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簿》鹿死星辰

52、第 52 章

　　天神冰锥裂成了两段飞了出去，剧烈的爆响在传音螺里层层回震，无恒觉得自己耳膜要给硬生生震聋了，痛苦地伏在地上捂住了双耳。

　　从出现开始就八风不动、胸有成竹，坐栏杆上凹造型的白羽鸢终于脸色铁青了下来，她伸手接住半截冰锥神器，她把这断了灵力的残骸握在掌心喃喃道：“不管用什么跟上古神器对峙都是以卵击石，这不可能。”

　　她抬头定睛一看，这“卵”竟然是最后关头爬了上来抢先一步挡在林守岁身前的万曈曈，上古神锥是越枝山上的来物，偏偏不敢碰他这肉体凡胎，千钧一发的徘徊之际，万棱镜从万曈曈胸口飞出，将天神冰锥毁成了两截。

　　万曈曈粗喘着气，仍挡在林守岁跟前，偏过头轻声对身后的人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后退半步悄悄将手里的破蒙朝后塞到林守岁手里，说：“你拖住沅影，我来救他。”

　　林守岁是真拿他没办法，现在只想散出全身碧婆萝把他绑在家。

　　白羽鸢看了过来，林守岁抬手一扯，将万曈曈故意甩到了身后的黑暗里。

　　林守岁问她：“没猜错的话，经箱里是薛孝诚吧？为什么连他也杀，他可没害白羽。”

　　白羽鸢：“白羽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徐雪楠，你猜她为什么没接到。”

　　“她说是……”林守岁道，“难道徐雪楠当天接的客人是薛孝诚？”

　　“哼……他的命早该拿来给白羽还债了，薛孝诚杀了这么多人，林处长觉得，他不该死吗？”白羽鸢单膝跪地，掌心朝地一拍，地上的冰锥碎渣飞了起来，借着闪电的光又生出无数冰锥碎片的黑影，齐刷刷朝林守岁飞来。

　　林守岁后翻闪躲，碧婆萝扫出血雾逐个击破，可意外陡生，一片尖锐的黑影朝万曈曈飞去，是一片断裂的佛台木刺，林守岁飞身一跃，挡在正往箱子上攀爬的万曈曈跟前，木刺黑影刺进了林守岁肩膀，遇血化成了黑色熔浆，将林守岁的肩膀灼得伤痕累累。

　　林守岁捂住肩膀撑住破蒙，说：“他该不该死，也由不得你来杀，这是凡人间的秩序，轮不到你来做什么救世主。”

　　“那你呢？！”白羽鸢掐指眉心前端，结出风雪咒印，瞬间塔内温度瞬间将至冰点。

　　林守岁捂着肩站起来：“都娅连这都传给你了？”

　　万曈曈颤颤巍巍爬上只剩两根吊绳绑住的经箱，抬手敲了敲箱板，里面挣动得更厉害了，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真的有人！还是个成年男人。

　　“别动了！”万曈曈掏出刚刚藏好的另半截冰锥，一下扎进经箱里，檀木经箱上方破开一个口子，万曈曈朝里望去，还真是薛孝诚被绑在里面。

　　他一拳砸下去，箱盖破了大洞，万曈曈在这悬之又悬的箱体上本就难以保持平衡，突然间，被教师证烧着的两根吊绳被烧断了，箱子只剩两根绳子吊着，彻底倾斜下去，万曈曈顺着箱盖往下滑，薛孝诚半个身子也摔出了洞口。

　　林守岁心悬到了嗓子眼，碧婆萝顾不得挡黑影，全部伸出去将万曈曈和经箱牢牢攥住，藤蔓这头靠林守岁一个人拉着，白羽鸢越发癫狂了起来，步步朝林守岁走近。

　　万曈曈双手攀住经箱一角，腰里绑着碧婆萝，却眼见林守岁为了拽住自己和箱子被白羽鸢的风雪咒寒气不断靠近，嘴角已经开始滴出了血。

　　“松手！”万曈曈撕心裂肺的吼道，“放开手林守岁！”

　　林守岁只觉手脚僵硬地快麻了，却不肯松开万曈曈丝毫，白羽鸢结下的印封住了破蒙，剑身染了一层破不开的白霜，她笑道：“殿下是人间待久了，觉得自己可以主持正义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可有当年杀伐决断的万分之一？！”

　　林守岁脖颈间青筋爆出，碧婆萝将他的小臂和手掌都勒出了血，他咬着牙，字字坚定道：“我说过了，这人间再不堪，也轮不到你来审判！”

　　“守岁，松手！”万曈曈再次喊道。

　　林守岁像是压根没听到他说什么，手里拽着的，仿佛是他自己的另一条命，命悬一线，悬在他手里，要死也是同归于尽，从想过别的选择。

　　万曈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冰锥掷向最后两根吊绳，麻绳断裂，经箱倾覆，连带着薛孝诚和万曈曈一起往下坠去。

　　碧婆萝弹了回来，林守岁顺势回击，风雪咒印被藤蔓击碎，破蒙飞进林守岁手里，一剑刺出，沅影心口迸出汩汩黑血。

　　刹那间，地上的，壁上的，悬空的，附着的黑影通通融化成黑岩浆，一团一团聚集在塔底，彼此粘连，越熔越大。

　　林守岁拔出破蒙，想也没想便转身纵身一跃，碧婆萝也疯狂朝万曈曈追去，藤蔓堪堪追上万曈曈时，他已经摔在塔体中间碧婆萝结成的藤蔓网中，林守岁很快也坠了下来，在藤蔓网里扑向万曈曈。

