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簿》鹿死星辰

58、第 58 章

　　自从萦回塔事件后，林守岁就对这种带尖儿的古旧建筑心有余悸。他趁着夜色站在湖心亭中央用碧婆萝从上到下将烧焦的亭子内外探了一遍，确认这就是个普通亭子，才舒了口气。

　　这个亭子只是个仿古建筑，亭子顶部和梁柱都是砖木相嵌的结构，木头已经烧没了，剩下了黑焦的混凝土和石砖，地面倒是铺镘了厚实的黑青色金砖，值不少钱，所幸比较扛高温，损毁的不严重。林守岁蹲下来查看留在地上的烧出来的金色印记，蹲到一半突然因为裤子有点紧卡住了，乌啼月绕着林守岁打量了一圈，琢磨道：“你这蹲不下去的状况，不应该啊……难不成是我儿子在上面？”

　　林守岁压着眉心看了一眼这“丈母娘”：“给我过来，瞎琢磨什么呢。”

　　林守岁拎了拎裤脚，重新蹲下，乌啼月跟着仔细研究地上那烧焦的图案，说：“确实很像婆萝天树的叶子，但是脉络有点奇怪，虽然这里只有其中一部分印记，但是这脉络走向怎么也不是碧婆萝的经络，你看呢，殿下？”

　　林守岁手心扫出一枚碧婆萝的叶子，放在地上比对了一下，似是而非，林守岁道：“可能……这印记的轮廓的确是婆萝天树的叶子，但内里脉络被灵力注入了其他东西……”

　　乌啼月问：“那为什么只有一部分。”

　　林守岁看着她缺灵魂短智慧的傻样，叹了口气：“可能你说到了最重点的地方，可惜还没有答案……说说吧，那天的情况。”

　　乌啼月道：“一个星期前的凌晨两点，湖影亭发生火灾，由于当时夜深，值班管理员睡着了，景区也没有人，直到火把亭子盖都烧完了才被附近的居民在自家阳台上看到浓烟报了警，消防赶到后很快火就扑灭了，整个事件里没有人员伤亡，唯一的财产损失就是这座湖心亭，但从报上来的损失报告看，也不是很值钱。在现场发现了地上的金色印记，秦队他们调取了湖心亭监控，蹊跷的是，当时湖心亭里连只流浪猫狗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活人了，火是从水面上烧起来的，一路顺着湖面烧进了湖心亭，但湖面也没有人在水里。”

　　“周边监控呢？”

　　“都看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但景区有监控死角，有一些离湖心亭很远，也有部分角度的视角盲区是沿湖的，靠的还算近，要说投掷什么□□之类的，不可能拍不到，就算飘来个火星子，总也能见个亮吧。”

　　林守岁走到亭子栏杆处望向湖面：“检测水质了没。”

　　“检测过了，没有发现湖面有类似浮油的引燃或助燃物质。”乌啼月说。

　　林守岁从后颈把老万抓出来，道：“去湖里转一圈看看。”

　　小乌龟在空中骂骂咧咧，“咚”一声被扔进了湖里。

　　乌啼月摸了摸那个金印，手上染了一层金粉，继续道：“秦队已经取证了，初步化验过，成分非常接近于石化树脂，应该是琥珀。”

　　“琥珀？普通琥珀300度就完全热熔了，如果没有人加工，怎么碎成粉末拼成树叶脉络？”

　　乌啼月一跃跳上护栏，看着湖面远处被夜风撩起的黑色涟漪：“那就不是普通的琥珀……婆萝天树可能用自己的树液藏了什么东西，想要告诉我们。”

　　林守岁抬眼看向乌啼月：”婆萝天树是古神树，它从天神殿来，但它也早就没了。”

　　“那你的碧婆萝呢？”乌啼月问。

　　“那只是我死在光阴谷时，阴错阳差与我神魂纠缠，留在我战神经脉里的。”

　　“哦，”乌啼月点点头，“它没了，但它依然有办法让我们跟着它走。”

　　乌啼月开智前只是凤灵宫后的大片紫竹林，从未见过婆萝天树真身，对它的想象只局限于林守岁身体里保留的碧婆萝筋脉。

　　都是上古绿植，乌啼月始终对婆萝天树有一种小弟仰望大佬的向往和崇拜。

　　乌啼月问：“殿下，你说，死了的东西，会换种活法继续存在吗？”

　　林守岁：“你活蹦乱跳的的时候都没勇气换个活法，天天只想躺平，死了变成更单纯的物质，只会更踏实更稳定，你说换种活法……唔，只能说，消失了的东西，未必消失了，按人间的说法，死去的亲人会变成星、变成云、变成一阵风，变成万物不化的思念。”

　　“变成思念？”乌啼月不理解，转头盯着林守岁，湖面吹过一阵夜风，她飘散的绿色长发飞舞起来，在湖面衬托下更像自由生长的野草。当年她也不过是凤灵宫里一片终年不动的竹林，生在越枝山，死在越枝山，生死由天数千年，没有挪动过一寸土地，现在她的存在，是因缘际会的结果，她的身体倚靠神赋只修成了一半凡人身，只是现在没心没肺咋咋呼呼的她，不知是更自由了，还是依然困在越枝山。

　　林守岁点点头：“恩，思念。”

　　“喂！”老万从湖面冒了个头，“湖里味道不对劲，有血腥味。”

　　“是什么？尸体？”

　　老万摇摇头：“不像，具体闻不出来，下面除了水生植物什么也没有，连死鱼都没有。”

　　林守岁一脚踩上焦痕遍布的亭子护栏，湖面风吹起他脸色比湖水还阴沉，他问乌啼月：“姓秦的做了血迹分析没？”

