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簿》鹿死星辰

37、第 37 章

　　岁月如河飘摇数千载，风雪不改，俯视黔苍，记忆却纹丝不动，侵人心肺毫无手软。林守岁立于夕照池石壁前，只觉这百世来千刀万剐的疼痛都不过是飞雪残絮，和当年离开雪坡村时抓心挠肝的焦愁无法比拟。

　　林守岁强忍着混乱不堪的思绪，低声问道：“后来……后来为什么……我记得我给了你我一半的战神护体，你怎么会没几年就……”

　　“三年后，不知为什么开始闹饥荒，村里的人死了一半，剩下的人都一路逃难，往南逃去了，我爷爷也死了，只剩下了我，”万曈曈像个没心没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我不想走，我想等你，可你最后那点战神护体也挡不住饿死，可见承诺是不能当饭吃的，神仙来了都没用。”

　　万曈曈神情淡然，浑不在意，可手里却反复摆弄着那枚打火机，甩来甩去反复打着，掩饰不住的烦躁，他心里其实难受得想破口大骂，可越是这样越是藏不住自己的在意。

　　万曈曈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腾一下站了起来：“我走了，你要查案要找机关随意吧，有线索需要我再找我。”

　　“曈曈，”林守岁拽住他臂弯，“……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晚了两天叫晚，晚了几千年，只能说你记性可真好，竟然还记得。”万曈曈嘴炮打完心里觉得爽了不少，猛然发觉林守岁此刻掌心滚烫，忽而张了张嘴不知怎么接下去。

　　万曈曈无比期待林守岁说些什么，却又害怕他会说一句“抱歉，对不起”。

　　置身事外的世人好为圣母，多得是劝你想开的理由，于是道歉就意味着，了断。

　　可他不想与他就此了结，从此生生世世再无瓜葛，连等待都没有了资格。

　　“我……”万曈曈复杂又焦灼，可惜林守岁的手机忽然在大腿兜里欢快地又震又响了起来。

　　万曈曈：……我他妈了戈壁。

　　乌啼月呼哧带喘，在电话那头连珠炮似的嚷嚷道：“老大，出事了，有人报案在一座古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初步判断是古井连环杀人案第四名遇害者……”

　　林守岁闭眼叹了口气，点开免提：“那口井在什么位置。”

　　“南城图书馆里，嘉宁楠树边那口井。”

　　林守岁望向万曈曈，而万曈曈微微一皱眉，点了点头——正是那六条隐秘通道里的第四口古井。

　　傍晚，枝南巷里哈欠连天。

　　“第四名死者江超，55岁，是一家小房产中介公司的老板，十年前丧偶，这几年间有不少性伴侣，目前的正牌女朋友只有一个，正在审讯室里。目前搜集的资料来看，这家伙除了色了点，换伴侣有点勤，没有其他不良嗜好，不涉毒不涉赌博，不过按前两年的形势来看，房产中介的老板应该经济条件还可以，不过这家伙没什么积蓄，可能跟他喜欢看直播打赏有关，他每天都流窜在不同美女主播的直播间里，一晚上的打赏，小则几百多则几万，就为了引起主播的注意，他手机里最后一笔支付款就是前天晚上在一部电视剧的播出平台上给主演的打赏，付了十二万。”

　　乌啼月还在做简报，反手将技术科对江超通讯记录的调查报告递给林守岁，林守岁摸出浮瞳戴上，逐行扫过，浮瞳里将通讯记录里对应的姓名和地址一一归类，林守岁盯着最后一个出现的名字看了一眼。

　　这时，于芝芝顶着一圈青胡茬走了出来，大喘口气提起了半条命，终于大声疾呼道：“同志们，终于在我的彻夜奋战下，咱们要破案啦！”

　　众人：“……完了，芝芝终于疯了。”

　　于芝芝急吼道：“是真的！江超那女朋友说，她看到了嫌疑人！昨晚就是那人打视频电话约江超出门的！”

　　“谁啊？”

　　“就是江超最爱看的明星，演员徐心然！”

