许久，回了他一句：“废话。”
陆孝敛当然从来没有刻意隐瞒任何事情，他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对待林圆，就像林圆也毫无保留的对他，他们几乎是一体的，永远都是。
陆孝敛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拇指轻抚过少年光滑的手背，目光从那细如凝脂的皮肤到那颜色樱花一般粉嫩的指甲上划过，简直让人有想要亲昵贴面的冲动……
或许他可以呢？
但还是太怪了，这举动绝对很不应该，他到底在想什么？
陆大少爷因此只是捏着好友的手，偶尔微微捏了捏，感受那无与伦比的柔软，与此同时小林的手也怕冷地爬进了好友的衣服里，熟稔地随意贴在少年那有着薄肌的后背上。
他们此刻像极了共生缠绕的植物，已经不清楚是谁绕着谁生长了，根茎都是死结。
可饶是这样亲密的好兄弟，怎么还会觉得不够亲近？
陆孝敛感觉自己真是有毛病，或许是真的有病，毕竟……
他们陆家的基因实在算不上好，甚至堪称劣质，不然他爷爷的两女一儿怎么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这件事，他从未和林圆讲过。
没什么好讲的。
少年垂眸，深邃的眼窝瞬间讲一切隐于暗色，掩盖着他那平静到偏执的眸色。
作者有话说第6章 不够亲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