　　林守岁抚摸万曈曈的头和肩膀，气息颤抖，问：“没事吧你？”

　　万曈曈连忙捉住他的手，道：“没事，别担心。薛孝诚也下来了，他还能出声儿，应该没事。”

　　两人刚想往经箱爬去，藤蔓一角被经箱里流出来的黑熔浆熔断了，万曈曈离薛孝诚更近一点，被薛孝诚下落的时候抓救命稻草般捞了一把抓住了手，俩人再次往下落去。

　　这个高度应该摔不伤了，照理不应该担心，但当林守岁循着无恒惊恐的喊叫声往下望去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地上不断聚合的黑影化成了黑熔浆，将塔底地面熔出一个大窟窿，万曈曈和薛孝诚滑进了那窟窿里，林守岁心急如焚追了下去，落下去的黑熔浆在他触底之前全部淌进了地下，地面那个窟窿奇迹般又恢复了平整。

　　“曈曈！”

　　消失的人，消失的地面空洞，消失的心跳，在林守岁心里顷刻间化成一片苍茫白噪，他只觉自己没死就已经凉透了，从四肢凉到心脏，比什么千年风雪咒都要人命。

　　大概是这百世来他都太好脾气了，什么虾兵蟹将都能来招惹他，动他可以，他懒得花力气计较，可好不容易心上藏了个人，再动到那人头上，林守岁可就不答应了。

　　愤怒的碧婆萝瞬间直上塔顶，卷住被破蒙刺了一剑的白羽鸢落在林守岁跟前，白羽鸢的凡人皮囊已经残缺不堪，沅影真身显露了出来，也只是一团黑影，看不出男女，他一把揪住沅影横掼在地，塔底青砖瞬间四分五裂，一点一点开始塌陷，传音螺开始剧烈震荡，裂缝从地面爬上了塔壁，砖瓦木石和莲花灵灯雨一样撒落下来。

　　林守岁实在没心情说废话，表情冷得可怕，手里要把沅影真身掐死在手掌里，他只说：“带我们进去。”

　　沅影本就被刺得只剩半条命，被捏的四分五裂，可黑影却黏黏糊糊总能粘在一起，她阴邪的笑意不止，说道：“黑熔洞，只会开启一次，也只有都娅能开，你猜猜，她把万掌印收进去做什么？恩？哈哈哈哈，她对付不了你，还对付不了万曈曈一个凡人吗？都娅早被你逐出山，扔进了海里，她不受你的禁制约束。战神殿下，万年前造的孽，该还了。照着人心窝子踩，也是凡人最擅长的，他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都娅会告诉你，报仇，万年都不晚。”

　　辽远空洞的女人笑声在传音螺里不断被放大传播，震得人心肺俱裂，沅影丝毫不退，眼看就要被林守岁掐死，无恒捂着耳朵冲了上来：“殿下息怒，逼死她咱们也见不到万掌印，这底下也是传音螺，被陆地隔开的下面应该就是上次我们潜入的寒潭深水，我们从夕照池下去试试！”

　　……

　　万曈曈醒来时已经漂在了深水里，周身被下了一层保护结界，但他感觉得到，这不是林守岁的结界，味道不对，但也是山上来的。

　　结界一路下沉，万曈曈看到不远处还飘着另一个结界，里面是昏迷的薛孝诚，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叫不醒。
　　万曈曈四周望了望，除了水还是水，沉到了底，他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是那魔厣！中心还是那个六指掌印。

　　“不对……”万曈曈隔着水幕仔细瞧了一眼，这掌印的六指位置不对，上次看到的两个拇指在右边，现在在左边。
　　如果他和林守岁推断的没错，这六指掌印是里外对掌合成的，那他这是来到了魔厣的另一端！

　　“啷当”~

　　耳边隔着结界传来一阵锁链声，万曈曈转身望去，一个白袍女子坐在他身后，长发如雪，在水中飘舞，脚上锁着锁链，锁是火红色的。

　　万曈曈走了过去，那女子睁开眼，眼珠如高山雪水凝成，晶莹剔透，二人沉默对视，万曈曈开口道：“都娅？”

　　都娅问：“你是越枝山族人？不对，你是凡人”

　　万曈曈顿觉失言，那日勇闯夕照池时想会一会都娅的执念在见到她时顷刻间微不足道，他在结界中单膝跪下：“晨昏簿第七代掌印万曈曈，拜见风雪仙姬。”

　　“起来吧，你是念曲什么人？”都娅问，“他人呢？”

　　“师父已经……”

　　都娅沉沉叹了口气，负手而立，望着魔厣道：“百世倏忽，我早该想到了。”

　　她的眸光闪动着跳跃的颜色，一会儿是山上悬崖边跃动的火苗，一会儿是乌云密布的天穹，从飞扬肆意的白雪最终落幕成漆黑绝望的深水海底。

　　都娅道：“我听传音螺里这么大动静，以为会落下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竟然是个凡人……算了，凡人就凡人吧，整个越枝山都为凡人殉葬，可能也是我的宿命。”

　　万曈曈：“仙姬，你在说什么？”

　　都娅转过脸来：“初次见面，就不客气了，请你帮我个忙。”

　　万曈曈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都娅，但她这么一说，他只得点头道：“您说。”

　　“杀了我。”

　　万曈曈差点咬着舌头：“什……什么？”

　　都娅重复道：“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