　　“没有，”乌啼月道，“我叫裴玉来吧。”

　　乌啼月埋头拨号打给裴玉，老万问：“你要不要把那小子叫来，他嗅觉比我还厉害。”

　　林守岁捏着电话想了想，说：“他今天有点发烧，过两天吧。”

　　乌啼月叹了口气：“凶残啊……”

　　裴玉和人并肩走过来时还滔滔不绝地侧着头说话，待走近湖心亭时才发现旁边跟着的竟然是万曈曈，林守岁大步上前一把将万曈曈拉到跟前：“你怎么来了，烧退了吗？”

　　说罢便伸手捂住万曈曈的额头感受了下他的体温，万曈曈拍拍他：“没事，别担心。”

　　“怎么跟裴玉一起过来了？”林守岁的声音温柔得能滴水了，乌啼月在身旁抖着身子感受到一阵恶寒。
　　万曈曈：“去裴玉家借东西，他正好要出门，我就顺带问了下，他说有莫名血腥味，我想我可能帮得上忙。”

　　林守岁差点把案子全忘在脑后，问：“你问他借什么？”

　　万曈曈没好意思回答，林守岁凭他对这事的有限想象，低头凑在万曈曈耳边低声问：“是不是还疼？”

　　万曈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问哪？前面还后面，我胸口那伤可还疼着呢，让你昨晚乱啃。”

　　万曈曈又在他手心捏了捏：“别担心，就是交流了一些好用的保养小产品。”

　　林守岁还一脸木讷，裴玉僵着脸从后面飘了过来，拍拍他的肩：“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涸泽而渔，家里常备药膏，对人负点责！连秦天明都不如！”

　　“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走吧，去湖边看看。”万曈曈拒绝再聊这个话题，拉着二人一起往湖边走。

　　裴玉铺开工具箱里的药剂和工具做血迹分析，万曈曈环顾四周，对林守岁说：“附近没什么人，你让我去湖面看看。”

　　林守岁点点头，掌心的碧婆萝交织成网从湖心铺开，延伸直到岸边，万曈曈跳了上去，一路往湖岸边走去，走到水面上蹲了下来，探索一番后，万曈曈冲湖心亭点点头，碧婆萝把他一起卷了回来。

　　林守岁上前扶住踉跄上岸的万曈曈，问：“怎么样。”

　　“没错，湖面的确有血腥味，但不是普通人间的血……”万曈曈看向裴玉，裴玉收起分析工具，冲他俩摇摇头：“没有过血迹。”

　　万曈曈一点头，道：“血腥味里还夹杂了的铃兰花香，你知道这东西吗？”

　　林守岁和老万异口同声道：“雪里香！”

　　万曈曈满面疑惑，林守岁从他领口取出万棱镜，照向夜空，越枝山山景慢慢浮现，这次是极目记录下的越枝山悬崖峭壁，是越枝回春没多久以后的画面，虽然山上已经风和日丽，但背阴的悬崖下依然有积雪没有融化，万曈曈指着峭壁夹缝里一株从薄薄积雪地里冒出一点点头来的纯白植物问：“是那个吗？长得很像是现在的风铃花？”

　　林守岁点头，目不转睛盯着那株悬崖边罕有的白色花朵：“花种子是越枝山回春后，被山间的蜂蝶带去悬崖边无意间成活的，但是一直都奄奄一息。”

　　天幕里，几个族人蹲守在悬崖边看着那株毫不起眼的小花，不多会儿，脸上的神情像是七嘴八舌争执了起来，万曈曈笑问：“他们在吵什么？”

　　老万翘着腿坐在林守岁肩头道：“有说活不久的，有说已经死了的，也有说就算没死也没法子救的，反正就是一朵小白花抵得上天大的事。”

　　“后来闻到了从那雪堆里散发出奇异的花香，他们就肯定这花一定活着，”老万道，“他们轮流用自己的血喂，终于是把小花养大了，但愣是把白雪铃铛喂成了红血铃铛，花本身很香，所以族人给它取了名叫‘雪里香’，后来开遍了越枝山，确实很美。”

　　“但是……这花的花粉隐隐混着血腥味……”老万踌躇片刻，转头看着林守岁。

　　万曈曈：“怎么了？”

　　林守岁凝望地上的金色印记，在万棱镜的照耀下，地上的那片金色脉络似乎被赋予了越枝山的灵气，栩栩如生起来，他说：“雪里香的花粉是族人血凝成的，带了极大的灵力，这对逐血而食的昆虫来说等于是涂了蜜的砒霜。”

　　万曈曈：“你是说，越枝山有一种小虫子喜欢吃血凝成的花粉？”

　　林守岁点头：“是一种春蝉，它以食‘血花粉’为生，但巨大的灵力汇聚到它体内会不堪负载，引起自焚……”

　　老万爬到地上，裴玉正在拍照，老万踢了踢他，让他把地上的脉络用纸全部拓了下来，老万深深叹了口气：“如果这场火真是那春蝉自焚，那这树液化石可就太明白不过了……”

　　万曈曈：“这春蝉很稀有很名贵吗？死了很要命？为什么你跟守岁的脸色都不太好。”

　　林守岁抽烟的姿势洒脱刚毅，萦绕着一股空前绝后的潇洒，他浅浅吐了一口烟，朦胧烟圈绕在周围，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他道：“这春蝉除了觅食，从生到死只待在一种树上。”

　　老万补充道：“准确说，不是一种树，是一棵树。”

　　林守岁将万棱镜收了起来，塞回万曈曈领口，顺势紧了紧他的衣领道：“别想了，晚上风大，先回去。”

　　万曈曈张了张嘴，悄声问：“难道是婆萝天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