　　林守岁揉了揉下巴，刚刚在浮瞳里圈出的姓名还在一闪一闪提示着，显示的名字是：白雪公主。

　　霁宁城郊，星海岸拍摄基地。

　　摄影棚里正在拍一场声势浩大的坠崖戏，高空吊挂设备周围挤满了人，近百个群演挤在棚里等待开机，现场混乱不堪。

　　林守岁带队从后门进入，人不多也不张扬，却十分引人注目，因为领头的那位颜值身材都堪比职业模特，惹得棚里的人以为是什么客串的明星，频频侧目。

　　林守岁表明身份后被一位制作组的人接待，制作小哥千恩万谢，反复恳求千万不要引起舆论和恐慌，悄悄带着处里一行人来到了主演化妆间。

　　“徐姐，这里有几位警察找。”

　　林守岁上前：“你好，市局特案一处林守岁，有一起凶杀案需要徐小姐协助调查。”

　　“你说什么？”徐心然错愕满脸，立刻挡住化妆师贴在脸上的手，让她停了下来：“林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林守岁亮出照片：“死者江超，宁安房产中介老板，平台id是‘失业就去流浪’，这两年一是你直播间打赏榜前几名的粉丝，您有印象吗？”

　　徐心然看了一眼照片，脸上紧张和迷惑的神情都控制得精准到位，不愧是大制作剧的一线女演员，她屁股都没离开凳子，说：“警官，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直播间观看人数一直都在平台头部，每天打赏的大粉不计其数，死了一个就怀疑我？冤死我得了。”

　　乌啼月：“昨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徐小姐在哪里，在做什么？”

　　“昨晚上？我开工啊，在四海路那里的摄影棚，我八点过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四海路离案发的南城图书馆并不近，但是林守岁心里知道，那儿离萦回塔非常近。

　　“那再具体一点，九点到十点这一个小时时间里，徐小姐在哪？”林守岁追问。

　　徐心然面部表情不自觉地僵硬了一瞬间，嘴角轻轻一撇，示意化妆师继续上妆，而后镇定答道：“我在化妆，我昨晚十点半出妆，你可以去查我的通告单。”

　　“有证人吗？”

　　徐心然抬手指了指：“她啊，我化妆师小羽。”

　　徐心然的化妆师还很年轻，在聚焦的目光中有些惊慌失措，双手紧紧捏着化妆刷，磕磕绊绊连忙道：“是的是的，是我给她化的。”

　　“没有别人能证明？”

　　小羽：“我们在……在四海路的剧组包的酒店，心然姐是一番女主，化妆间是单独的，昨天也是大夜戏，化妆组分工给所有演员化，所以只有我在徐姐房间，我们是，应该是八点半化到十点半。”

　　林守岁转而又望向徐心然：“那么徐小姐，请问昨天晚上八点过后，你是否有过一通视频通话？”

　　徐心然满带妆容的脸仿佛糊着一张厚重的面具，这张面具僵硬地扯了扯，鲜艳明丽的五官也跟着扯动，仿佛一具五彩缤纷的木偶，她恍若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位在我们新剧直播间里打赏第一名的粉丝吧，哎呀，你早说是他，那是我们新剧宣传的噱头，首播那天我们主创一起直播，打赏榜第一名的粉丝奖励就是可以和女主角视频通话三分钟，这就是个宣传手段，我昨晚化妆正好有空，就履约跟他视频了，说到底我就是配合我们公司的工作。我记得，差不多就是八点十五吧，我刚坐下没多久。”

　　时间对的上，就是江超通讯记录里最后一通记录的时间，“白雪公主”很可能是江超给徐心然的爱称，只是电话号码对不上。

　　林守岁：“视频完没有其他后续交集了吗？”

　　“警官！阿sir！我就是个演员，不是陪酒聊天的，我不提供其他服务的。”徐心然越来越不耐烦。

　　林守岁：“您昨天跟他视频的电话不是自己的？”

　　徐心然：“当然不是了，是我工作用的电话，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私人电话暴露给粉丝啊，警官你是不是脑子……不是，不好意思，我意思是……”

　　林守岁：“工作电话，需要用一张黑卡？”

　　徐心然嗫嚅道：“就……我们会有很多私生扒你的联系方式，所以会办一些那样的号……这……不至于犯法吧……”

　　乌啼月问：“电话卡还在吗？”

　　徐心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扔了，号码都暴露了留着等别人骚扰吗？现在的粉丝，都很有窥私欲的。”

　　林守岁：“徐小姐，你的意思是，你与江超以前从没见过，从没联系过，只是粉丝和明星的关系，昨天那通视频电话后也没有见过面，是吗？”

　　徐心然木然点点头，她还没来得及定妆，精致的五官埋藏在浮粉之下，被渗出的汗和油脂混染，泥泞不堪。

　　林守岁颔首：“打扰了，有需要的话会请徐小姐回处里协助调查的，请您这段时间不要离开霁宁。”

　　徐心然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沉沉出了口气，转头对小羽道：“走了，继续化吧。”

　　乌啼月紧跟几步追了上来：“头儿，不带回去？”

　　林守岁摇摇头：“那个‘白雪公主’的号在江超手机上出现过很多次，徐心然在撒谎，派个人跟着她。”

　　“是！”

　　林守岁：“还有，去四海路那个化妆酒店调监控，让龚叔查那张电话黑卡的所有通话记录。把这个剧组所有人的信息资料都要一份来。”

　　正说着，二人路过摄影棚门口成排的小型集卡车，都是存放拍摄设备、道具服装的车，还有一辆移动厕所车，依然是最忙碌的时候，场务工人穿梭交织，也有人盯着出来的林守岁等人多看几眼，小声议论着。

　　“诶，你看，就是刚刚进去的警察。”
　　“听说是找楠姐的。”
　　“不是吧，摊上事儿啦？”

　　楠姐？林守岁和乌啼月对视一眼，乌啼月转身走过去招呼道：“诶兄弟，您刚刚说的楠姐是……”

　　正扛着设备的俩人见乌啼月一头绿发，还穿着便衣，不像警察倒像个小流氓，皆是满脸狐疑，也不敢作答。

　　乌啼月掏出证件：“警察！问你话呢。”

　　林守岁将乌啼月拉了回来，掏出烟递过去，给那几位场工大哥点上：“别紧张，办个案子，例行问话而已……你们说的楠姐是徐心然吧？”

　　几根烟确实比什么证件都管用，林守岁装作不经意地试探，得到了几位场工的确认：“啊是是是，就是徐姐，我们叫错了。”

　　林守岁：“那你们为什么叫她南姐？哪个南，南方的南？”

　　“不是吧，楠姐是楠木的楠。”

　　“哎对对，嗐，我们都是老场工了，混这行时间久的才知道了，徐姐出道前就叫徐……”

　　“干什么呢？！”一声怒吼震天响，声似穿云箭截断了几人的对话。

　　林守岁吐了口烟，侧头冷眼看向来人，是一个穿着得体的工作人员，个子不高，剃着干净的寸头，长相也算清俊，和场外这些不修边幅的工人有些格格不入。

　　“薛哥！”几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畏畏缩缩一个挨一个的往后退，挤了两步就立刻撒丫子散了。

　　“警官，不好意思，几个工人胡说八道耽误您事儿了。”来人转脸就是满脸堆笑，看上去诚恳又讨好。
　　林守岁看了一眼他的工作证：“薛孝诚……您是管器材设备的？”

　　“哦，就是个打杂的，资格老点儿而已，管好这帮人也是我的事儿。”薛孝诚笑着答道。

　　“刚他们说徐心然以前……”林守岁还没说完，薛孝诚便陪着笑脸，打断了话头，“警官，您看是这样的，徐姐也算是一线明星，很多事儿咱们下面人不好掺和的，尤其是私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万一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们要负责任。她那身价，我们真的赔不起，所以，您体谅一下我们……”

　　乌啼月临近深夜越来越没有耐心，火一下冒了上来：“你怎么说话呢，你作为普通市民有义务……”

　　“啼月！”林守岁打断她，转而让姓薛的离开了。

　　“老大！”

　　林守岁轻笑一声：“薛孝诚……嗯，有点意思。”

　　乌啼月：“我记得户籍登记上徐心然就是这个名儿，这不是她艺名，就是本名，也没有曾用名。”

　　林守岁：“她可以隐藏她的过去，但她的过去未必隐藏得了她。”

　　乌啼月登时脑瓜一亮：“按徐心然的年龄往前排查，查一个叫徐楠、徐楠某或者徐某楠的！”

　　林守岁抽了口烟：“一般叫什么姐什么哥的，不是用姓就是用最后一个字吧，那你觉得徐白楠好听，还是徐雪楠好听？”